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地角天涯未是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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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瑞雪过后，很快伊川城便迎来了和曦二十六年。
这个年过得着实舒坦，阳光好的跟三月天一样，小风舒服地跟绵羊毛一般。
而且除夕夜都是各在各院，各吃各饭。据说丞相是不愿瞧见一个个不成体统的儿媳妇，且说头牌李诗鸢的腿伤未愈、拄着拐杖的样子不好看遂一直不愿见外人，又说宠妾柳妩因为一趟江南远行跋山涉水身子有些经不住遂不得出来吹风受凉。
这倒也落得清闲，音瑶又动手在清婉院的露厅里搭了一处“晴日凉”。名字是随手取的，起的作用就类似于遮风挡雨，但不影响晒太阳。
这会儿，午间的阳光正好，音瑶正躺在一方绵榻上晒日头，旁边咕噜咕噜煮着一壶茶水。隔着袅娜的水汽望去，自是一派惬意闲适。
但恼人的问题其实也有一大堆，譬如隔三差五烟儿会偷偷塞给音瑶一些未名信，信上皆是一些酸酸情诗，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是太子靳风清。字写的大气洒然，诗也着实是些好诗，譬如取自诗经、譬如太子靳风清亲自作的诗。倘若换成三万年前，不谙世事的音瑶或许真会被这些真情流露的情事打动一下少女心。但经历过种种，遇上过人渣，对感情之事谨慎又谨慎。不然自己也不可能应那一旨和东皇神尊的婚约，就看中了一点彼此两两无意，无爱便不会生恨，无恨便不会多记挂，无记挂便不会生怨念，自然也不会多纠缠。
前些天送来的一纸书信，竟然是一封相邀月下幽会的私信：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正月十五花灯节，伊川河畔，唯盼与卿月下逢。
音瑶看到这一纸露骨的情诗情话，差点呕出一口老血来。
靳风清是号情深不悔的人物，这一点上毋庸置疑。可是这正月十五的凡间佳节，自己要怎么溜出丞相府与他私会。即便想出门都是难事，更何况还有陌一宸这号麻烦人物在。但其实这些问题都不大，关键是神尊，如果能尽早找到他，自己也不用每天被折腾。
陌一宸因着过年便彻彻底底地闲了下来，白日里在音瑶房里练字、看书、睡午觉，晚上在音瑶房里练字、看书、睡大觉。这种被软禁的感觉实在是很难熬啊很难熬。但自己不过就是习惯习惯身边多个人睡觉而已，反正床也够大。
不过更难熬的怕是九尾白狐族的六皇子景湛了。白天要与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大眼瞪着小眼，晚上又要与这个名义上的父亲背脊贴着背脊。
自昨夜被陌一宸直接拎出去给奶娘后，据说陌子寒在房里闹腾了整整一夜，那阵仗怎一个惊天动地可以形容，小眼睛肿得不成样子。
这件事情上最难做人的就是音瑶了，一面是这一世凡尘情劫里的夫君，一个是九重天上同门师家亲以及夹了一段风月事的四师兄。
奶娘被折腾了一夜实在是无计可施，又担心小胖孙哭坏了身子，于是一大早便抱着眼睛哭得肿成个包子样的小胖孙到了清婉院，音瑶囧囧地把四师兄抱了进来。
一抱到怀里，四师兄抽抽噎噎地挨到音瑶耳边：“他昨夜没怎么你吧，没怎么你吧。这混蛋要是敢怎么你看我不好好收拾他。”
音瑶忙摇头，又怕被陌一宸听见压着声音道：“我没事，真没事。纵然这陌一宸吃了雄心豹子胆我也不会让他得逞。不过话说，四师兄你昨夜真的哭了一夜么？”
音瑶看着四师兄嘴角不自觉地抽了两抽，不自在道“还好，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音瑶好不容易把四师兄安慰得睡着了，自己终于得空煮了壶茶，手里拿了卷书躺到了棉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了几页，困意上头，便索性睡一觉。但一闭上眼睛，不自觉地就想到了靳风清那封情话酸酸的信笺。
今日可不就是正月十五么。
音瑶瞧了两眼正在书房练字的陌一宸，这号人物就像定海神针一样定在这清婉院里，自己怎么出的去……唔……真是愁死人了。
