《命运》三毛的故事书屋

12、母女

　　白夫人落寞的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相信我！”书生又重复了一句。

　　白夫人抬起头，只见眼前的少年不知怎么的就没有了那一份迂腐，有的只是说不出的执着与坚持。

　　“不会错的！她一定很爱你！”仍然是不容置疑的语气。

　　白夫人怔了怔，但终究还是摇了摇头：“你怎么知道呢？我可是在她刚出生的时候就把她弄丢了啊！”

　　“书上说的啊！”书生笑笑，“书上说，天下没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也没有孩子会不爱自己的母亲。”

　　变幻着的夜明珠的光芒照进书生的眸子里，再撞进白夫人的心里。

　　白夫人愣在那里——为什么他的眼神可以这么肯定？他明明什么都不了解啊！

　　半晌之后，白夫人忽地轻咳一声，自嘲似的笑了笑：“还是算了吧，我这样的母亲，那孩子只要不讨厌我，我就心满意足了。不管怎样，谢谢你对我说这些话。”

　　白夫人轻轻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好似要平复方才的那一份无谓的激动。

　　书生没说什么，他回身重新沏了一杯清茶，端了过来。

　　“夫人，请问，你的孩子是一个冷血自私毫无感情的人吗？”白夫人正自喝茶，书生陡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白夫人微微皱眉，道：“怎么可能！我的孩子聪明又可爱，岂会是那样的人！”

　　“那就对了。”书生自顾自的点了点头，好似是笃定了什么事一样，完全不顾忌白夫人眼中的恼意，“既然您的女儿会因为照顾了她十几年的人突然离开她而伤心几百年，那么，您在这儿默默的守护了她几百年，她又怎会不爱你呢？”

　　白夫人怔住。

　　“所有人都相信，没有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可是却总有一些人责怪孩子们不守孝道。的确，因为各种原因，总有孩子不能好好的报答自己的母亲，但是，我坚信——没有孩子是不爱自己的母亲的！”

　　白夫人的身躯，轻轻地、无声地颤抖着！

　　“也许，小的时候，孩子们还不怎么明白，但是一旦等孩子们长大以后，他们就会知道母亲到底有多爱他们，而在这样的爱面前，是没有人会无动于衷的。”书生的声音，始终是淡淡的，轻轻的，仿佛这一切的一切，都本是那么的自然而然，“我也有我自己的娘亲，在她生病的时候，我会竭尽全力的照顾她，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难道仅仅是因为我很孝顺吗？不，不是的，真正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我是她的孩子。”

　　因为是母亲，所以爱孩子，因为是孩子，所以爱母亲。

　　仅此而已。

　　白夫人的眼中早已雾气如水：“真的——是这样吗？她真的——不恨我？”

　　这么多年了，自己虽然日日夜夜的守在女儿身边，但是却很少与她认认真真的谈过，也从来都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想些什么。一是因为女儿太过伤心，不愿意理自己；另外一点就是，自己始终在害怕呀！自己害怕面对女儿，害怕看到她痛苦的模样，害怕在自己试图接近女儿的内心时，她会突然吼出那句话：“你凭什么管我？！你都不要我了！！”

　　因为内疚，因为害怕女儿更加讨厌自己，所以就把她一个人扔在那里不管不顾几百年！

　　白九灵！

　　你是这个世上最傻最笨的母亲！！

　　“对，她不恨你，她一定很爱你！”书生重重的点了点头。

　　白夫人泪如雨下。

　　“孩子，谢谢你。”

　　她忽地抬起头，笑了。

　　那是释放了几百年心结之后的笑容啊！这一笑，连满堂的夜明珠都要失了颜色！

　　无底洞底。

　　阿错冷冷的看着对面那个奇怪的老人。

　　昏暗的火光下，他兀自吹着长笛，而阿错却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听到。

　　周围安静的让人窒息，一瞬间，阿错还以为是自己的听觉出了问题。

　　这种感觉让他有些烦躁，只听“噗”的一声，阿错舌尖轻翘，嘴里的草梗猛地激射而出！

　　老人口不离笛，侧身轻移一步，躲了开去，那草梗射入他身后的石壁中，消失不见。

　　阿错皱了皱眉，抬步向老人走去。

　　老人见状，终于是将长笛放下，沉沉的看了他一眼，道：“现在才想来打断我？太晚了！”

