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的向日葵》竹樂

27、第 27 章

　　27

　　远处温暖的灯海如潮，绵延逶迤成这座城市夜间美丽的腰带。

　　今晚没有月亮，天空灰暗深沉，风却刮得厉害。废弃大厦的顶楼，毫无安全措施可言的天台上，一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的青年正悬坐着天台边沿，大风将他宽大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紧贴的衣服勾勒出青年有些瘦削的背脊，让人担心下一秒他会被风刮落天台，摔得粉身碎骨。

　　然而此时，连帽衫正饶有兴致地观赏着不远处的追逐战。

　　构造复杂的化学工厂加剧了搜捕的难度，雨靠坐在暗处，胸膛剧烈的起伏。没想到原本属于机密的交易被条子知道，仅仅带了七八个人的雨从交战到现在早已筋疲力尽。如果不是这横纵交错的管道阻隔了条子的搜捕，他现在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只可惜，他的安全也就目前为止而已。

　　越来越多的警察涌进工厂，他能够躲避的范围大大缩小。雨紧紧握住手中的勃朗宁，过多的手汗濡湿了枪柄，慢慢放缓呼吸，不远处悄悄靠近的脚步即使放得再轻，也犹如惊雷般炸响在雨紧绷的心弦。

　　毫不犹豫的冲出隐蔽物，迅疾无比的一个点射解决掉靠近的条子，枪声暴露了雨的位置，一路追着雨脚步的子弹火花四射。

　　晨曦匍匐在雨头顶十米外的管道上，悄无声息的靠近。一个纵身飞扑将雨死死的压在地上，脚尖顺势将掉落的勃朗宁踢飞，右手更是动作利落的将雨的左右臂膀卸了下来。

　　警车上不断旋转的红蓝光芒狠狠撕裂这方黑暗，尖利的鸣笛声盖过了狂风的呼啸。

　　“好戏似乎结束了啊。”仿佛喟叹般的戏谑在身后响起，“但如果只是普通的械斗，似乎不值得条子出动这么多人吧。”灸在连帽衫身后站定，黑暗中安静的连帽衫似乎要与这片天地融为一体，只有那干净的球鞋白得晃眼。

　　“如果只是普通的械斗，更不值得灸盟的老大亲自出动了。”

　　化工厂里搜捕已经结束，警车呼啸着离开。连帽衫目送那红蓝色的光芒渐行渐远，直至汇入那如潮的灯海，方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

　　“你说十辆警车，天堂蓝会放在哪一辆警车里呢？”

　　灸的眼睛眯了起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本来也没打算让条子将天堂蓝带走，不过现在，听连帽衫的语气，似乎对一切已经有了安排。

　　“或者，根本没有天堂蓝呢？”连帽衫右手撑在天台沿，身形如豹般矫健跃下，宽大的帽衫将他整张脸都遮住，只露出尖尖的下巴，带着些许桀骜的味道。

　　灸冷冷地看着连帽衫，“我似乎低估了你啊。”

　　“什么时候有高估过么？”连帽衫站在灸的身旁，“邬城郊化工厂，18支纯度95%1000ml天堂蓝。”一边说话的同时，连帽衫指尖弹起一块小小的电话卡，“这个消息够不够分量让灸亲自出手呢？”

　　灸的手心紧紧握住电话卡，过猛的力量硬生生将电话卡掰折。连帽衫的话无论真假，灸心里头被耍的愤怒都燃得他火烧火燎，但一贯深沉的灸脸上却越云淡风轻，“一个电话耍了三路人马，你的胆子很大啊。”

　　灸的身形比之连帽衫还要高出半个头，这时候侧身低头将两人的距离缩短，冰冷的话好像贴在连帽衫耳廓边的密语，低垂的视线里连帽衫高挺的鼻梁分外清晰。两人间如同暧昧的距离，却涌动着冰冷的杀气。

　　“噗～”狂风中淡蓝色的火苗不停摇曳，连帽衫的帽子被刮落，火光跳跃在他漆黑的瞳孔里，愈燃愈炽。

　　“没有足够的筹码，怎么能进行这场豪赌。”

