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宁檬微安

2、那人只存在梦境里

　　“不行！绝对不行！”程音音一边娴熟地把咖啡机里的液体倒进杯子里，一边坚定不移地一口拒绝。

　　“我感觉这么狭小的空间我真的没有创作灵感了！”

　　“你以为你搬出去住的铁皮房就不是现在的麻雀屋了？”程音音开始翻白眼。

　　“可是我就是觉得寝室太吵了不适合我住啊……”想想哭丧着脸，一脸委屈的样子。

　　程音音不听，继续说道，“你一个女孩子家，一个人搬出去住，万一有什么危险，谁来帮你？”说完带着怜爱的眼神，温柔地抚摸了一下她的头。李想想顿时觉得感动，含着泪光亲切地拉着她的手，说道：“你是怕有人劫我的色？放心，一到晚上我就把门锁得死死的。”

　　“不是，我是怕万一你吓到别人，没人帮你控制现场。”

　　“…….”
　　“反正我不管，我就要搬出寝室住。明天我就去找房子，为了我的梦想”，李想想一脸“老娘是个有志女子”的表情，坚毅的表达自己的决心，当然，她隐瞒了部分小原因，比如为了完成设计作业，她把一大堆颜料碎布搬进寝室里轰炸以后，室友回来看到豪华标间变成贫民垃圾场，杀气腾腾地威胁她三天之内不搬出去就报警。

　　“你说破天也没用，再吵我告诉张阿姨去。”程音音把她妈搬了出来，想想撇撇嘴，一脸不满，坐在沙发上，看着旁边程音音气定神闲的翻报纸的样子，想到这个女人的性格，她似乎若有所思，觉得，应该做点什么了……

　　八小时后程音音终于妥协了。她盯着坐在她的豪华浴缸里的李想想，愤怒地吼道：“老娘同意了！你给我滚出来！”想想一听，立刻欢天喜地地蹦跶了出来，拉着程音音的手说：“就知道你会被我感动的嘛。”程音音一听，忽然觉得眼前一黑，她颤颤巍巍地扶住门把手，气若游丝地说道，“我…好…感…动…啊~”

　　七小时前程音音睡午觉醒来看到一张巨大的脸盯着她看，嘴巴里幽幽地吐着，“我~要~搬~”

　　五小时前程音音上厕所一拉门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蹲着马桶上，嘴里不断抽搐着，“我~要~搬~”

　　三小时前程音音挑洗澡后的衣服打开衣柜看到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女人爬出衣柜里，抬头看她呻吟着，“我~要~搬~”

　　二分钟前她正准备进浴室洗澡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她的浴缸里，一脸安详宁静的李，想，想。妩媚地冲她一笑，“我——要——搬”

　　于是这个可怜的女人终于崩溃了。她颤抖着抚摸着李想想的脸庞，声泪俱下的说：“我明天就去帮你找房源，帮你联系好搬家公司，一切我来搞定，可以吗？”李想想侧头想了几秒，满意地绽开了笑脸，“好的~”说完亲吻了一下程音音的额头，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留下了这个还站在原地几近神经衰弱的女人。

　　几天之后，李想想站在新租的房子里，满意地看着她的战利品。房子虽然不大，对她一个人而言，已经是一种豪华级别了。程音音帮她找的是一家出租套房，房主人移民海外，就把这个老房子出租了，从布局和装修上来看，对李想想这种学生党，简直是天堂一样的享受。

　　李想想搬完行李，整个人就重重的倒在沙发上，不顾不管地睡起了大觉。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等醒来时，窗外已是暮色沉沉。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下，顺便帮自己煮了点饭，将就着吃完。打开电视，也不知道该看些什么。她有点失落。突然，她的脑海中又出现了那个陌生人的影子，他到底丢了什么呢？他身上是不是有什么故事呢？这么一想，一个男孩的样子出现在了她的脑海，而且居然和那个陌生人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李想想顿时止住自己继续想下去的念头，暗暗告诉自己，一定是想多了，不会有这么巧的。

