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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醉生梦死 ...

  •   (第三十六章)
      年底忙碌过去,转眼到了来年二月。这一冬风雪大盛,她在殿中添置了两只铜炉,才勉强挨过去。

      又发了几次病,整宿整宿头痛。她总是独自承受,一有预兆,就将身边所有人都遣走。连贴身服侍的小筠也不晓得她有头痛的惯疾,只当她是喜欢在本子上记录每日见闻。

      如若没有必要,人总是不希望将脆弱的一面展示在人前的。

      也不知是因为每发病一次记忆就减退一分,还是因为时间过去的太久,薄媚觉得,往事的纷纷扰扰,都淡了。淡得想起来都不觉得痛了。只觉得怅然。譬如本子上记的,那一年她去山上找夙白,意外救出风雪埋身的夙、慕二人,对慕广韵一见倾心。看着这样的文字,她几乎没了感觉。真有那么喜欢吗?又譬如后来嫁给慕广韵,中间发生的一些曲折,现在也觉得实在好笑。真是何苦呢,早说清楚,不就相安无事。真是何苦。

      也许没有夙白的死,大家还能一笑而过,相忘于江湖。可是夙白死了,乐邑和苍慕反目了。

      偶有派出去打探消息的近侍回来,却只是带回一些“没有消息”的消息。没有二十一年前母亲的往事,也没有伊祁的去向。

      三年前,伊祁走后,就再没有回来。那还是她眼睛受伤的第二天,也是天翻地覆的那一天。那一天夙白死了,慕广韵伤了,伊祁走了,乐邑与苍慕反目了,终于又退兵了。一切像是结束了。可是一觉醒来,发觉才是开始。

      后来,听说乐邑伊侍郎家里起了一场离奇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再后来,听说无人生还。也不知伊祁在不在里面。

      ……对没错,短短四年里,薄媚也是发展了一些属于自己的人脉的。其中大多数是清影殿里随侍的近卫和婢女,还有几个是薄媚从民间找来的剑客,还有近来培养的伶人乐官。因为当初随嫁的人员死的死伤的伤打道回府的打道回府,又经过一场动荡,待安定下来数了一数,有用之人一个都没留下,所以只能用苍慕的人。

      但是薄媚天生不会处理人事,又不会收买人心,更怕麻烦。小的时候有父母在,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当当,无须她操心,她也就理所当然地认为,指派别人做事是一件很随意很简单的事情。所以做出来的效果好像跟想象的有点出入。

      第一次指派手下出去打听苍慕国的一些陈年旧事,包括慕广韵生母的死因,以及苍慕与邻近国家的恩怨……结果那手下一出门就把这事情举报给了慕侯。随后慕侯派相国胥梁来对公主好言相劝,说女子还是不要插手国事的好。好吧,忘了这偌大的执古宫中,到处都是慕庄的人。这一次算她的疏忽。

      第二次派了名新近招收的伶人出去采买东西,给了他不少金钱,叫他顺便去周边国家打听打听伊祁的消息,最好也能问到当年姬夫人和孪生姐姐的一些故事。

      ……结果那个伶人再也没有回来过。是的,他卷款逃跑了。

      第三次派了个剑客出去。

      ……没成想那剑客是个三流剑客,本来投到岁黓公主门下就是为了躲避仇家追杀的,顺便锦衣玉食安度个晚年。结果这一去,也再没能回来。两个月后有人发现了他的尸骨,死得那叫一个惨烈。

      薄媚追悔莫及,这样一来,倒是害了他了。不管他从前是好是坏,到底是条人命。

      哎。薄媚痛心疾首,自叹遇人不淑。从此罢了培养亲信的念头,只让他们传递一些平常的消息,至于关键的,还要静待时机,自己亲自去打探。

      这一次派出去的人还算可靠,好歹带回来一条有用的消息——南方于役国一座深山里,有一位隐士高人,传说他会弹奏十八首失传的上古琴曲,包括《遇神》《沧海》《八极游》等,并且精通各国乐律。

      薄媚决定去求曲谱,最好还能求贤。正好典同前日禀报,说执古宫中的铜材紧缺,她吩咐铸造的一组编钟和旻元殿里计划铸造的社稷大鼎都没有铜料可用了。报告了慕侯,慕侯批文允许礼乐司从白歌城调取铜材。

      苍慕国自古独占天下七成铜矿资源,而这七成中,又有九成集中在西南。西南是慕广韵的封地,故而开采冶炼事业主要由他掌管。

      既然如此,薄媚就不打算亲自去了,派了一队车马去拉,想说借着慕侯的特批直接拉个两三年的分量回来,免得短期内还要再打交道。结果数日后车马空载而归,说是公子不给,一定要管事的亲自去拉,并且要带着黄金去拉。

      薄媚命人将此禀报慕侯。慕侯的回话是,那么就请公主去一趟吧,你们小夫妻也多年未见了。

      薄媚顿了一顿,又命人去问,那么黄金呢?

      慕侯回话,黄金就给他带个千两意思一下吧,不能放纵这不肖子,还请公主好言规劝,劝他不要每日纸醉金迷,尽快回归正途,管理好西南领地。

      薄媚:……那么黄金呢?