音瑶将书往脸上一盖，口中默默念叨：“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烦躁的……明明是我心，忧愁的分明是我心……”
“唔……好好的诗经，改它作什么？”
音瑶暗叫不好，这声音……陌一宸？！
缩手缩脚地把盖在脸上的书拿下来，勉强抿出个笑岔开话题：“你方才不是在屋里练字吗？”
“哦，现在出来了。”他回答得一派自然，又提了紫砂茶壶，取了茶具慢慢开始温杯、置茶、冲泡、倒茶……一拢宽袖下露出一双修长好看的手，一套动作不紧不慢，做的甚是行云流水。
音瑶默默欣赏着他这套行云流水般的动作，默默感叹：常年深居相府，良好的贵族涵养果真不是白有的，这与生俱来的气质纵是旁人想学，也学不来。
陌一宸倒了一杯清茶，递给音瑶，音瑶道了声谢将茶杯接过拿在手里暖手。
抬头却见陌一宸似笑非笑地看自己，音瑶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他摇了摇头“没什么。”低头喝了口茶，陪着音瑶一起晒了会儿太阳，忽然道：“想不想出去走走，今夜有花灯节，伊川城虽比不上……”语声忽然一顿，复而又接口道：“定然十分热闹。”
音瑶捧着手里的茶杯，热气一点一点蔓延进掌心。盯着陌一宸的眼睛仔仔细细地研究了个透彻，动机纯善、眼神真挚，不像是知道了那封信故意来刁难白梨鸢。但是自己这趟出去是和他一道出去的，即便出去了也不可能和靳风清去见面。正犹豫该点头还是继续谈谈条件，陌一宸却扬了扬眉看她：“不想去？若不想去便随我一道去厨房罢。”
音瑶猛地抬头：“去厨房做什么？”
陌一宸将音瑶手里的茶杯拿了出来放到桌子上，拉了她的手作势就要往厨房走：“教你做菜。”
“别……”音瑶一想到昔年自己拉着飞凤教自己烧红烧狮子头，差点将她们巫山的厨房给烧了就再也不敢进厨房重地。并且，那次之后，对擅长厨艺的人都抱以独有的好感，那是一种油然而生的敬佩感。
“我们还是去看花灯节吧。”音瑶将陌一宸的手拽了拽，又往内室看了一眼：“子寒睡得正香，我们要等他醒了再去吗？”
陌一宸挑了挑眉：“子寒正长身体，别吵他，让他好好睡。而且花灯节人多，挤着挤着愈发长不高。”
音瑶仰头看着陌一宸，高出自己一个头来的老爹怎会生出一个矮子，而且白梨鸢的身量在女子里也算得上高挑了，他实则用不着担心陌子寒的身高，遂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对自己的身高自信一些，再说我也不矮，我们生出来的孩子怎么会矮。”
音瑶不晓得自己刚才那句话是哪里出了漏子，一说完这陌一宸怎么就看着自己发起了呆。他目光深邃地看着音瑶发了一会儿呆，带着几分骄傲的意味赞同道：“你说的对。”
陌一宸思维变通倒是快，且快得离谱，音瑶将桌案上的茶具茶杯收拾了一下，准备与陌一宸一道出门。
却被陌一宸一把抱了起来，音瑶吓了一跳，忙拉他：“陌一宸，你疯了吗？抱我作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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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一宸低头看怀里的人儿，只用单手将她抱着，右手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闲庭信步地往西廊走。
音瑶不晓得他要作什么，皱眉看了看他：“你到底要做什么？”话未说完已经被他抱着从飞出了围墙。陌一宸将自己放下来，音瑶懵了懵“你这是无聊过头了吗？好端端地跳什么墙？”
陌一宸笑了一声，拉起音瑶的手慢慢走：“若是从正门走，能保证不遇到父亲，能保证不遇到李诗鸢或者柳妩？能保证丫头侍卫们不会被惊动一番？”
“道理倒是有……”可陌一宸的心思确实是难测。据司命说陌一宸先前对侧室柳妩宠爱得紧，之后对那李诗鸢的倾心也是自己亲眼瞧见的。但他对白梨鸢态度的突然大逆转实在是让人惊掉门牙。
陌一宸拉了拉，音瑶仍是身形未动，回过头来看她。这回头看的一眼，音瑶不得不感叹，回眸一笑百媚生啊，简直美得惨绝人寰，颇有当日回曲廊里初见神尊的震撼感……诶，等等，神尊？为何又想到他。看来，近日确实思旧思得有些过头。
回了回神，音瑶将视线从陌一宸的脸移到了陌一宸的手上，乖乖，手牵手啊肌肤亲啊……近日陌一宸揩自己油水真是揩得越来越猖狂了。