　　窗外的天空正以无可比拟的速度向黑暗倾斜下去，远处的高楼从清晰可见变得轮廓绰绰，整个城市开始亮起灯火，进入了夜晚的繁华状态。

　　南城的商业区，一到晚上，就仿佛女子化上了精致的妆容，变得妩媚而狂野。各个百货大厦开始往外涌出一群群拎着大包小包的人，马路上变得车流不息，星巴克麦当劳里服务员一次又一次的提醒进来的顾客已经人满无座，广场上喷泉旁情侣老人小孩一下子变得拥挤，而在贯穿整个南城的那条江旁边，此刻的外滩灯火璀璨，美得像另外一个世界。数不清的异国人穿梭其中，江边的咖啡厅里谈笑的人们觥筹交错，各色的光打在一张张沉醉的脸庞上，变得更加迷离。江上的游轮经过，发出一声声刺耳的鸣笛声，远处大厦的探照灯刺破天际，叫嚣着划出一道白色的光束，酒吧里乐队震耳欲聋的声音横冲直撞地冲出门外，经过门口依稀能看见里面的人们疯狂扭动的身体，而此刻，没有人注意到，在某个酒吧的某个角落里，一瓶瓶正在慢慢堆起的威士忌。

　　沈扬天低头喝着闷酒，英俊的脸庞变得消沉而憔悴，他一杯接一杯的喝着，完全没有听到酒侍已经开始抱怨的言语，他的意识，已经随着喧嚣的乐声，流入了那一杯杯融着迷离光彩的液体里，他的眼前开始模糊，出现了她的身影。她还像当年一样，穿着校服，一头干净的短发，她对他嫣然一笑，小小的嘴巴撒娇着说：“扬天，我们以后要生好多好多孩子，好不好？女孩儿像我，男孩儿像你。”他温情的看着她，伸出手去，嘴里呢喃着：“好…..”

　　手指尖触摸到冰凉的空气，他痛苦的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幻觉，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抱着头大声痛哭，那一声声发自男孩才有的绝望的哭泣，在一片醉生梦死的歌声中，显得刺耳，令人心生悲恸。

　　恍惚中他听见有人说话，酒吧嘈杂的声音渐渐在耳中消弭开来，他好像感觉有人在拽他，拉他。但是他此刻已经意识模糊了，根本看不清也不知道是谁，只能任酒精在他体内继续发酵滋长，最终，他的意识就被这些酒精完全吞噬了去。

　　他好像走在一片黑暗中，不知道自己身处哪里。一直往前走着，四周都是一片死寂。那一刻他以为自己已经不属于这个世间了，突然，他感觉到额头上好像一片冰凉，但并没有寒冷的让他感觉不舒服，反而，他觉得很舒适，这时候他看到前方有亮光，于是迈起脚步朝前走了过去…….

　　头像快被撕裂般剧痛，沈扬天的意识逐渐清晰，他缓缓睁开眼，看到眼前坐在他身边的女子的脸庞，从模糊变得清晰，一秒，两秒，三秒……“沈扬天！你他妈终于醒了啊！半夜三更你还去鬼混！还得我背你回来！”震耳欲聋的声音强有力的破坏着他的耳膜，他理了理思绪，嗯，是李想想，没错。他幽幽地叹了口气，不满的小声嘀咕：“这么凶下辈子也嫁不出去。”李想想耳朵一动，“你说什么？”

　　“没有啊，你听错了，嘿嘿。”沈扬天急忙辩解，匆匆掩盖过去。

　　“真是的，你有事没事去喝什么酒啊，酒吧的人打电话到我这里我还以为打错了，半夜三更把我叫起去领人，太丢人了你。”李想想嗔怪道。她又继续说：“那么晚你不回家你去那儿干嘛？失恋啦？”

　　沈扬天翻了翻白眼，继而叹了口气：“和爸妈吵架了。离家出走了，无家可归咯。”

