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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昆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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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仔细想想,后来姜洱和连夙真正熟悉起来,是要从当年的昆仑山说起的。
尽管十五年后的姜洱,魂起湖底,一梦三生,红尘再归,却终究是丢失了些什么,再想找回,当真有些难了。
这些,在南海古潭,夜幽林间,百雷业刑之时,就可以窥见一二,只是姜洱选择性的将其忽略了,记忆对于姜洱而言,即是奢侈的享受,又是痛苦的折磨。
如果所有美好的回忆最后都以痛苦结束,那么,还要这些回忆来做什么呢?
姜洱以为自己可以不必去在意,不必去理会这些,可是这样一句话就轻易的将她拉回了痛苦的深渊。
记忆中似乎终于有一根弦一下崩塌。
昆仑山。
姜洱小时常年呆在浮屠山,浮屠有分明的四季变化,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而昆仑山则不一样,终年的积雪,堪称是一幅奇观,姜家大哥带着爱妻游历昆仑时曾作画一幅,着飞雁千里传书,到浮屠山众师兄弟手里,好一番审评。
为此,当两月后,昆仑山主广发宴帖,邀各门各派年轻子弟到昆仑一品琼瑶宴时,浮屠门竟然出奇的反响热烈,几乎立刻迎来了一群前呼后拥的浮屠弟子。
更是不知怎么,这一辈的浮屠们似乎尽出些才子,来时迎风踏浪赏雪作画,走时还不忘提笔留名,以致于,昆仑山原本一片颇为壮阔的山背上一溜烟的题名,各家弟子都是个不甘为人之后的,见浮屠的都去了,自家自然也不能落下,一个个全闹着要去提名留念,一显风采,这名字一个接一个的提过来,横着竖着,好好的一面山背上,顿时花做一团,闹得昆仑山这位老山主皱紧雪白的山羊胡,实在是苦不堪言。
姜洱作为始作俑者,非常有自知之明:“完了,这下老山主肯定是恨上我了,我是不是不应该来昆仑?”
对此,李摇光总是一针见血:“不能,早在大前年老山主去浮屠参加百辰礼时你将他胡子系在椅子上的时候,他就已经恨上你了。”
对此,姜洱一直固执的认为,这些个世家大族的顽固又迂腐的老前辈们之所以一直瞧不上她,完完全全是因为对比性太过强烈。
按照姜洱的逻辑,各家十二三岁的少年都聚在一起,年轻好动,性子活泼,没几下就互相聊开来去,一来二去,吵个架,组织个什么活动,纯属正常。偏偏有些人天生就是一副冰块脸,比如他师兄,要么就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比如连夙。
这么一比较,那些个老古板喜欢上问道门这两个不爱说话的,也是情之所向。
想通这个道理,姜洱便不在纠结,浮屠不用提,向来是以姜洱和李摇光为首,问道门连家大公子同云家大公子大上他们几岁,一向是和姜途合一道站在远处瞧着他们这些人闹,比起出风头,问道向来不是浮屠的对手,毕竟周长封和连夙,那是一个比一个话少,简直就是两个闷葫芦,几乎从头到尾哼不出一个音节来。
到达昆仑的第五日,琼瑶宴开。
李摇光嘲笑她:“你说你敢惹你师兄,这个我服气,但是你师兄充其量是个冰块脸,有什么难搞定的,我看你却没能耐搞定另外一个。”
姜洱彼时正一边吃果子一边研究琼瑶宴的传闻,闻言嗤之以鼻:“哪一个?”
李摇光抬了抬鼻子,一笑道:“你自己去看。”
姜洱一抬头,就看见远处正面对面站着的两个少女,一个穿了暗青色的劲装,一个着了身云纹的白衫,似乎正在面对面的说着什么。
“月瑶?”姜洱一愣,从半人高的树枝上跳下来,衣摆划出弧的瞬间,已经跳出去了老远。
李摇光眨眨眼,叼着草枝跟了上去。
“月瑶,怎么了?”姜洱一阵风一样跑过去,站到言月瑶身旁,笑嘻嘻的往她身旁一靠,打趣道:“哇,出什么事了?大小姐你表情这么严肃啊!”
