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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十五】 余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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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槐高柳咽新蝉,熏风初入弦。碧纱窗下水沉烟,棋声惊昼眠。
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燃。玉盆纤手弄清泉,琼珠碎却圆。
从北地南下,越过神堑,翻过秦岭,常河以南,就是江南。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江南多雨,每一个月份都是烟雨蒙蒙,垫在白墙黑瓦的精致民居之下的是往来交通的水路。
不远千里来品尝桂花糕的涯和绝不但吃了桂花糕,还有芙蓉酥,莲子粥,藕粉,梅子蜜饯等各种点心,此后虽然的确去了西湖泛舟,东北赏雪,大漠策马,大理观花,甚至在雪山上遇到了巨大的风暴,不过幸好安然脱险。思来想去,涯觉得还是水乡最适合他,干脆在此落了脚。
涯也得了一份差事,教几个富贵人家的孩子(可能是官家弟子)武功,酬劳相当可观,虽说是聘,但态度恭敬的要命,让涯没觉出一点屈于人下的不适感。
唯一奇怪的是,虽说这份差事十分抢手,但他的雇家换了好几轮,有几次他前去,发现那华丽的大门上已经被贴了封条。
当今繁昌已经成了墨溪断的囊中之物,涯并不想评价他这种动不动抄家的行为。
除此之外,日子几乎平静到了让人不可思议。
涯一点点看着绝长大,他长得非常像荒无昼,但眉眼处有一些不同,到了他十几岁,已经到了只要一出门就“ 掷果盈车,围者甚众”的盛况了,搞得绝把空间隧道练得出神入化,好几次还要带着涯跑路。
绝十六岁时回到繁昌的都城长安继承了皇位,从墨溪断的手里,用的却是先皇族的名义。
涯依旧留在江南,虽然儿子恨不得把他架到皇宫里,并保证那宫殿被拆得很干净绝对焕然一新,但涯还是拒绝了。
他知道有人在那里等着,所以他完全不想去那个本来就印象极差的“龙脉之地”。
不过父子二人相隔近千里,涯依旧能听到“新皇改革”的第一动向,嘴上没说但内心是十分骄傲的。
绝二十岁时完全掌握了所有权力,改革开始取得效果,朝中的大臣几乎是俯首帖耳——或许是因为血统的特别,历代最为苦恼的君臣关系矛盾从未出现。
二十一岁的绝在一次亲征途中找到了自己要相伴一生的人。
二十二岁的绝镇压了所有反对的大臣,娶了一个男人,涯在他大婚的典礼上露了一面,看到那个死活不肯像女人一样顶凤冠披霞帔的青年,涯沉默。
命运。他想。
命运……
所以他很平静的接受了一切的重演。
他看着从小教养的儿子为了心爱的人轻易赴死,就像上一世一样。
【儿子不孝,但是如果没有他,独活有什么意义呢?爱情这种东西,尝过一次,销魂蚀骨。】
罢了。
绝死的时候只有三十六岁,但因为修炼的原因仍旧是二十岁青年的样子,却丝毫看不出那个总是泪眼汪汪的小孩的影子。
他的儿子放弃了长生的机会,追着一个普通人的灵魂一次一次进入轮回。
他知道绝再一次入了轮回池,依旧投了人道。
他也知道那个人一定能把小孩再一次找出来,但他不愿开口。
涯看着镜子里多年未变的容颜:为什么只有我这般……不老不死。
江南的梅子酒,酸甜可口,酒味极薄,但多饮还是会上头。
绝是他唯一的寄托了,没了最后一份牵挂,仿佛一切都空了。
他每隔五至十年就要迁一次家,因为他不会因为时光添上哪怕一根白发。就好像是因为年纪大了,如果按正常的时间来算,他已经有百岁了,对外界一切的刺激都开始迟滞——即使他的身体还很年轻。
早几年的时候,他会做很多回忆一般的梦,他总觉得被人盯住的感觉缠绕着他。很多次午夜梦醒,他在镜子前解开衣袍一寸寸检查——他做了恐惧而羞耻的梦。
在寂寞的只剩下自己的呼吸的时候,涯会攥紧手里的项链,因为年年把玩,尖锐的兽齿愈发光滑,泛着一层釉质。
想起那只黑豹时,记忆十分的流畅和清晰,几乎如在眼前。
“绝……”
他燃烧的太快,热情如火,所以也是最早化成灰烬凉透了的那个。
西湖——
灰发的男人划着画舫独自泛舟于碧波之上。远处传来热闹的笑闹声。
一伙文人正在品酒赋诗,有几个纨绔怀里还揽着三两个美人。
“西湖八百里,常河水为源,便以这江水为题吧。”
涯停在他们周围,嗅着一点人烟的气息,拿出一小壶梅子酒来。
他突然非常想醉……
江面上呼来喝去的一片,没有几个正经赋诗的,就算勉强出的几首也是十分拙劣的东西——即使是他这个外行也看得分明。
闹哄哄的,好吵……
“苍茗兄不是最近被称为‘第一才子’么,来一首,让我们开开眼界!”
一个略显稚气的声音开口:“你们!……”
是那个刚才尖酸暗讽那群纨绔胸无点墨的声音。
时空偷渡者……涯咬着酒壶的尖嘴暗想,真是天真到可爱的家伙。
“我这里倒真是有一首……”那穿越者带着已经含了得意的口气朗声道,“这首就叫《临江仙》!”
涯觉得头已经有些晕了。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一切都静极了。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没有一点声音,湖水拍打船底的声音,鸟鸣声,蝉叫声。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叮咚——黄铜酒壶从手间掉落,洒了一地的清酒。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少年志得意满的诵完,环顾四周,“如何?”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涯迷迷糊糊的想,眼帘越来越沉。
果然可以消磨一切的,是时光……
又想起了那段看起来光鲜美好的记忆,不同的脸走马灯般浮现……
好像……没什么可在乎的了。
半醉半醒间,一只小手怯生生的拉着他的袍角,“爹爹你又喝醉啦……”
“……唔。”
“爹爹,我们回家。”
“…………嗯。”
……
埃尘之后,细水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