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舟》桃花令

5、醉酒

　　晚上的时候张兰贞换上了那条墨绿色的长裙。
　　——当然，所有的针脚都被细细检查过了。
　　梅丽一见她便欢喜得很，拉她去一旁聊天，又怕她牙痛吃不下东西，特地要了些松软的面包，哪知道张兰贞的牙口这会儿啃只烧鹅都没问题。
　　直到芙蕾德挽着李聆粤进来。
　　张兰贞一双亮亮的眸子便停住，有些担心，又有些了解地锁紧李聆粤那张心事重重的脸。梅丽连叫两声，她才回过神来：“我嫂子今天好像有些没精神。”
　　“我先前问过了，说没事。不过，聆粤是那种人，但凡她不想说的事，怎么也问不出来的。”梅丽无奈地叹了口气，“晚上我找她聊聊。结婚前，大约都有这样的过程。”

　　晚餐中李聆粤兴致忽然变好，谈兴颇浓，还就着无数的话题饮下远超她平日度量的酒。张兰贞从未尝到过如此高品质的红酒，也颇为兴奋地喝下不少，一张俏脸被酒精烧得绯红。芙蕾德一直拉着张兰贞问问题，苦恼着未来追求者过多该怎么办。而库珀夫妇一个与李聆粤相谈甚欢，一个眼见气氛融洽一扫当天阴霾，便也由着去了。
　　但是快结束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穿着墨绿长裙的张兰贞，被那位里德先生的新欢菲斯小姐从人堆中一眼挑了出来。
　　因为她胸口戴的那枚蓝宝石心口针，最后现身的地点恰是在菲斯小姐丢失的那件衣服上。
　　这位菲斯小姐长着一张能又快又清晰地吐出无数奇异词汇的樱桃小口，在张兰贞摆出高傲姿态拒绝回答心口针来历之后，那张小口便如同大船强大的螺旋桨一般飞速运转起来。
　　适时李聆粤被梅丽扶着出去吹了一下风，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菲斯小姐扬着下巴威风凛凛的样子，而张兰贞已经快要扑上去咬人了。
　　于是李聆粤拂开众人走过去，挡在张兰贞面前。
　　“那是我送给她的。”这话被她说得一点不像醉话或者谎话。“就在库珀先生的店里定的。不信你可以问他。”
　　身旁梅丽赶紧掐了有些愕然的丈夫一把。
　　“……对，没错，没错。是我亲手过的单子。”库珀先生赶紧应声，同时略不安地看了一眼李聆粤。
　　“噢上帝！宝嘉丽的定制款！怎么可能被你买到一样的！”菲斯小姐大叫起来。
　　李聆粤微笑道：“亲爱的菲斯小姐，我在尚美定的，至于为什么两家店里会有一样的款，我不能为你作出解释。但是如果你有需要，等我到了美国，会通知我的家人为你寄一份当初的定单复制件。我的表妹戴着同样款式的心口针与你在这船上相遇，如此值得举杯的事为什么一定要误会下去呢？”
　　“可是……”菲斯小姐仍旧有些不服，李聆粤又慢慢道：“也不知道你那件衣服是怎么丢失的？要不通知船上的警卫过来，细细告诉他们经过，请他们帮忙寻找一下？若能找到最好，便是知道我并没有说谎。”
　　一席话噎得菲斯小姐再不好说什么。怎可能告诉警卫，那晚她与里德先生在套间内间翻云覆雨，放在外间的衣服便不见了？
　　张兰贞早递了杯子过来，脸上笑得如鲜花怒放：“我是个在乡下粗野惯了的人，说不出嫂子这些客气话，被人一冤，当然是又气又急……”这话说得也不脸红，又举了举杯子：“祝您永远美丽健康。”
　　便暂且了结。

