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国记]凝墨》今风

26、第二十六章

　　1.
　　一梦六十年。
　　有关叛乱的记忆，骁宗一旦回想就会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头痛，只好作罢，他简明扼要地讲述了突然醒来就看见群蛇四处逃逸的事，只道醒来之后，他只来得及斩杀了毒蛇，便被宁墨二人找到。
　　并非偶然。
　　泰麒拿到折角之后，就突然陷入了共感中，感觉到了骁宗的王气，昏迷中梦见了骁宗折剑弑蛇之举，这和骁宗所说分毫不差。
　　“您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呢？”宁墨试探着问。
　　骁宗思考片刻，只说：“能否把他的……角给我。”
　　宁墨立刻说：“我们也希望您能保管它。”
　　泰麒犹豫了一会，把折角递给了骁宗，他下定了决心，轻声对骁宗说：“前台甫大人被封印在角里面，似乎是等到我……”
　　“在安安去世后封印会自然解开，似乎是这样设定好了的。”宁墨不忍，开口解围。
　　“非常感谢。”骁宗的目光停留在泰麒的脸上，脸色晦涩莫辨，他血色的眸子天生给人残虐的感觉，可是看向泰麒的时候，他总是不经意放柔了目光，“还请您为我保密。就此分别，戴国的未来，就交给折晶你了。”
　　宁墨想要叫住他，骁宗却挥了挥手，他很快转身离开，不带一丝留恋。
　　“骁宗是一个怎样的人呢？”宁墨问泰麒。
　　泰麒想了想说：“梦中的骁宗大人总是非常温柔照顾前台甫，但是他是一个非常骄傲，甚至有点独断的人……”
　　宁墨听着泰麒的讲述，如有所感。
　　她看着骁宗的背影，那是一个孤独的人吧！承天命为帝，年幼的台甫，互为半身的台甫无法跟上他匆匆的步履，百官也没有一个能理解他，他是的一个走在所有人前面的王，官员们因为无法紧跟上王，而掉队后咒骂着王的残暴昏庸。
　　不被理解的孤独的王。
　　就如“父亲”所说的，始终过得不快乐的王。
　　因为走得太快而抛弃所有人的骁宗，在六十年后的如今重新醒来，看见物是人非，想必也一时无法接受吧。
　　还没有所作为就被背叛失去王位，还让承诺了幸福的麒麟承受了折角之苦，颠沛流离数十年，骄傲的骁宗一定十分自责。
　　宁墨不知为何能够理解他的心情，没有试图挽留他，虽然她此时正缺乏原元洲旗下武官们的支持，但是一种无比尊敬的温暖心情从她的心头升起，寂寞如雪的帝王，她愿意尊重他的选择。既然骁宗无法忍受这样的事，不想看到她这个后继者，她不会阻止。
　　2.
　　几天后的夜晚。
　　门外传来了轻微的声音，宁墨打开门，看见持羽正摆着标准的冷脸看着她。
　　“事情还顺利吗？”持羽开门见山说。
　　“已经差不多查清楚了，不过奇怪的是传言风向不是吗？”
　　持羽知道宁墨不肯说查清楚的事情自然有她的理由，也不追问，顺着她的话分析道：“有人在引导流言，置主上于不利的处境。”
　　“我在常世，难道有得罪的人吗？还是触犯了谁的利益呢？”宁墨闷闷不乐地说道。
　　“利益冲突的假设不存在，”持羽感到疲倦，揉了揉太阳穴，他的眼睛下有着一圈浓浓的青影，大概是好几天没能好好休息了，“如果非要说有的话，也是冲着我们这些对您说一些‘不该说的话’的人来。排除多余的假设，只有可能是因为一件事……”
　　宁墨看了他一眼：“持羽，你该休息休息了。”
　　“不，没有时间……”持羽几乎是下意识说道。
　　“就算身体没有疲惫的感觉，精神上也承受不了这样的忙碌吧，好好休息，这是命令，必须要做的事。”
　　“主上，请您多多放点心思，这可能会关系到您的和台甫的安危！”
　　“重点是安安吧。”宁墨想要缓和气氛。
　　持羽突然安静了一会，又说：“主上……！元洲大人的失踪，您真的不知道真相吗？”
　　“你数次问了禹柳大人和秦海大人，可有什么线索？”宁墨反唇相讥。
　　“正是因为没有线索。”
　　持羽说着，愤怒的脸渐渐平静下来，他盯着宁墨，眼中浮现哀求和失望。
　　“罢了。”
　　“不，继续说下去。你早就知道一切了不是吗？我从没想过瞒过你。”
　　他呆了呆，只是片刻，在月色里，宁墨突然注意到他的眼睛是那种微微泛青的颜色，此刻竟有几分妖异的感觉。
　　“您究竟把元洲大人关在了哪里！您到底在想什么！”
　　仿佛失去耐心，持羽对着宁墨轻轻地直接问了出来，但是声音很轻，仍然控制着情绪。
　　宁墨安静，一会儿，说：“我这么做是他逼我的，不是吗？”
　　持羽哑然，没有说话，他低下头，从宁墨的角度，能看见他眼里的波澜，青色的妖异光芒摄人心魄。
　　“如果他好好把我当做王，像持羽你这样的话，我也不会做出那样的事了。你说我任性冲动也好，那天夜里，他来接我的时候，对我说我只要好好看着他为我建成的戴就可以了，那时我真的想要杀了他……”
