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咖啡》金言生

1、全一章

　　即使西装笔挺，还是掩饰不了我此刻的紧张，手边的一杯白开水喝了又喝，刚刚的点菜也是出了不小的洋相，把牛排要了个全熟，侍者鄙夷的眼神简直让人无地自容。而对面那个烈焰红唇的女人，一看就比自己有经验的多。谈吐举止也都那么优雅从容，要挑出一些什么毛病来还真是有些困难，但却始终喜欢不起来。

　　一个星期前，经朋友介绍，认识了她。

　　家里父亲母亲，一个久病缠身，一个靠养殖业为生供我读完了大学。二老只盼着孩子有个好工作，娶个贤惠的妻子生个金孙。百善孝为先，父母的心事，我一直记在心里。但是作为一个实习编辑，每个月入不敷出，养活自己都算是难事，更别提交女朋友了。朋友和自己天生的内向不同，是个能言善道交友广泛的人，给人说媒、介绍工作似乎是他的最大乐趣。也有些奇怪的是，朋友自己虽然有着稳定的收入和不错的家世却一直单身。

　　“这家餐厅你常来吗？气氛还蛮不错的，下次可以再来试试。”这明显就是下一次约会的邀请，席间的交谈不算是很有内涵但也足够互相了解了，看来她对我产生了兴趣啊。
　　但是，恐怕我无福消受。一来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二来这一类型的女生想必也不是父母所中意的。

　　“是很不错，但是我的工资一个月顶多只够来这里一次，真是不好意思。”
　　她眉头微皱了一下，看来是明白了我的意思，像她这样的女生也不愁错过我就没人要。微笑着点点头，也没说什么下次我请你就好了这类的客套话。我们很愉快的见面，也很愉快的说了再见，至于期限却是不可查的。

　　此后，我又辗转和不同的女人见面，变成了有经验的相亲男。可是不久我就悬崖勒马，因为钱包在说实话。就我那点工资，相亲这样的事根本就是奢侈。而那些女生一个比一个懂得周旋，几乎没有几个是见过两次面的。与其这样，还不如全身心投入到工作当中，等到转正说出去也更有身份。

　　就这样，我每天废寝忘食的工作，第一个来公司报到的是我，走的最晚的也是我，整日忙得不可开交。几个老编辑甚至在会议上公开讽刺说，有个别实习生太过抢风头，显得其他职员多没用似得，我当然知道他们在说我。但这算的了什么，比起我的父母他们都不足道来，几个月以来我断了每个星期都给他们打电话汇报近况的习惯，也不是故意，只是有时候忙的连饭都忘了吃。亲戚进城来办事，父母就托他捎信给我了。信到手上的时候，我有些不敢开封，不用看也知道无非是家里钱不够用和交没交女友这两件事。答案是后者，隔壁家孙子都抱上了，问我为什么还没个音讯。

　　都说只要努力就总会有回报，主编还是看到了我的敬业，特别提前让我转正，工资也比之前高出一倍，于是我又开始相亲，当然相较之前还是有些节制的。

　　不得不说，朋友每次介绍的都是很值得交往的女生，都是我自己有自卑感而已。这一次也一如既往，我们约在公司旁边那家咖啡店，据说已经有些年岁了。
　　平时我是没钱喝咖啡的，所以自然没来过这里。咖啡香气肆意，静静流出的英文歌让人舒心，虽然听不懂歌词，但大概谁也不会去深究。吧台里只有一位年轻的侍者和正在调一杯玛奇朵的咖啡师，是在我之前进去的女生点的，在我惊讶于这里装潢的时候，她已经坐在靠窗口的位置翻开了一本像是随身携带的书，看来是这里的常客。

　　侍者问我点什么？
　　“一杯黑咖啡吧？”我带着些许疑惑的语气，是在问我自己，第一次就喝个最苦的吧，我这样想着，咖啡师已经开始调制了。苦笑着坐到了最角落的位置，不久咖啡就端来了。我有些惊讶，因为是咖啡师亲自端来的。
　　“先生，这是你点的黑咖啡。”他并没有放下咖啡就走，而是在对面位置坐下，似乎有话要对我说。我点头示意，他便问“先生是第一次喝咖啡？“心想这下糗大了，同时惊讶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只是窘迫的点了点头，大概开口也是说不出话来。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黑咖啡很苦，看您什么也不加，似乎想要借着咖啡掩盖苦恼。”咖啡师说的从容，语气也没有半分嘲笑意味。也许他做咖啡师之前学过心理学，这么想也许我能不那么自卑了，反而想把一切都和他说说，就算他不是心理医生，但我确实是个患者。

　　见我皱眉思索，他先做起了自我介绍。他叫孔明亮，没做过心理医生，更不会什么读心术，纯粹就是咖啡师做久了，看过各种各样的人他们都有着各种烦恼。听他这么说，我也觉得自己其实还算幸运，虽然家里穷，但至少父母健在，像他说的有些人前一天一如既往的来喝咖啡，之后就意外病逝，抑或看上去恩爱的情侣，第二天就在这里分手之类的事，自己都没有经历过。他一眼就看得出我有心事，也不足为奇了。