　　老人话音刚落，山洞深处忽地传来一阵扑棱棱的响声，紧接着，伴随着“嘶嘶嘶”的尖叫声，一群尖嘴利牙眼红似血的蝙蝠忽地冲了出来！

　　阿错见状不由一惊，定睛望去，只见这些畜生个个大如野猫，一张脸生的乖张诡异，看起来极为慑人，分明就不是普通的蝙蝠，再联想到方才老人吹得那无声长笛，阿错心中倏然明白过来——方才那老人的笛声不是让自己听的，而是用来召唤这群妖蝠的！

　　妖蝠数量极多，眨眼间就已经将这一片狭小的空间堵满了，它们围着阿错上下翻飞，嘶叫尖吼，但却并没有攻过来。

　　阿错虽不知老人此举是何用意，但他显然不肯坐以待毙，只见他忽地甩手一记掌刀凌空劈去，几只妖蝠躲闪不及，瞬间被拦腰斩断，血溅五尺！

　　可是，这满洞的妖蝠，怎么着也有千余只，杀掉这几只非但于事无补，反倒是更激发了其余那些妖蝠的血性！

　　老人站在外围，见状，也是忍不住一声冷笑道：“小子，你就死心吧，就是给你一百年的时间，你也不可能把这山洞里的鬼蝠杀光的！”

　　阿错闻言，笑笑，道：“那如果是杀你呢？”

　　话音刚落，阿错的身影陡地一闪，猛地向老人冲去！

　　这满洞的鬼蝠别说是拦他了，就连反应都反应不过来！

　　然则，老人却好似早已预料到这种情况，只见他神色一冷，手中长笛猛地指向阿错，口中一声冷喝：“万蝠——迷心！”

　　阿错疾冲的身形陡然停住！

　　鬼蝠们再次围了过来，绕着阿错，上下翻飞！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

　　“啪！”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脑袋里炸裂了！

　　阿错缓缓地、缓缓地跪了下去！双手无力的垂着，头也低了下去，双眼无神的看着地面！

　　“嘶！嘶！嘶！”

　　急促的嘶叫声在阿错的脑袋里疯狂的冲击着，带起一阵阵暴风雨般的混乱！

　　“你——可还记得？”一个幽幽的声音从脑海深处浮起。

　　记得？记得什么……

　　“为什么，你要将她埋在那么深的地方，不愿记起？”

　　一个画面，从脑海中浮现。

　　那是一个女孩。

　　阿错猛地抱住脑袋，滚倒在地！！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再想起她？！！

　　头痛的快要炸掉！

　　是哪个混蛋？是谁？又让我想起她？！

　　快给我滚开！

　　“为什么——会这样？”那个声音仿佛是锁链一般，紧紧的扣住了阿错。

　　又一个画面出现。

　　一个村子，一个跪在地上的少年，以及他怀中的那个冰冷的女孩。

　　阿错忽地泪如雨下！

　　“这，都是你的错吧！”声音在轻轻叹息。

　　血从女孩的身上流出，渗进阿错的脑海里，汇成了一片红色的海洋，一具具熟悉的面孔在血海里挣扎、沉浮，嘶声吼叫！！

　　阿错的身子紧紧蜷缩在了一起，无助的好像一个孩子！！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忏悔吧！孩子！”那个声音依旧不依不饶。

　　“你的罪恶不容于天地！”

　　“来吧！接受你应得的制裁吧！”

　　阿错颤抖着站起身，摇摇晃晃的向老人走去。

　　“快！快来！来到我身边，让我来为你解脱吧！”老人一边用嘶哑的声音低声呼唤着，一边高高的举起了长笛！

　　阿错走到距离老人还有两步远的时候，忽地停住了。

　　他抬头，如夜的眸子里闪烁着妖异的幽光：“不必了。”

　　四周，那些鬼蝠突然狂乱起来，四散纷飞，眨眼间就消失的干干净净。

　　“你，死定了。”阿错的声音，冷如九幽寒狱。

　　“咚!!”洞窟深处蓦地爆出一阵巨响，震得整个山洞都瑟瑟发抖！

　　怎么回事？正自聊着的书生和白夫人忍不住向着声音传来的那个洞穴看去，只见黑暗深处，两个影子，一大一小，一前一后，鬼魅般冲了过来！

　　“唰”的一声，当先之人冲了进来，借着夜明珠的光亮，书生分明看到，那是一只体型巨大的狐狸！这只狐狸毛发似火，身形修长，尾巴一分为八，竟是传说中的八尾妖狐！只是，也不知为何，此时此刻，那只妖狐的神情十分慌乱，好似在惧怕着什么！