言月瑶一眼瞧见姜洱过来了,顿时底气十足,朝着姜洱眨眼睛道:“小洱,这里有人不讲理,你说怎么办?”
“哼,怎么,来了个人就以为能给你撑腰了?”对面一身云衣的少女笑起来,额角扬起,透出浓浓的不屑之意,漂亮的丹凤眼向上勾起:“到底是谁不讲道理,你就算来一百个人,本小姐也不放在眼里!”
“哈!”言月瑶一向性子温和人,很少发脾气,此时却气得手指微颤:“你什么意思!明明是你撞倒了人,害得人家小姑娘哭了一路,现在你到厚着脸皮不承认了!”
“我不承认?”云衣白衫的少女冷笑道:“我云凉是堂堂问道门兰陵云家的大小姐,我会不承认?”
“怎么?”言月瑶气愤道:“这回知道自己理亏了,就赶紧拿名头出来吓人了,兰陵云家又怎样?这里哪一个不是有身份有地位的。”
“身份?地位?”云凉瞧了言月瑶一眼,万般无语道:“言月瑶,不要告诉我你真的天真的以为这里所有的人身份背景都是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言月瑶道:“全都是人,自然都是一样的,云大小姐将身份地位看得这样重,莫非是因为心虚?”
“好啊言月瑶,”云凉道:“以前看你总是躲在你大哥身后,还以为是个多么卑微懦弱的,原来说起话来照样这么大言不惭。”
言月瑶皱紧眉道:“你什么意思。”
云凉道:“你口口声声明里暗里说我们云家对名声心虚,不就是想说我们问道抵不过浮屠吗?可那又怎样?言月瑶,我告诉你,我们云家就是再不济也比你们言家要强!”
“你!”言月瑶顿时面色发红,怒道:“云凉,你今天是想要打一架吧?”
云凉不屑道:“和你打?你也配?”
话说这里确实有些过了,姜洱刚要说话,一旁却有人阴阳怪气道:“哼,这是已经开始关乎出身了,大家族就是不一样,有家有势,仗势欺人呦!”
另一个声音道:“云大小姐,话可不能这么说,言二小姐是与姜二公子定了娃娃亲的,言家的实力不如云家,可是姜家……”其中之意自然不用言表。
云凉冷笑道:“是啊,一家不行就两家,两家不行就三家,联姻这种惯用的手段,我们云家当然是使不出来。”
“什么手段!”言月瑶大怒道:“云凉,我劝你管好自己的嘴!”
云凉抱臂道:“我的嘴还轮不到你来管教!怎么?敢做不敢叫人说!”
言月瑶道:“我们有什么不敢让你说的!”
云凉笑:“现在姜家虽然算是独大,但难保将来不会有没落的一天。自古以来,就算是帝王霸业,也抵不过改朝换代的命运。”
言月瑶道:“我倒要看看你还要说什么。”
云凉道:“姜家抱着什么想法,真当别人看不出来吗?先是周家的周湾,再娶一个言家的女儿,你身边这个早晚也都是要嫁到李家去的,这么一来,除了我们向来不屑于这种手段的云家,就是从来不问世事的连家,其余这些最有声望的大家族,全都牢牢拴在一起,什么意思,还用明说吗?姜家的算盘打得确实好啊!正好,姜洱你不在么,你倒是来替你的好姐妹分辨一下,我说的对是不对?”
“这……”姜洱正听的云里雾里,听到云凉竟然点了她的名,顿时接口道:“云大小姐,你刚刚说谁要嫁到李家去?”