　　持羽脸色一变，宁墨身上正散发出杀意，他不比武官的元洲，能在女王的愤怒里面不改色，光是她外发这种恐怖气息就让他有些喘不过气了。
　　宁墨很快发现，对他说：“抱歉。”
　　“主上，”持羽脸色还有些发白，可是他的语气坚定，甚至有些罕见的温柔，“您真的很了不起。虽然您那么骄傲，可还是虚心接受我们的建议，即便我有时很不留情，可是您还是坦然接纳了我。您真的很了不起……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是我，突然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我是否能像您一样从容呢，如果我什么也没做却承受了您所承受的那份责难，我会如何回应呢？可是，无论哪一个您都忍受下来了，因为您的心里有戴国，有着贫瘠土地上苦苦挣扎的百姓。这样的您，就算犯了小错，我们又有什么资格轻易指责？”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宁墨有些惊讶，看向他，发现他正温柔地笑着。
　　“主上，尽管我希望您能放了元洲大人，但是如果这是您要坚持的事的话，我也会笑着接受的。”
　　即便后续有诸多烦忧，譬如现在宁墨身陷的事，就大抵是因为元洲事件不满的人对于宁墨的恶意中伤，可是持羽也会笑着接纳的。持羽受元洲的赏识之恩，可是他始终侍奉的人只会有一个，就是面前的这个少女。
　　是戴国的女王大人。
　　所以，即便的早已知晓她的作为，他也选择了假装不知，全心为她扫除着障碍。
　　日日夜夜，白圭宫、各州都能看见他匆匆的身影。
　　这一年，持羽没安稳睡过几个好觉。
　　上至国策，下至白圭宫里一草一木，他都鞠躬尽瘁亲力亲为，原本瘦削的身子越发弱不禁风，比起初见又是瘦了一圈，泰麒好几次被他的嶙峋的骨头硌到，然后满眼泪汪汪。
　　同窗门笑过同为元洲赏识的才子宏盛“愚忠”，他们倒是对持羽没那种看法，可是熟悉持羽的渔阳一次没忍住说过，持羽才是真的“愚忠”。
　　持羽是一旦认定就会一直坚守前行的人，他绝不会被外界迷惑。
　　所以元洲赏识持羽胜过宏盛。
　　因为宏盛更偏向于偏执顽固，持羽却给人深情翩翩的温情感觉。
　　至少此刻，宁墨原本疲惫的心，怦然而动了，就像已经受尽摧残的败枝，饱受怀疑不被关心的她，突然遇到了自己的甘露，重新焕发了生机。
　　一直以来，所有人对于身为女王的她都是责备和愤怒，以至于她几乎真的以为自己一无是处了，可就在这时候，那个仿佛最是看不起自己的人，温柔地对她说，“您真了不起。”
　　真是的……
　　她冰雪一般的眸子里眸光闪烁，却发现，持羽已经伏在床边睡着了。
　　她不禁露出笑容。
　　“辛苦了。”
　　3.
　　宏盛拉开弓，浑身的肌肉紧绷着，然后松开手，箭凌厉地没入箭靶！
　　这时候，他注意到有一个人正看着他。
　　那是一个收敛气息的男人，银发非常引人注意，一双血色的眼睛看起来锐利无比，男人看着宏盛，宏盛毫不退让地看了回去。
　　“你是什么人？”
　　“一个被您的箭术吸引的普通人罢了。”那个人看似随意地说道。
　　宏盛知道他在说谎，有如此气质的人，怎么可能是普通人呢？
　　男人自称“璞宗”，宏盛虽然警惕，但是还是被他的才华折服了。璞宗对于政治见解独到，谈吐非凡。
　　宏盛在调查了璞宗的事之后，发现他就是那个凭一己之力斩杀所有毒蛇为民除害的那位人物，他的经历看起来足够漂亮，以致宏盛升起了招纳的念头。
　　如今和他一起聚集在承州的，都是仰慕元洲，痛恨嫉妒贤能的女王的有志之士，他们谋划了半年，只等着一个机会，冲进白圭宫，斩下那个妒妇的头，效法芳国弑君之举，拯救戴国贤能官吏于水火之中。
　　宏盛决定试探一下璞宗。
　　不想一日，宏盛正在吃饭的时候，遇见了曾经的同窗挚友渔阳。
　　原本惺惺相惜的两人如今已经形同陌路，宏盛冷哼一声，没有理会渔阳。
　　渔阳却说：“宏盛，你在这里做什么？你还没有放弃吗？”
　　“昏庸女王的走狗，兔死狗烹，你迟早会成为女王手下的冤魂。我已与你无关了，既然你执意相信那人，那我们便割席断交。”宏盛眼中似有不忍，但是还是板着面孔冷斥道。
　　“宏盛……”
　　“你不该在白圭宫么，为何来承州？那个女人给你些好处，你便给她卖命，值得么？！”
　　“都说了主上不是你想的那样！”渔阳忍不住了，高声反驳道。
　　宏盛愤然拂袖离去，走了大半，他突然回头说，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既然你在这里，那女人是不是来这里处理近日大闹的事了呢？……终于，机会来了。”
　　“宏盛！”渔阳本想说些什么，却见原本在一边喝茶聊天的客人们都聚集过来——他们都是宏盛的同伙！
　　渔阳脸上一白。
　　“终于等到了，该死的愚蠢女王，你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