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白玖柒

2、鬼艰不拆

　　按照行程我俩应该过忘川找孟婆领新官袍然后再找阎王复命。以往我都是乘夜叉的船摆渡到对岸的，奈何白烨一听就白了脸，我只好带他过奈何桥。
　　桥上大都是朝我们这边走来的鬼魂，喝过孟婆汤该轮回的轮回，该下地狱的从玄梯阁旁的炼魂洞投到各层地狱。白烨跟在我后面，走着走着就被小鬼们挤开，幸好他是很高的，我一眼就能看到他乌漆麻黑的头发。我赶紧拨开挡路的小鬼，挤着钻过去。

　　“哎，白烨！”我从后面拉住他的头发，他生生顿住，“你不认路别乱走，这里乱你跟着我。”
　　说完我在前面开路，这样一来行进速度果然快了不少。

　　老远就看到孟婆一个人哼哧哼哧地搬汤锅，我赶紧跑下桥接过来。
　　“阿淡！你怎么来了！”孟婆惊喜地看着我。
　　“爷爷，我去接白无常了。”我伸手到身后拉白烨却抓空了。
　　“下官白烨。”白烨站在我旁边规矩矩给孟婆施礼。
　　“不敢不敢！”孟婆连忙扶住白烨，“我就一熬汤的老头子，全是小焰客气才让我进了冥府。以后你和阿淡都是阴帅了，不用跟我客气。”
　　如果我刚刚没有听错的话，孟婆唤的小焰应该是那黑脸的芳名，这冥界知道他姓是名谁的也就是些老辈了。不过听孟婆熬汤时跟我无意说起黑脸似乎姓白，我料定孟婆在混说，一黑脸姓白，他应该不会允许自己如此像个笑话。

　　我把汤锅交给当值的小夜叉，孟婆跟我们回了府说是从阎王那里得了白烨的尺寸，已经把我们的官袍做好了。我回了房间换衣服，果然判官没有诓我，这的确是一件广袖飞边暗纹玄黑开襟长袍，典雅而不失厚重，清新中又带着奢华。

　　我推门出去，绕过花园走到正堂。白烨坐着喝茶，他那袍子银白色，全名应该叫广袖飞边金纹银面开襟长袍。这样一来衬的他头发更黑了。
　　我抓着头发叹口气。
　　白烨看见我，放下茶杯抬头大量：“新袍子你穿着很合适。”
　　“我知道的，走吧去找阎王。”
　　阎王府离孟婆府很近，只有百十步远。在途中白烨系上他的玉坠，我掏出铁链挂在脖子上。

　　进了阎王府，在门口开门就看到正堂上正襟危坐的阎王，牛头马面分立两侧，判官也脱下她最爱的豹皮裙换上了工装。
　　“下官崔茗，”“下官白烨，”
　　“特此前来复命。”
　　我和白烨跪在大殿上。

　　白烨一直低着头，我悄悄抬眼扫了一下，正巧和马面对上，我正欲尴尬扭头，他却咧开嘴对我笑笑。
　　阎王两个死命狗腿——牛头马面。
　　牛头并没有牛头，马面也不长马脸，只不过一个牛皮哄哄，一个心灵脆弱。当年马面对我还有点意思，奈何我见他拔腿就跑，结果他给牛头诉苦，导致牛头一见我就哼来哼去，连他的青梅判官都阻止不了。

　　“起吧。”阎王会苍蝇一般甩甩手，“爷懒得说这些官话，这劳什子复命都滚吧。爷瞧着你们魂器也好了，日后也就是无常二阴帅了，悠着点，没闯祸就来找我搓搓麻将。剩下的就听判官讲吧，爷下去歇着了。啊！你踩爷做甚？”
　　判官一撩刘海，淡淡地收撤回脚，“哎呀，脚滑了！没断吧？没断我再补一脚！”
　　阎王连忙摆摆手，“断了断了！啊！牛头快扶爷下去！”他提溜着右脚蹦哒着留给我们一个憔悴的背影。

　　“之前，我给你们的信都看了吗？”
　　一个月前，在我接到黑无常委任状时同时收到了判官的来信。如今的无常已经不再是单纯收亡魂的活计了。
　　判官手上的生死簿，记着万物的生卒年月，魂魄到卒日判官就在名字一勾，算是标记。而有的名字已勾却未入冥界，是谓怨魂。
　　世上总有一些执念颇深者，死后不能立即入轮回。执念隐藏在他们的灵魂深处，或许他们自己也不知晓。若置怨魂不顾，恐其祸乱三界，颠倒秩序。
　　地府有十殿，但只纳死人，不纳怨魂。少有人知，还有第十一殿——念生殿，则专为怨魂所设，念生殿不设在地府，它由地藏菩萨辟于三界之外。以怨魂之灵为引，由黑白无常所掌管的两件魂器合并为钥，方可进入念生殿，将怨魂的执念演化，由无常进入其境，助怨魂消除执念，而其中所演之事不影响三界。
　　除了执念，便立刻入冥界喝孟婆汤转世轮回，或者生无可恋选择灰飞烟灭。若执念仍未除，便堕魔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日后收魂之事交给日游夜游办，你们在念生殿里万万小心。其外你们是已死之身，其内你们就是凡胎□□，伤了就是伤了 ，死了就是魂飞魄散——你们本就是魂魄不是吗？明天就去人界吧，好自为之。”