　　“什么？！为什么啊，发生什么事了吗？”李想想关心地问。

　　“没什么，他们处处限制我，我不想人生掌握在他们手里。”沈扬天轻描淡写地说。李想想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脑海中冒出了一幅幅‘富二代不甘命运被控，离家出走白手创辉煌’的案例场景。沈扬天一看她这副样子，就知道她又在那儿一个人陷入幻想世界里了，“喂！”的一声就打断了她，他看着李想想，忽然，妩媚的一笑……李想想起了一声鸡皮疙瘩，“干嘛？”她没好气地问。

　　“我现在无家可归了，然后……”他意味深长的环顾了一下房子里的一切。

　　“不行！男女怎能共处一室？”想想双手交叉作防卫状。

　　“拜托，好歹我们是发小，俗话说的话，虎毒还不食子呢，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我能对你干嘛？你连我都信不过？”他看着李想想略微放松警惕的表情，又接着说：“再说了，我只住一段时间，还可以付你房租，你现在也一定很缺钱吧？嗯？”沈扬天一下子就抓住了她的软肋，想想一听，最后只能垂头丧气地败下阵来，同意了让他当室友。

　　李想想腾出了一间空房间让给了他，第二天沈扬天就把寄存在酒店里的行李统统搬了进来。李想想边给他递水，边说道：“住进了可以，但是以后你要和我约法三章，晚上9点之前必须回来，不能出去鬼混。”沈扬天满口“嗯，嗯”答应着。想想嘟嘟嘴，说：“真是的，昨天晚上要被你吓死了，喝酒也就算了还一直说着胡话，什么盐啊盐的，我还味精呢。”

　　沈扬天一听，心里忽然一沉，讪笑了一下，说：“喝醉了酒就是这样的啊，什么话都乱说，你就可劲儿笑话我吧。”

　　李想想一笑，也就不再多说，低头喝杯中的水。

　　那天晚上，这间屋子里，沈扬天和李想想，都心事重重的进入了梦乡。他们并不知道生活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即使知道，也无法改变终将到来的一切。时光寂静的流淌，岁月像一位技艺娴熟的调酒师，爱恨情仇，滋味万千，全在他的控制之下，融成一杯绝世的酒。

　　她的梦中，奥斯陆下起了漫天的大雪，寂静的街道，教堂的钟声，悠远地响彻在世纪的天空，她看见他，穿着黑色外套，从路的那一头，缓缓走来，不带任何表情。

　　他的梦中，操场上湛蓝的天空下，风轻轻的吹动着草地，她的鬓角别着一朵花，手里拽着那根细细的风筝线，开心的跑着，笑着，银铃般的声音牵动着他的心，融化了他眼中的冰雪。

　　梦里她对他喊：“扬天，快过来啊”

　　他嘴里轻轻的念着，宋妍，我爱你。

　　海水泛着白色的泡沫，湛蓝的天空下，海面波光粼粼，几艘帆船安静地驶在海面上。浪花拍打着礁石，整个世界安静的像失去了呼吸。

　　天空中不时划过海鸥的叫声，带着空无的寂静，细软的沙滩上，阳光拂过程音音的脸，微风吹起她白色的好看的裙摆，她安静的坐着。

　　已经接近黄昏时分，她身后的不远处，错落的渔村，升起了袅袅的炊烟。

　　往前几步，便是凡尘之外，往后几步，便是人世之中。

　　如果时光像胶卷，那么美好的一切都像长镜头被定格在了流年之间。

　　程音音看着远方的海天相接，目光变得深邃和悠远，带着令人心疼的悲伤。她想起了《海角七号》的场景，她想起了电影最后，男主角对女主角的最后一句台词‘留下来，或者，我跟你走’。过去了那么多年，电影的情节已几乎遗忘殆尽，唯独这句台词，依然铿锵的绽放在她的回忆里。

　　她记得那时候她在电话里，对着叶振远说：“《海角七号》好感人啊。”

　　他温柔地笑笑，说：“那我们一起去看。”“好啊。”她开心的回答。

　　他总是在安静的深夜里打电话给她，他们什么都聊，好听的歌，班里的八卦，最近发生的事，他听她在电话那头咯咯咯地笑，心底像被挠了一下一样，有种痒痒的甜蜜的感觉。有时候聊啊聊啊，她困了，带着倦意像猫一样打个哈欠，说：“我想睡觉了，明天再聊吧。”