云凉:“……”
众人:“……”
姜洱看了看四周,却发现周围众人惊也都在看她,一时间毛骨悚然,眼神再一瞟竟然看到几步外正远远站着一个紫衣长发,眼束宝纱的少年,棱角分明的脸颊,修长挺拔的身姿,正面对着她望过来。
姜洱怔了下,只觉得一阵惊讶,耳边却听到李摇光惊叫:“什么?什么李家?哪个李家?诶,云妹妹,你这么说我就很害怕了!”
云凉:“…………”
众人:“…………”
云凉道:“你们浮屠来的人还真是多啊。”
姜洱到底还是听不下去了,便打断道:“云大小姐,何必这样伤和气呢,我来听去也不够就是一件小事,上升到什么浮屠问道却不好了。”
姜洱这话是用来点云凉,叫她不要再乱讲,谁想到云凉却完全不吃这一套。
云凉道:“怎么?你不爱听了?是啊,言月瑶说到底,终究是浮屠的人嘛,你要替她打抱不平,我没有意见。”
眼前这位云家大小姐云凉,众人都是早有耳闻的,据说云家家主云佛海自幼独宠这位掌上明珠,就算是刚刚成家立业的云家大少爷云清,在云佛海严重性也及不上云凉的万分之一。
这样的骄纵,难免会捧出一个不知人情世故的大小姐。
偏偏云佛海不所动,仍旧将女儿宠的上天,要星星就摘星星,要月亮就摘月亮。
面对这样的一位大小姐,姜洱的心中其实是有几分羡慕的。不得不说,云凉有一位宠爱她的父亲,尽管宠爱的方式可能不尽如人意,但毕竟,还是有人肯宠她,爱她的。
姜洱不想跟这位大小姐发生太多冲突,便低头去找那位言月瑶口中受尽委屈的小姑娘。
将目光绕了一圈,姜洱看见一旁角落里,穿了身淡青色长裙的小姑娘,大大的眼睛,水灵灵的小脸蛋,生得很是俏丽,头上别了支细流苏的银步摇,此刻正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望着她。
姜洱一下来兴趣,两步走到小女孩身旁,笑道:“小妹妹,你有没有听说过,琼瑶宴的传说啊?”
小姑娘怔了下,摇了摇头,忽闪忽闪的睫毛翻了翻。
姜洱抿了下嘴角,忽然有点理解言月瑶为什么会为了这个小姑娘不惜和云凉闹翻,姜洱抬起头笑着看云凉道:“云大小姐,你知不知道啊?”
“小洱!”言月瑶小声叫了句,在姜洱身边轻轻一跺脚,表示对姜洱几次三番礼让云凉的不满。
姜洱无奈的笑笑。
云凉那边已经冷哼了一声,却并没有回答。
姜洱笑了笑,开口道:“据说啊,这琼瑶宴每三十年才举办一回,为的是震慑昆仑山内的凶兽,传闻千年前昆仑山头栖居着一头凶兽,因昆仑长年积雪,便久居昆仑山内沉睡,惟有每三十年醒来一次,出山觅食,为祸人间,后来昆仑脚下的山民寻出规律,便每三十年在昆仑山下设琼瑶宴,摆满各色佳肴,琳琅满目以供凶兽食用。如今千年早已过去,留下的唯有每三十年一次的琼瑶宴。”
这话大大的惹起了各家弟子的好奇心,纷纷感慨其中竟有如此传闻。
“不过呀,这并非是传闻的完整版。”姜洱抬手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这才抬起眼看着云凉笑:“我说的对不对?云大小姐?”
云凉紧紧盯着姜洱,半晌道:“你怎么知道。”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姜洱笑嘻嘻的摊开手掌,将掌心上两只双翅的小虫给身旁的小姑娘看,姜洱道:“小妹妹,你认不认得这是什么?”
那小女孩睁大一双眼睛,盯着姜洱掌心黄纹的小虫,水灵灵的大眼睛瞪着摇了摇头。
姜洱继续笑,抬头去看云凉道:“云大小姐呢?”