　　在荒凉萧瑟的天台上，打火机里燃烧的火苗如同萤火，对比无边的黑暗，显得孤单而倔强。

　　只是借着那模糊的火光，依稀可以看见打火机普通的淡银色表面，镌刻着沟角狰狞的花纹，蔓延着整个机身，划成一个“J”字模样。

　　只是这一幕，早已离去的灸无缘得见。

　　头顶的水晶吊灯散发着暖黄色的光，晕成无数个小小的光圈迷蒙着视线。脑海里那一阵阵钻心的疼痛渐渐平歇了下去，唐禹哲晃晃晕眩的脑袋，撑着床沿站了起来。王心如端着医用的托盘走进房间，一路避过满地的狼藉，通红的眼睛显然刚刚在房外没少掉眼泪。

　　“禹哲，今天就算了好不好？”

　　唐禹哲没有说话，只默默将袖口挽起，密密的针眼遍布整只上臂。

　　“禹哲～”王心如声音哽咽，“我们不做了好不好？”

　　“三个月了啊，我体内的蛊虫活动得越来越频繁，这说明你的方法是有效的，我不会放弃。”

　　“我后悔了，我不该让你这么冒险，这样驱狼迎虎，万一……”

　　“我等不了了啊！”悲伤像是被点燃的熏香，弥漫满室。唐禹哲无力的抓着自己的头发，滑坐在地上蜷起身体，“我再也不要当杀人的机器，再也不要受人控制，再也不要……伤害他身边的人了……”字字泣血的低诉，王心如很想伸出手抱抱那个蜷成婴儿般姿势的人，听说这种姿势都是缺乏安全感的。她多想给悲伤的唐禹哲一点点安慰，但伸出的手停滞在半空，无论心里多么渴望，王心如也知道，真正能给他安全感的人并不是自己。

　　窗外的风带起暗色系的窗帘，屋后的向日葵花海涛声阵阵。

　　“心如，开始吧。”唐禹哲直起身，将手臂伸到王心如面前，脸上的神色平静无波，仿佛刚刚脆弱的唐禹哲只是幻觉。

　　淡蓝色的液体被一点点从针筒推进唐禹哲的身体里，仰躺在地上的唐禹哲神色恍惚，左手伸出仿佛要抓住什么，却只握住一手虚空……

　　“大东……”

　　清晨的阳光姗姗来迟，唐禹哲依旧是昨晚的姿势躺在地板上，手机在床头的位置不停地响着。唐禹哲刚想撑坐起来，手腕处却传来撕裂的疼痛，恍惚中想起，昨晚疼得受不了的时候，他似乎忍不住自残了？目光淡淡的盯着腕上纵横交错的几道血口，是不是该庆幸刀子不够锋利，不然就不仅仅是刺痛，该流血过多而死吧？

　　持续不断地铃声打断唐禹哲的自嘲，随便扯下一小块床单简单裹住手腕，唐禹哲接起电话，“Danson，D有新任务了。”

　　三天后，市警察局的大门口停了三大辆武装车，一个个真枪荷弹的武装兵围守在正中央的警车旁，晨曦手上提着三个小型行李箱，面色冷凝的坐上了车。

　　上次的缴毒行动圆满成功，但对于这种新型毒品，厅里要求市局将原样送到厅里设立的实验室，方便保管研究。即使心里不愿意，但晨曦也没有办法，官大一级压死人，上面的命令他不敢不从，即便知道这一趟绝对危机四伏。

　　只希望，他能够来帮忙。

　　在晨曦的心里，汪东城无疑成了他最王牌的暗线，无论是这三个月来明里暗里摧毁的一些隐蔽的地下交易场，还是三天前那场金蝉脱壳的缴毒行动，汪东城已经成了晨曦手里最锋利的刀，正一点点割开D这只巨兽的皮肉。恐怕连唐禹哲也没想到，这几个月来所谓的D的内鬼，正是三个月前他最亲，最爱的人。

　　三辆武装车两前一后地将警车包围在中间，缓缓驶离警局。

　　“嘭！！！”