　　直到回了房间，李聆粤才呕出来。
　　一阵天昏地黑的忙乱，好容易让她睡下。张兰贞回房间换了身衣服过来，梅丽也便轻吁口气，告辞回房。
　　“辛苦你了。”梅丽眼瞅着李聆粤，颇有些担心：“还说今天找她聊聊，看来不行了。她虽不爱多谈自家事，这般不开心想也是与你表哥有关，有机会多劝她几句。”
　　张兰贞点头，送梅丽出门。
　　李聆粤酒品甚好，就乖乖躺下也没什么话。张兰贞走过来替她掖好被子，看她之前被酒精灼得艳红的皮肤已经渐渐开始恢复，上好白瓷一般的脸透着漂亮的粉色。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紧闭着，两列纤长的睫毛在脸上划出两道极妙的弧度，被灯光照出颤颤的阴影。
　　唇薄而微翘，此刻娇艳欲滴。
　　张兰贞看得痴了。

　　忽然那唇动了动，吐了句话出来：
　　“找时间，把衣服和所有东西一并送回去。”
　　张兰贞一时没回神：“什么？”
　　“送回去。宝嘉丽的东西上有专属标记，今天要是她拿过细看，就全穿帮了。”
　　“我不让她再看见便是。我不还给她，那是‘你’送给我的。”
　　她的声音里带着情绪，似足小女孩强要被夺走心爱的玩具。李聆粤听得莫名，还想再开口，头却一阵眩晕。
　　“……说什么醉话……那是护着李家的面子，你别拿这话拖我下水。我不是你的同谋。”
　　眼前愈发地模糊，看不清张兰贞的表情。
　　“护着李家的面子啊……你那所谓的表哥……不也是，一张能让李家过得去的面子罢了……”
　　只觉得有凉凉的水滴在脸上，一下，又一下。
　　“……你哭什么。别人的东西不要随便拿。真那么喜欢，到了美国我给你……”
　　差点咬到舌头。这种话怎么能随便说。
　　她又闭了闭眼睛。不知怎的，今天很想说话。
　　“我今天想了一天。尽孝也罢，我想让自己快乐一点……到了美国我会跟刘志秋说，我会在那边念完大学，以后的事，再说吧……我真希望你早上给我卜的那一卦是真的……你叫我洗牌的时候，我想的那个人，不是刘志秋，是你曾说，我会遇到的那个，改变我命运的人……”
　　她苦笑起来。
　　“呵，会有那么幸运么，遇到一个人，影响我的人生，偏又是理想的一对……那人，必定不是刘志秋罢……”

　　两片柔柔的唇倏地凑上来，瞬间堵了她模糊的醉语。
　　她想抗议，却只微张了一下口，便有极灵巧的一尾游鱼猝然撞入。
　　很温柔的吮吸。唇瓣上有股清甜的味道，还残有淡淡的酒香，刚想细品，那尾灵鱼却如受惊般跃开去，尾尖轻轻扫过唇角，撩起一片战栗。
　　李聆粤睁开眼，努力看清面前那张湿湿的花颜。
　　“你怎么……”
　　话音未尽，唇上又一次吃痛。
　　这回换了细细碎碎的啃咬。一阵混着微痛与酥麻的感觉迅速传至全身，李聆粤越发觉得无力，竟连抬手推开她的力气也失了个干净。
　　张兰贞的手烙在她肩上，激得皮肤刚刚褪下去的颜色又重新浮起。
　　呼吸愈发急促起来。

　　突然间力道一松。
　　肩上瞬间失了重量，有发丝轻拂过脸。空气里浮着淡淡的香味，那是自己的Guerlain，晚饭前被张兰贞拿去喷了一点在脖子上。
　　李聆粤模模糊糊睁开眼，张兰贞正俯在她上面，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感谢我么……不必这样。”她勉力笑了笑。“我很渴，帮我拿点水好么。”
　　张兰贞一声不吭，拿了水过来喂她。
　　之后又有柔软的丝帕拂过嘴角。很温柔。温柔得不像那个野猫似的张兰贞。
　　“我去还衣服和……那个心口针。”她收拾好东西，转过身朝门口走。
　　李聆粤满意地笑笑，“嗯”了一声，阖上眼睛。
　　走向门口的脚步声顿了顿，忽然又转回来。
　　一个柔软的吻，落在李聆粤的左眼上。
　　脚步声再次远离。灯灭，之后是轻轻的落门声。
　　李聆粤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任困意如潮，愣了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