云凉面色渐黑,却并不说话。
到底是李摇光忍不住好奇心凑过来死命的瞧,半晌惊讶道:“哎呀!这是……这小虫难道是传说中的传声蛊?我的天,姜洱,你从哪里得这样好的东西?”
姜洱将嘴角一勾,下意识的去望了眼不远处正盯着她手掌的连夙,朝他眨了下眼道:“你猜!”
李摇光直瞪眼道:“这东西是乐浪连家的绝不外传之物啊,怎么会在你这里?讲道理,二哥和连家大哥关系那么要好也没见到他拿着半个传声蛊,当年我那么求他,他也没拿来!你这传声蛊到底是怎么来的?”
李摇光的话还没落音,一只手,修长白皙就已经伸到了姜洱面前。
姜洱望着眼前骨节分明的一只手,紫色的袖袍还轻轻拂动了两下,终于不情不愿的抬起头,将手里的两只传声蛊交了出去。
李摇光眼见着连夙在他面前从姜洱手里接过了传声蛊,双目瞪得铜铃一般:“你你你,你们……你们什么时候……”
李摇光的诧异还没闹完,众目睽睽之下,姜洱已经抬头。
姜洱道:“连二公子,这真的不是我拿的,是上次你不小心落在我这的,你还记得吧?”
连夙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姜洱及时的闭了嘴。
正在这时,旁边一道银光闪过,姜洱已经眼明手快,两根手指轻轻一夹,小女孩发上那根细苏流的银步摇就这么轻轻的躺在了姜洱的掌心:“哎呀,真漂亮啊。”
李摇光立刻凑上来道:“再漂亮也是人家的,哎呀……这东西怎么好像……”
姜洱抬头:“好像什么?”
李摇光道:“好像在哪里见过!”
姜洱同样皱起眉:“我也好像在哪里见过!”
两个人还在那里回忆,对面被抢了物件的女娃已经一下子哭声道:“姐姐!呜呜!姐姐你不要抢我的步摇!爹爹会打我的,呜呜……”
姜洱着实没想到她会哭,一下子慌起来,李摇光同样不会哄女孩,此刻早已站得老远道:“诶嘿……小妹妹,拿你步摇的人是她,真的不关我的事。”
姜洱已来不及去骂他是个损友,只得两三步蹿到那女娃面前,道:“小妹妹,你别哭嘛,来来来,我给你带上,瞧,带上了,这样开心了吧!”
那女娃却一下子哭的更凶了。
姜洱慌忙道:“诶诶诶,别哭了啊,姐姐错了还不成吗?你到底是谁家的?怎么这么能哭啊?”
那女娃听了简直越哭越凶,泪珠断了线一样,哭个不停。
此处闹声一起,眼看人群越聚越多,李摇光已经拉着言月瑶迈出一步,不管不顾的逃了出去,姜洱大为汗颜,太眼只瞧见一旁的连夙,紫衣长发,眼上戴着素云遮,远远的正一眼瞥见她,似乎也还没有准备离开的样子。
姜洱大喜:“连夙!连夙兄!连二公子!救命啊!”
连夙:“……”
连夙玉琢似的面上不带一丝表情,只是极其缓慢的回身,抬脚……
姜洱已经放声道:“诶诶诶!连二公子!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好歹也是过命的交情,我如今身处如此水深火热的境地,你当真能这么一走了之?”
不知道是不是被水深火热四个字给刺激着了,那女娃揪着衣服哭泣的声音果然又大了一圈。
连夙已经朝后迈出了一步,硬生生被姜洱嚎得止住了步子,围过来的众人顿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姜洱是再向谁求助,连家的这位二公子,声名远播,一时间,众人都在等下文。
连夙却竟然真的止住了脚步,慢慢回过身,瞧着这片乱七八糟的场景,半晌,开口说了一句话:“不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