　　从阎王府出来，判官说无常府已经打点好了，让我们尽快搬过去。新府在忘川河边，就是孟婆府的对岸。我央白烨陪我去孟婆府拿行李。
　　我收到委任状之后就开始整理了，两箱是孟婆给我准备的常服，一箱是平日用的东西，还有四箱我花了七百年整理的食谱。前面运过去了一些，今天我只用搬最后一箱食谱和一包袱的头纱。
　　我扛起东西出门，白烨在台阶下等我，见我搬个箱子还挂个包袱，连忙伸手接箱子。
　　“别介别介！我搬了几百年汤锅，这点力气还是有的。这样让别人看见了指不定说我多矫情呢。
　　白烨没理我，搬着箱子就走。
　　“你是为什么没去轮回的？”
　　他反问：“你不也是。”
　　“我？难道你也对孟婆汤过敏？”
　　我从侧面看到他右面眉毛挑了挑，带点笑意地说：“原来是你。”
　　“我怎么了？”
　　“我本在桥上排队领汤，听后面的小鬼说前些日子有人喝了汤口吐白沫抽搐不止甚至大小便失禁，我就顺手把汤倒忘川里了。后来阎王来了，问我是不是坚决不喝，我说是，他就让我留下了。”
　　我崇敬地仰视他：“白烨，我觉得你真是一条有气魄的好汉！”遥想几百年来，在一旁收碗的我见证了多少小鬼喝汤时面色如纸伴随眼神翻腾，但从来没人敢漏掉一滴。哪像白烨就这么淡定地用了那么天衣无缝的理由泼了这么难喝的汤！真可惜当时我不在场。
　　“你没喝孟婆汤相貌也没变吧？”喝过孟婆汤不仅会忘却前世，也会恢复成元神的模样。
　　“上一世我就长这样。”
　　啧啧，这就是天生丽质难自弃。
　　过了忘川，岸边血红地彼岸花开的正旺，我赶紧用肩膀撞他：“你闭上眼睛别看，我拉着你。”
　　他默了默：“其实，我只要扭开头就好了。”
　　“你真聪慧。”
　　“是你……比较单纯。”

　　无常府进门就是一面影壁，上绘谛听图腾。其后是正堂，有个小花园，旁边对着两个小阁，我住左边的，白烨住右边的。
　　上面给我们各配一个随侍，一个叫阿魅，一个叫炎魉。阿魅架子比较大，据说上一世是巨绅的嫡女。她一上来就指着我：
　　“没事一天带那么多面纱，遮遮掩掩的，定然长的见不得人。”
　　她满意的跟着白烨走了。炎魉闲闲地玩着手指，我拍拍他的肩，“跟姐姐走吧，我会对你负责的。”
　　我住的小阁离忘川近些，一开窗就能看到忘川，这么说来白烨那边也能看见。于是我赶紧叫炎魉把我的一大匹纱给他送过去遮窗。

　　眼见天要黑了，我到后厨去翻了翻打算烧锅忘川鲈鱼粥。这时有个小夜叉跑进来，送上一个食盒说是孟婆新开发的菜品让我们尝尝。
　　我左右想了想，还是让他再带回去说是我们吃过了。小夜叉有点不太情愿，我见状残忍地说：“你跑一趟也不容易，你吃好了。”我怀着负罪感目送他雀跃着跑开。
　　我刚刚烧好水，炎魉在院子叫我说外面有人找我。我走到正堂去，老远就听见日游叫唤：“催命鬼出来！”
　　“你跑来干嘛？”我学白烨挑眉把他看着。
　　他鄙夷地笑笑：“行了把你眉毛放下吧跟傻子似的。崔茗你知道你这次干了什么好事吗？”日游眯眼把我瞪着，我茫然地摇摇头。
　　他拍了一封信在桌子上：“你看，阎王说你和白烨干你们的活，我干无常引魂的活。知道什么意思吗？行了你不用摇头了，意思就是你们无常的活要匀给我来做！”他喘口气，“你难道不觉得愧疚吗？你难道就不感激我吗？你难道不应该给我道声谢吗？”
　　“谢谢你，日游。”
　　他十分高傲地表达了他的不屑：“不谢。”说完他走出正堂。我以为他要走了，结果却拿了一个食盒进来。
　　“你明天就要走了，我晚上还要去替你们收魂去，估计赶不上送你。这是百里香最贵的餐，平日咱眼巴巴看着，今天就当给你饯行了。”