      慕侯这才想起来,赶忙命人送了千两黄金过来,并且车马护卫一并备足,隔日就送薄媚启程。

      因为河水改了道,从前从轩丘到白歌是一马平川,如今却要跨越一条宽阔大河。近年来雨水充盈,河岸连年受灾。好在眼下刚刚入春,河水还没有完全消融,一派平静景象。只是大桥还未修好,只能乘渡船破冰过河。

      到达白歌时,正下着一场春雨,有风入衣襟,还是很冷的。于是添了一件银狐轻裘,裹住身子,脸也埋入其中。上面暖了,腿又觉得冷了。紧赶两步上了车,抱了暖炉烤手。

      这白歌城她只来过一次,四年前,匆匆忙忙。却很记得这里的美丽。民风开化,熙来攘往,红尘味浓,却又有些淡远,像是隔世的繁华。

      走到半路,听到窗外有些喧哗。掀开帘子一看,是到了一处“闲云小筑”,半悬在城内小河道上的三层木楼,造型古朴典雅,每一扇窗都敞着,窗格上悬垂挥毫泼墨的白帛,风一吹便纷纷扬扬地飞舞,半遮半掩地,露出楼里的繁华光景。似乎是吃茶吃酒的地方,里面聚了许多避雨的人。乱哄哄的,似乎很热闹。

      “他们在做什么?”薄媚问。

      侍从赶忙跑进去打听。原来是白歌神辩“猴王”在设坛与人辩论,城中居民尽数赶来围观。薄媚侧耳听了一阵——

      “吾谓卵有毛、马有卵,汝何谓?”一听言辞之不羁霸道,便知是公玉侯王。虽然对他不熟,只有两面之缘,但就是很有印象。

      有人辩驳:“卵外表光滑,内里为液,何来有毛?马生而为胎,何曾有卵?”

      “卵若无毛,鸡何有毛?万物皆种,种有几(微细的种子),万物皆出于几,皆入于几,汝何知胎之初形不为卵?”

      “……”

      “吾谓天方地圆,汝何谓?”

      “日出东方,落于西天。往复循环,无有怠矣。地虽有山川起伏,却从无有弯曲拱面,可见天圆地方。”

      公玉侯王不屑道:“南方无穷而有穷,今日适越而昔来。东方日中,西方夜半;西方日中,东方夜半。如诚天圆而地方,则是四角之不揜也?”

      对面之人哑口无言。

      薄媚也哑口无言。半晌命令车子开动。这都什么胡搅蛮缠的辩论,强词夺理,分明诡辩。

      车帘放下的一瞬间,那边闲云小筑二楼临街窗子上的白帛却被风扬起。薄媚看到了一张熟悉的侧颜。又挑开车帘。

      那人一袭白裳,轻衣缓带,倚着窗阑,撑头侧卧,手执夜光杯,杯子倾斜,倒有一半美酒洒在衣上。他只闭目微酣,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仿佛浑然不觉。席间有绫罗鲛绡,七零八落铺了满地,有美人左拥右抱,姹紫嫣红堆砌颜色。

      有女子为他画眉,眉梢飞入鬓中,轻佻而俊美。那女子挽着轻纱,轻云缓髻,面敷金粉,端的也是一位绝色佳人。

      算来有三年零八个月没见了,以为再见也不过是一般的故人重逢,因为毕竟两人之间没有太深的感情,反倒是有很深的隔阂。可不知怎的,真的见了,心里倒是狠狠一惊,有些慌张,还有些无措。

      大概是因为他的模样跟印象里有不小的出入吧。印象里他俊朗风流不假,却绝不是这般靡乱沉沦。眼前他任由女子为他画上妖娆的妆,任由卑贱的舞女歌姬笑他娇艳如妇人,曾经的年少英气一扫而空,只剩了纸醉金迷,醉生梦死。

      心口有些涩涩发痛。

      车外侍从轻声问道:“夫人,是公子,我们……”

      薄媚抬了抬手,示意车子稍站一站。她不打算此时出面,却还想再看一看。许是太久没见了,这偶然邂逅的一眼,倒提醒了她这个名动天下的美貌男子有多好看。纵使他现在衣衫不整、面带女妆,荒唐凌乱得不成体统。心上突然涌起一阵莫名的熟悉,薄媚心想,这样美好的人,也难怪自己当初一眼就会喜欢上。

      看来是真的喜欢过他呀。

      楼上的辩论告一段落,有人问道:“这尘世万千,公子有何见解?”

      慕广韵微抬了抬眼,却不屑于去看问话之人。将夜光杯送到唇边欲饮,才发现杯里已是空空如也,随手一掷,轻笑道:“吾谓,生则尧舜,死则腐骨;生则桀纣,死则腐骨。且趣当生,奚遑死后!”

      “好!说得好!”公玉侯王抚掌大赞,“公子果然好气度!好一句‘且趣当生,奚遑死后’,真是敢为天下先,要让那些庸庸碌碌的凡人无地自容了!”

      男人们闹闹哄哄,方才为慕广韵画眉的那女子却不经意看到了楼下车帘后的薄媚,挑了挑眉,纤纤玉手去推慕广韵。慕广韵会意,顺着她的目光看出来,正对上薄媚白晶石后面一双淡静的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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