音瑶刚刚想将手抽回来，陌一宸忽然问自己：“知道寻常人家夫妻一同出行都要做些什么吗？”
“这个……”音瑶仰头看着陌一宸，摇了摇头。
这个……音瑶自然是不知道的。在九重天活了三万年，然后归隐巫山与世隔绝地又过了三万年然后莫名其妙被赐了婚，又来这凡尘历劫，顺道还遇上这么个心思难测的混蛋少爷……现在才是第一次正正经经地和男子出行逛街市好不好。
陌一宸右手轻轻牵着音瑶，一面走一面耐心与她讲解。
陌一宸语气温和，声音低沉，颇有几分讲故事的感觉，音瑶听得认真竟忘了方才要做什么来着。
靳风清相邀的是月下逢，现在还早，有足够的时间想办法把陌一宸给支开。
帝都伊川城一场大雪刚过，云师丰隆和雪神滕六消停了会儿，昴日星君布正布日头布得欢快。万里无云，微有小风，未时刚过的阳光带着点儿暖意，这么点刚刚好的暖意照在身上人儿也觉得心情好了不少。
伊川地处中原，不像江南那般民风颇为保守，相反，男男女女相携同行在伊川并不少见，尤其是这等元宵佳节。
音瑶同陌一宸就像凡间所有寻常人家的恋人一般手牵手漫步在热闹的街道上。男的俊朗非凡，女的清丽柔雅，双双并肩走在路上，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而这陌一宸和白梨鸢乃是伊川城里的人物，百姓们多看了两眼就认了出来。
卖面条的妇人抬手将一碗热乎乎的面盛了出来瞧见两人经过，惊讶地将大半碗面给倒了出来：“这、这不是陌丞相家的那一对吗？不是听说刚娶了香雪楼的头牌歌妓回去，怎的还出双入对地出来玩？”
隔壁卖胭脂水粉的商贩嗤笑了一声：“这陌少爷素来风流成性，美人儿也抱了，歌妓也娶了，玩也玩够了，许是收了性子。我说啊，不过是人家的私事，你瞎掺和什么……”
议论声纷纷，或遮掩或明目张胆。音瑶耳尖，听得甚清楚，侧头去看陌一宸的表情，他竟反常得没有生气，只是感觉到握着自己的手力道紧了紧。
此时街上已是人声喧闹、游人如织，女儿家皆是精心打扮，穿红戴绿、描眉画腮，唇角洋着或浓或淡的笑，真好看。
云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倘若没有那个知己者、悦己者，一切不过是场空谈罢了。
音瑶看着身侧的陌一宸，想起前些时日在香雪楼里还与白梨鸢刀剑相向，想起那一日他跟踪白梨鸢还撞见她与靳风清相会，可是现在他却是与自己手牵着手漫步在伊川城的街头。忽然生出无限感慨，口中喃喃：“有时候，我真的猜不透你在想什么，从前和现在分明是两个样子。”
陌一宸微微侧头看她，从善如流地问：“你喜欢哪一个？”
“……”音瑶咋舌。想了一瞬，又觉得无从说起。
抬眼却看他目光灼灼望着自己，平心而论，自然是比较喜欢现在这个温柔、懂得疼人、虽不怎么会说好听的话却真心相待的陌一宸。
“不说话，意思就是都喜欢？”
“……”音瑶内伤。再没有比陌一宸自我感觉更良好的人了吧，这也忒自信了。
然后二人一起看了舞狮子，观了耍龙灯。场面热闹倒是热闹，十足的凡尘气息，看得也算尽兴。可是……诶，音瑶摸了摸肚子，好像饿了。
人群熙熙攘攘，陌一宸为了不让旁边的人挤到她，几乎是将她半抱在怀里。低头看怀里的人摸了摸肚子，红了脸，舔了舔唇。不觉扬了一抹笑：“饿了？”
音瑶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结结巴巴道：“有、有一点儿。”
陌一宸将她护在怀里，走出熙攘的人群，这个过程实在是艰辛，因为他们是往外走，后面还有一大拨人在往里挤。陌一宸一面要护着音瑶，一面绅士地不给其他人造成困扰。
等到挤出人群，音瑶已经头发凌乱，陌一宸却依然风姿无双，他笑了一声将音瑶的头发理顺，
柔声问：“想吃什么？”一双好看的眉眼里俱是柔情，没有遮掩，没有假意。
音瑶仰头看着陌一宸，忽然觉得这一刻如果自己是白梨鸢，应该很幸福吧。原本觉得被伤过一次的心、流过泪的眼再也不会期待这份幸福，再也不会重新去试着相信去试着爱。可是这一刻隐隐的羡慕和憧憬却不是假的。那么……如果自私一次，就把这一刻的自己当做白梨鸢……算不算是一种欺骗？
可是，眼前的男子正垂头看自己，等着自己一个答案。音瑶心头莫名的柔软，含笑看他：“既然是元宵，我们就去吃汤圆吧。”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地角天涯未是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