　　一千三百年前，当我在鬼医的救治下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日游。他夸我是个有胆色的壮士，当下就拉着我和他拜把子。我们一起走过了难忘的岁月：我们一起帮孟婆搬锅，我们一起偷老无常府树上的桃子再把核吐到黑爷爷脸上，我们趁黑脸睡觉往他脸上泼水试图洗白……日游的说话方式总是震撼我的心灵，他曾用两个字形容他地性格：皮干。
　　多么令人感慨地精准犀利！

　　“日游，你真是我的好兄弟。啥也别说了，干一杯！”
　　日游笑着满上两盅：“感情深，一口闷！走起来！”
　　“咳咳。”门口传来一声轻咳，白烨穿着便服走了进来。
　　“你怎么下来了？”我问。
　　他和日游互相施礼后，坐下也给自己满了一盅酒：“听见前面热闹就过来看看。”
　　日游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判官让我给你带封信，”他凉凉瞟我一眼，“说你一个人看就好。”
　　果然，判官总喜欢低估我的智慧。我有些失落地叹口气，白烨安慰我说：“判官勾生死簿习惯了，字写的乱才让我看的。”我冲他笑笑表示我不在乎。
　　日游说他当值要迟了，匆匆就走了。白烨把信看完说，判官让我们去赵国国都澄州，找一个叫许清绝的老媪。她距三月之期还差半个月。
　　“阿淡，明天我们就要出发了。你东西打点好了吗？”
　　“我说，”我扶额，“打个商量，你以后能不能叫我崔茗？”
　　“嗯，阿茗。”他从善如流地点点头。
　　我看着白烨的嘴唇张开闭合，淡淡念出这个鲜少有人叫的名字，瞬间从头到脚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只有日游叫我崔茗，而如此亲昵唤我阿茗的，他是第一个。

　　我带着微妙的心思，回房关门。
　　我收拾了几身男装和女装和一身夜行衣。至于夜行衣，我可以直接遁形的。但谁上了江湖不带夜行衣，在我眼里这就好比穿裙装不穿底裤，何来底气华丽转身？我带的最多的还是纱帽，在冥界得遮脸，出去了就得遮头发，我还不想顶着一头奢华的少白头上街被骂怪物。
　　收好油纸伞，炎魉敲门：“日游给你带的饭我送上来了，你要在哪用饭？”

　　我跳过去打开门迎他进来，接过饭摆在桌子上。果然不出我所料，日游是绝对不可能吃亏的主，他哪能这么好心给我买百里香最贵的食膳？他明目张胆地偷吃了忘川醋鱼的鱼腹肉，红烧乳鸽的一只翅膀，嘬了半瓶凝玉膏。
　　“白烨吃了吗？”
　　炎魉点点头。我招他坐过来问我：“你也吃点吧。”
　　他甩甩手：“不了，我在攒修为。”他扫一眼桌子，“我吃素，攒阴德。你，把那碗粥给我就行。”
　　我看他一口气喝光，抹抹嘴：“白烨让你早点睡。”我紧抿着嘴示意他赶紧出去，生怕一个没忍住就告诉他那粥叫皮蛋瘦肉粥。做鬼本就艰辛，我还是不要拆穿好了。

　　早晨我是被阿魅站在院子里的大吼叫醒的。她尖声叫道：“懒成猪的女人，快给我起来！”
　　我半梦半醒的劲都被吓跑了，赶紧带着行李奔下楼。阿魅嫌弃的退后，转身回房：“去鬼门关，记得洗了脸再在走。”关门前她如是说。
　　我感到鬼门关时，只见冥府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我赶紧跑过去站在白烨旁边。
　　黑脸旁边跟着牛头马面还有判官。我听说人界也有个黑脸，代表月亮主持正义，他身边也有王朝马汉和展昭。果然这样的配置在哪里都出众啊！
　　孟婆泪眼婆娑地过来抱抱我，嘴巴瘪着嘱咐我万事小心。我也泛起泪花：
　　“爷爷，你熬汤时是不是打翻了胡椒面？”
　　白烨抬头看看天：“走吧。”我点点头跟在他旁边。

　　鬼门关是冥界的大门，一出去就是唯一的一条黄泉路。一路上都有被阴使带回来的亡魂，我和白烨逆流而行。我一伸脖子，正好看见走在前面的日游吊儿郎当地吆喝着。我跳起来喊了他一声，他闻声看过来，挥了挥手中的外袍，带着笑只朝我动动唇无声地说了什么。我看出来，他在催我“快滚”。
　　白烨和我走完黄泉路，来到一个石碑前，上面镌刻着一人高的“冥”字。这里便是冥界的界碑过了这被再走就到了人界。
　　人界的太阳果然厉害，我眯着眼睛缓了半天才适应这个亮度。我们捏个诀，直接到了赵国澄州城郊的一片树林。
　　啊！终于开始就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