　　“你说为什么，人一定要娶妻生子才算尽孝？”我这样问他，就像是认识了多年的老友。
　　他并没有急于作答，而是让我喝一口咖啡。喝到嘴里，全是苦味，听人说过的那种苦尽甘来也没有尝到，我大概是皱了眉头，他笑笑让侍者送来一杯摩卡。
　　“你还是喝这个比较合适哦。”我有些窘迫，真是逞强啊。
　　只听他不急不缓的继续说：“你看，黑咖啡的苦你并未尝过，所以你低估了它。而父辈们活了大半辈子，什么苦没吃过。之所以希望你娶妻生子，无非也是想有人照顾你，让你少吃些苦，因为他们知道那滋味不好受。将来你也老了，他们自然不在了，希望你的孩子可以像你一样为他们养老，这都是人之常情啊。至于孝道，全凭自己内心，并不是你娶妻生子就是尽孝了。”听他这么说，我竟有些羞愧也有些不甘，因为这个看上去比我还年轻的人，却看透了我不懂的事。

　　他留下了电话，说以后要是有什么烦心事，可以找他聊聊。我笑笑说好，他就去工作了，店里一下子来了很多女生，好像是附近善德女高的，这下他有的忙了。
　　接着我默默的喝着他送的摩卡，等了好一会儿我才记起我是来相亲的。电话拨出去，女生抱歉的说路上堵车了，我迎合了几句让她慢慢来。
　　之后的二十分钟里，我开始不安，如果是父母想有人照顾我，那即使是我不喜欢的女生也可以吗？一抬头，对上了孔明亮的眼睛，我赶忙将视线移开，余光里看到他低头笑笑，又继续在咖啡杯里拉出很好看的提花。
　　在我晃神之际，她来了。从她进店门的那一刻我就认出来了，穿着小碎花裙，没有浓妆艳抹，也没有踩着高傲的高跟，帆布鞋却让她的脚显得更加修长白皙。我冲她招手，她微微笑着点头致意。
　　我给她点了一杯摩卡，刚才喝过了，感觉还不错。孔明亮看见坐在我对面的她，似乎有些惊讶，因为我之前没说我是来相亲的。
　　“你和我想象中不同。”女生淡淡的说着，我与她四目相对，第一次有了试着交往看看的想法。
　　我问她哪里不同，他说我显得很朴实，像是顾家类型的男生。从她的话得知，她之前的相亲对象大多是有钱的花花公子一类，我想这还真是和我的情况相同，之前那些女生大概也是夜店咖那一类的。

　　聊得起劲，她开始说之前失败的感情经历，这时我就没话说了，因为我连个像样的初恋都没有。她似乎看出我的敷衍，以为我开始不耐烦，说要不要去别的地方逛逛。离开的时候孔明亮还在忙着冲调咖啡，也没来得及和他打招呼就走了。之后我们去了电影院、游乐园、以及一些在情侣间很风靡的小店铺，最令我意外的还是她没有要求晚餐去高级餐厅吃，而是拉我去路边大排档吃烧烤，这让我对她的好感又更进一步，直到我接到主编让我加班的电话。她也不生气，只说还是工作重要，到最后晚饭也没陪她吃，我有些惭愧的送她回家，跟她约好下次再去那家咖啡店碰面。

　　赶到公司的时候，主编正在大发雷霆，好像是明天的头版被另一个报社抢先在互联网上发布了，他在怀疑公司有人泄露。我们这群小职员，只好回来重新打板。紧赶慢赶到晚上十点，终于是搞定了一切，提着公文包走在回家的路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啊，真是辛苦的一天。”

　　路过那家咖啡店的时候，还没有关门。侍者已经下班回家了，只有孔明亮在里面准备收店，与白天不同，店里又多了几分幽静，透明的玻璃窗和路灯昏黄的灯光相辉映。他就在那透明的盒子里不显落寞反而神秘。

　　看来他是这里的老板啊，我推门进去，想去谢谢他今天的开导。
　　“诶？你来啦？相亲的怎么样啦？是不是被抓回去加班啦？”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他啊。
　　“是啊，被主编折磨到现在，晚饭都没陪人家吃上。你呢？平时都是这个点关门吗？那还蛮辛苦的啊。”看着他忙碌的样子。顿时有些尴尬，只能说些没头脑的话。
　　“不辛苦啊，我国中的时候就梦想开一间属于自己的咖啡店，现在实现了，我每天都觉得很充实。对了，等我一下！”他说完，示意我坐下，冲了一杯咖啡给我喝。
　　我有些迟疑，第一天认识而已，干嘛对我这么好？他示意我赶紧喝，还开玩笑说毒不死我，我也笑了，喝了一口，感觉有点怪怪的。

　　“这是咖啡？为什么又酸又甜？”难道咖啡都是这样的？
　　“这是我特制的哦，别家都喝不到的，本店招牌啊。”他得意的样子，让我不禁又多喝了两口。直到杯底出现，我才惊觉我已经喝完了一整杯咖啡。
　　“为什么这么好喝啊？”如果有面镜子，我想那里面的我大概像个吃到糖果的孩子一样欣喜。
　　“都说是本店独有了，我怎么会告诉你。以后你想喝，随时欢迎啊，不过要收钱的。”他玩笑的看着我，我却有些恍惚，为什么我会在这样一间咖啡店遇到这样一个老朋友一样的人？

　　墙上静音的时钟已经走到了即将代表今天结束的23:45，他说要不要一起回家，想想也好，上次和朋友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还是高三时候的事了。
　　一路上他很健谈，我们说了很多有的没的，让人感觉他什么都懂。到了十字路口，他往左，我往右。路灯很快就黑了，已经十二点了。我快步走回了家，想着明天再去他那喝杯黑咖啡，当然我会加些糖。

作者有话说

　　小短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