　　“睡了啊？”

　　“嗯。”

　　“真的睡了啊”

　　“嗯。”

　　“那好吧，早点休息。”他不情愿的叹了口气，最后等到她先挂了电话。

　　第二天醒来，她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拿起身旁的手机。果然，上面有他的一条信息：其实我不想你睡。我想你。

　　现在她坐在这片沙滩上，她一个人。回忆就像枯萎的花朵，盘虬在她的心间，迟迟不愿化为尘埃。她拿出手机，打开了播放器，按下了外放键。《海角七号》的钢琴曲安静地了出来，一个个音符像盛开的花瓣，飘零在广袤的天地间。

　　这一天程音音想找回那些失去的记忆，她不愿韶华空流逝，回忆殆尽，什么也不留下。

　　她走过一家家文艺书店，认认真真地欣赏着那一张张带着青春味道的明信片，想起他第一次送她明信片的场景。

　　她一字一句地读着仓央嘉措的诗，想起他得意的向她展示刚刚背会的《十诫诗》的样子。

　　她走过一间间咖啡厅，喝着冰凉的不加奶精的拿铁，想起他被她逼迫喝下整杯饮料的表情。她一口一口地咬着冰淇淋，想起他笑着为她擦拭沾在头发上的奶油时的容颜。

　　她走过电影院，看到情侣手挽手甜蜜的模样；她走过广场，那个男孩正在为他的女友蹲身系鞋带；她走过教堂，里面的新娘正一脸幸福的看着新郎给她戴上钻戒。钻戒在教堂神圣的灯光下，美得像银河里的星光。

　　她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切。眼泪不争气的滑下。

　　如果时光能倒流，如果没有那件事，现在的她，是不是已经成为了他的新娘？

　　良久，程音音擦干净了脸上的眼泪，神色慢慢恢复平静，不带任何表情的，向远处走去。

　　天色渐晚，当她回到家时，却惊讶的看到叶振远出现在门口。

　　他穿着西装，靠在车旁，冲她一笑，说：“陪我走走？”

　　“没空。”她淡淡的说。

　　“你就这么害怕面对我？”叶振远略微有点气恼。

　　“没有，你想多了。”她依旧倔强地不肯服输。

　　叶振远抑制不住，语气开始狂躁起来：“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肯相信，宋妍的事与我无关？”

　　程音音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像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浑身止不住地发抖，刚刚平复的心情又开始掀起狂澜，她极力隐藏着自己的接近崩溃的情感，对着他说：“你说与你无关，她的性格我怎么会不知道？不到万不得已被逼到绝境她会说出那么狠的话吗？现在她也许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你当然怎样说都无所谓，但是你自己做过什么心里清楚，别忘了人在做，天在看！”
　　程音音说完，不再看他，径直朝门口走去。

　　一只大手把她强硬的拉扯了回来，叶振远拽着她的胳膊，反手一扣，把她整个人都压在了墙上，他的另一只手，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盯着她的眼睛，带着恶狠狠的语气说：“什么叫天在看？天如果真的在看，就应该还我一个清白！就应该把你还给我！

　　程音音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挣脱，还是推不开他。她挣扎着，最后发现根本没有用，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不再动弹。叶振远看她安静了下来，放在脖子上的手慢慢松了开来，轻轻的像从前一样摩挲着她的长发，她睁开眼，叶振远突然吻了上去，铺天盖地的吻覆盖在她的耳上，脸颊上，脖子上，他的吻炽热而狂烈，让程音音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但她却深深知道他的弱点。她僵硬在那儿，一动不动，丝毫没有回应他。叶振远的吻慢慢变得冰冷，他最后离开了她的身体，看着他，眼底弥漫起深不见底的冰雪。他不再说话，转身上了车，不再看她一眼，绝尘而去。

　　他走后，程音音慢慢地蹲下了身，眼角的泪无声而又缓慢地滴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