　　“砰！”巨大的爆炸声响掩盖了枪声，正中央刚要拐过闹市街道的警车左前轮瘪了下去，打滑撞在了花圃上熄火抛锚。唐禹哲选择的狙击时间很狡猾，刚好在前两辆武装车刚拐进单行道，而警车尚未跟上的时候，爆炸将场面搅得混乱无比，人群的尖叫声，惊慌的踩踏甚至是车道上急刹急停的各式轿车乱成了一锅粥。

　　浓浓的烟雾缭绕成一朵大大的蘑菇云，飞驰的机车在拥挤的街道上比之四轮更加轻便，晨曦不甘心的追出了好几百米，仍然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携带着那三个小行李箱飞快的逃逸。

　　唐禹哲静静地站着某幢大厦的窗边，耳机里焦躁的声音被风割得破碎。

　　“禹哥，行李箱……空的……被骗……”

　　唐禹哲睁大眼睛，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在楼道里飞奔，不到30秒的时间绕到了大厦另一侧。这个角度并不好，空间被或高或矮的楼房分割成无数个不规则图形，包括那警局的后门，但这并不妨碍唐禹哲的狙击。

　　瞄准镜里目标一步步靠近，剪的短短的头发可以看见饱满的耳垂，来人手中的行李箱有些重量，唐禹哲来回扫动着致命的狙击的位置，直到十字点钉在来人的前额，弯曲的食指却再进不了一分一毫。

　　几乎是痴恋的目光贪婪的扫过那凌厉的眉峰，平静的眼眸，直至那点泪痣，最后停在翘而红润的嘴唇，三个月来不曾停息的思念，目光宛如实质般胶着在那人身上，甚至于不敢眨眼，害怕这仍旧是一场梦。

　　“大东啊，我好想你。”

　　“对不起……”

　　…………

　　太多太多的话想对汪东城说，然而此时此刻唐禹哲也只能隔着镜片注视着深爱的人。像是冥冥中自有感应一般，汪东城忽然往唐禹哲所在的方向望了过来，明明知道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汪东城什么都不会看到，但唐禹哲仍旧忍不住一阵心酸。

　　镜片里的目光仿佛跨过了空间的阻隔倏然相遇，两个人啊，离得那么近，又那么远。

　　明明我们那么相爱啊，为什么要分开呢？

　　唐禹哲紧紧的盯着汪东城，任由他一步步走开，直至走出狙击角度。

　　“禹哥，禹哥！”耳机里传来属下焦急的呼唤，唐禹哲深吸一口气，“警局的四周没有发现可疑的人物，目标可能还在警局里，启用D在警局里埋伏的暗线，查出天堂蓝。”

　　“是。”

　　挂断电话的唐禹哲久久的靠在墙边，右手紧紧攥住左胸口的衣服，直到胸口处心脏撕裂般的疼痛缓缓停歇，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仿佛死过一次一样。

　　警局的后门是一条狭窄的小巷，刚走出小巷的汪东城随意的扫了一眼四周，然后信步地走到了一辆黑色的商务车旁，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合作愉快。”

　　灸伸出手，汪东城挑眉看了看他似笑非笑的神情，并没有回握。

　　灸也不在意，收回手撑在脑后，“汪东城啊汪东城，我忽然开始看不懂你了。”

　　汪东城打开箱子，18支1000ml95%纯度的淡蓝色天堂蓝在白色绒布的衬托下泛着柔和的光。汪东城打开最左边的瓶子，浓郁的气味盈满整个车厢，灸深吸了一口气，露出满足的神情。

　　“你知道么？这次D派出的狙击手是修罗。”灸转过头看着汪东城，“他可真是对你一往情深啊，竟然会放任你离开，毕竟任务失败的杀手，在D里可是会被重、重、地处罚啊～”

　　灸笑意满满地加重了语气，等着汪东城回应。

　　汪东城慢慢地旋紧天堂蓝的盖子，淡淡地说道:“那又如何，我不关心。”

　　那又如何。

　　曾经的深情如今只剩下四个字，我，不，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