　　白夫人看到八尾妖狐的模样，忍不住皱眉轻喝道：“老八！这怎么回事？”。

　　八尾妖狐扭头看到白夫人，好似看到了救星一般，立马扑了过来，嘴里叫道：“夫人！快救救我啊！后面那小子是个疯子！！”

　　白夫人闻言，心中颇为惊讶，虽说老八因为年轻时受过伤的缘故，实力大减，但是也不至于会被人逼到这种地步吧？她忍不住扭头看向老八身后，只见一个头发乱乱的少年猛地从黑暗里冲了出来！不，他的动作不像是冲出来，更像是——飘出来！他就像是黑暗中延伸出来的影子，倏然从白夫人和书生面前闪过，扑向八尾妖狐！！

　　“咦？阿错公子？”书生惊叫起来，“阿错公子！快住手！大家有事好商量！”

　　阿错哪里肯听他的？手中蓄势已久的一记掌刀朝着八尾妖狐狠狠劈了过去！

　　八尾妖狐惨叫一声，庞大的身形倒飞出去，跌撞在洞壁上，震得整个大厅都为之一晃！

　　“啊！痛死我了！你姥姥的！臭小子，你跟我多大仇啊！就这么想杀我吗？！”

　　阿错一声不吭，身形一晃，再次冲了上去！

　　“啊！我美丽的脸蛋！臭小子！我跟你拼了！”

　　“天啊！这小子不是人！夫人！快救我！”

　　……

　　书生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只八尾妖狐一边在大厅里狼狈逃窜，一边不顾形象的惨嚎不已……

　　“孩子，你让开些。”

　　老八服侍白夫人许多年了，主仆之间感情极深，眼见老八如此，白夫人不可能不管，只见她缓步走到大厅中间，轻轻的举起了如玉的右手。

　　一股异样的灵力从那只手上涌了出来，正自疾奔着的阿错忽地停了下来，回过身，幽暗的眸子冷冷的盯着白夫人！

　　白夫人深深的吸了口气！

　　已经有多久没有用过这招了？几百年？几千年？记不得了。

　　这次用完的话，估计这身子又要遭受一番煎熬了吧！

　　可是，现在已是顾不得那些了！

　　蓦地，白夫人的玉手上光华大放，如耀日般照亮整个山洞！

　　“娘！”

　　一声带着哭意的呼喊打断了这一切。

　　白夫人娇小的身子忽地一颤，她猛地回过头，泪眼朦胧！

　　那边，那个嘴上挂着笑、眼角挂着泪的女孩，不正是自己的女儿吗？！

　　白夫人怔怔的看着女儿，高举的手臂也忘了放下！

　　是梦吗？

　　几百年了，她终于从那个地方走出来了！

　　是梦吗？

　　几百年了，她终于开口叫我娘了！

　　“娘！”小七哭着，笑着，走了过来。

　　白夫人颤抖着将女儿拥入怀中！

　　这是梦！是实现了的梦！

　　对天下的母亲而言，抱一抱孩子是多么平常的事，可是，对自己而言，这可是百多年的梦啊！

　　无数个日日夜夜里所受的苦，现在觉得，都值了！

　　我的孩子！

　　“娘！”小七在白夫人的怀里，哭的反倒更伤心了，好似要将这几百年的委屈一股脑儿倒出来一样！

　　“小七，别怕，有娘在！”白夫人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女儿抱紧。

　　小七背后，小猎也走了出来，他一眼看到神情恐怖的阿错，不由一愣，道：“阿错，你干什么呢？”

　　听到小猎的声音，再加上气已经出的差不多了，阿错终于冷静下来，止住了身形。

　　八尾妖狐见状，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看他身上的毛发，糟乱又血迹斑斑，显然是吃了不少的亏。

　　“到底怎么回事啊？”小猎问道。

　　阿错随手拉过一个石凳坐下，手一指八尾妖狐，道：“他惹我。”

　　“你姥姥！”

　　八尾妖狐猛地从地上弹起，刚欲发火，却见阿错回头冷声道：“还想打？”

　　他随即以更快的速度坐下。

　　小猎见状，只能无奈一笑。

　　“老八公！你是不是又为老不尊偷吃别人的东西了？”一个俏皮的声音响起。

　　小猎回头一看，却是小七正笑嘻嘻的看着八尾狐狸，脸上还挂着一串串泪珠。

　　“胡说！”老八公恢复成人形，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嘴里叫道：“我是那样的人嘛！”

　　小七正欲逼问，白夫人却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珠，拉住她，轻声道：“小七，你这次出来是终于想通了么？”

　　小七咬着嘴唇，面色犹豫，可她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对不起，娘，如果不找到立姐姐问清楚的话，我是不会放弃的。”

　　白夫人神色一黯，道：“你之前不是找过她了么？花了那么长时间都没有找到，现在还要找吗？”

　　小七点了点头，道：“娘，以前之所以我找不到立姐姐，应该是因为她一直都不肯见我，可是这次不一样了，有他在的话，立姐姐一定愿意来见我的！”说着，小七伸手直指小猎。

　　白夫人扭头，仔细打量着小猎，这孩子面相普通气质老土，看上去还有些傻傻的样子，他身上到底有什么奇特的地方，会让小七感兴趣？

　　小七感觉到白夫人的疑惑，便凑到她耳边耳语了几句。

　　白夫人神色变了几变，在听完小七的话后，叹气道：“照你的意思，只要跟着他，就一定会遇到你的立姐姐？”

　　小七点了点头道：“立姐姐心里一直放不下那个人，只要我跟着小猎找到那个人，立姐姐就一定会出现的！”

　　白夫人闻言，神色大变，猛然摇头道：“不！不行！你不能去找他！”

　　小七见状，不由奇道：“为什么？”

　　“你忘了么？这天下间，唯独那个人是万万不可接近的！！”白夫人面色惶恐，似乎还带着几丝后怕！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如果你非要去找那个人的话，那我替你去好了！”

　　“娘！你的身子都这样了，还怎么下山！”

　　“我不管！要不你不去找他！要不就是我替你去找他！”白夫人一脸坚定，即便这会让女儿重新讨厌自己，她也丝毫不肯退缩！

　　因为，这是一个母亲的执着！

　　小七与她对视了良久，最后终于是妥协了，低声道：“好吧，我听你的，不去找他就是了，反正立姐姐肯定也会来找小猎的。”

　　白夫人闻言，提起的一颗心终于是放下，她再次将女儿揽在怀里，柔声道：“小七，原谅娘，娘是为你好。”

　　“嗯。”小七轻轻点了点头。

　　之后，白夫人将众人全部叫到桌子旁边，看了看小猎书生及阿错三人，道：“我知道你们是受雪城城主所托前来除妖的，雪城之所以数百年来一直不曾下雪，是因为有人在小七身上下了诅咒的缘故，现如今小七愿意跟你们下山，只要你们日后离开这里，雪城自然会重新下雪，所以，这除妖一事就此作罢，如何？”

　　三人对看一眼，全都点了点头。阿错本就无心牵扯此事，书生更是对这些狐妖抱有好感，至于小猎嘛，从得知小七就是那个妖怪之后就再也没了除妖的念头。

　　白夫人见状，微微欠了欠身子，道：“那我就先替小七谢过各位了。”

　　书生道：“夫人不必客气，下山之后，我会告诉乡亲们妖兽已经被我们赶走了，让他们不必再担心。”

　　白夫人点头道：“这样最好。对了，你们要想下山的话，就让小七来带路吧，她知道有一个山洞可以直接通到山脚下，平日里我们偶尔也会通过那个山洞下山买些东西。”

　　事情既已解决，众人也没有了留下来的必要，在白夫人的一番嘱托之后，小七方欲领着众人离开，小猎忽地一愣，对阿错道：“大小姐呢？”

　　阿错一拍脑袋：“糟了！把那丫头给忘了！”

　　注：咒术，起源于蛮荒巫族的一种奇门异术，其修炼方法和使用方式与中原修真界主流的武学大相径庭，乃修炼界的异学。咒术的施展往往都需要一些极为苛刻的条件，而且咒术的学习也不似一般的武学心法那么简单，对于学习者的天赋和领悟能力都有极高的要求，是以咒术的流传极为艰难，不过，咒术本身的强大却是毋庸置疑的，传闻中，那些强大的咒术师甚至能呼风唤雨操控万物，可谓是恐怖至极。

　　时至今日，咒术已经几近绝迹，也许只有那些藏匿在大荒深处的异族还流传有此等异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