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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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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份他无数次想要捕捉的温暖,就在眼前。
龙小云强压住内心的波涛,问:“怎么?”
李寻欢道:“只是见你发呆,你为何盯着我看?”言罢缓了缓口气,又道:“其实你何必如此,我不会逃的。既然你希望我去玄光岛,我不会不去的。”
龙小云只觉手指的温度渐渐冷了,心里笑道:原来你以为我盯着你看,是因为怕你逃跑。
他凤目挑起,“你一向不老实,当初我爹爹设计抓你时你便假装虚弱,如今这样子也不知是不是装的。”
李寻欢垂下了眼,低低地咳嗽起来。
这咳嗽一声一声,刺入龙小云的心底。他突然道:“不许咳!”
李寻欢停住一刻,抬头看着龙小云。
“从今以后,我不想听到你一声咳嗽。”龙小云语气如冰,冷得他自己的心都在绞痛。
李寻欢闭上眼,生生将胸口翻腾的血气压下去。
“我以后不再咳了。”默了许久,李寻欢才淡淡道。
这个孩子,无论怎样的冲他发泄怨恨,他都决定承受。龙小云是不信任他的,认为他随时都可能逃走,若非如此,他就不必在兴云庄设计抓他。
其实只需一句话,他就会来的,可是龙小云从来都不信他。
没有信任,他无法走进龙小云的心里。所以他要让龙小云知道,无论对他怎样地苛刻,他也不会离弃他。
李寻欢委婉的话刺痛了龙小云的心,他有点无措,随后拂袖而去。
夜里龙小云走了,便换了宋乔儿看守他。
桌上烛光昏黄,风吹过林木沙沙作响。几只鹧鸪低低叫着,月色苍凉。
宋乔儿手指按在李寻欢胸口的伤处,阴□□:“李大侠,怜花宝鉴在哪里?”
当年龙啸云带着怜花宝鉴去找上官金虹,却被上官金虹的门卫杀死,怜花宝鉴自此不知去向。
不知何时起,江湖人都说,怜花宝鉴在李寻欢手中。
李寻欢听了,从不否认。
他思忖玄光岛的北山鬼母定是为了怜花宝鉴才抓他,却不料有叛徒想提前下手。
李寻欢一笑:“你该知道,我是不会说的。”
宋乔儿冷哼:“我当然知道,让你说,得用些手段……”
他的手掌按在李寻欢的伤口,慢慢施加了内力。
殷红的血渐渐溢出,染红了胸前的绷带。李寻欢的脸色愈发难看,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落。那手依旧在徐徐用力,他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待他再次苏醒时,已置身一间极狭小的屋子里。
胸口宛如插了把刀子,每一次呼吸都让他冷汗直流。低头一看,胸口却已被包扎好,洁白的绷带不留一丝痕迹。
双手被沉重的铁链锁在身后,又封了哑穴,一声也不得发出。
李寻欢打量这间小屋,高度无法让他直身,长宽都躺不开一个人。他被锁在床上,床旁摆了张小桌,灯火昏暗。
小屋摇摇晃晃,李寻欢意识到自己必定在船舱底。
看来已过了一夜,他们登船了。
胸口有种被巨石压住的沉闷,他想咳,却又咳不出。这沉闷的感觉越来越重,渐渐成了闷痛。船随着波浪摇晃,李寻欢伤病交加,只觉一阵恶心眩晕。
时值仲夏,在这紧闭的舱底空气又不流通,李寻欢素有咳疾,如今再加伤重,他只卧了一会儿,便隐隐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意识到这点后,小屋仿佛更憋闷了,他的额头不断冒出冷汗。
他深深地吸气,直到胸口的伤处被牵痛到难忍,才慢慢地吐出去。整个小屋只听到他缓慢而艰难的呼吸。
龙小云站在甲板上,望着暮色中的海平面。
他们刚用过晚饭,靳峰道:“谁去给李寻欢送饭?”
宋乔儿道:“我去。”
龙小云听到“李寻欢”三字,心头如同被什么牵痛,却也不闻不问。
李寻欢就像是水,既有激湍的风姿,又有涓流的气度。他一点一滴地渗入了龙小云的心田,然而却又润物无声。
想要依靠他,却又畏惧被他舍弃。龙小云不想去见他。
宋乔儿打开了小屋的门,端着个碗走进去。
“如何?李大侠想说了么?”他解开李寻欢的哑穴,促狭地笑道。
宋乔儿看出李寻欢身体已极为难受,心想他必定扛不住了,却不料李寻欢竟讽道:“怜花宝鉴若给了你,我良心不安,怕你走火入魔。心术不正之人学这等高妙武学,岂不自讨苦吃?”
宋乔儿一掌击在李寻欢胸口,看他脸色猛然一白。
他又给李寻欢换了绷带,却不施药物。那伤口全然没有愈合的征象,反倒恶化了。
宋乔儿把碗里的水灌了李寻欢一口,李寻欢眉头一蹙。这水竟是咸的。
宋乔儿把这碗海水放在床旁小桌上,正欲出言嘲讽,却迎上李寻欢的眼风,猛地噤声。
那一双眼睛竟锐利如刀。
宋乔儿突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他见惯了李寻欢对龙小云的忍让,却竟忘记了,这个人是二十年前纵横江湖例无虚发的小李飞刀。
那柄刀不是在他手中,而是在他心里。
宋乔儿呆立许久,才用颤抖的手摸上自己的咽喉。“小李飞刀,果然例无虚发……”
宋乔儿已明白,自己是无法独自对付这人的。看来必须请自己的主人出面了。
两日后,龙小云终于从船头默默转身,下到了舱底。
他推开了小屋的门。灯光昏暗,床上卧着一个人,长发散乱在白衣上。那修长的腿在狭小的空间蜷缩着,却意外的让龙小云觉出一种微妙的观赏性。
他那久病的身体一向靠内力支撑,如今内力却被封。此时李寻欢的呼吸已经很微弱了
昏暗中龙小云看不清他的脸,只怪李寻欢竟不理睬他,便道:“怎么?你这是装死么?”
李寻欢却依旧置若罔闻。
龙小云生气了,伸手去抓他。那手一触上李寻欢的背,猛地一颤。
他都不知道一个人身体可以烫手。
龙小云忙从桌下取了两支蜡烛点上,屋子一下子亮了许多。他看着李寻欢,只感到一股后怕。
两日不见,这人竟憔悴成这样。
明知道他病了伤了,却还对他不闻不问。刚才自己究竟是出自什么心态,竟能说出“你这是装死”这句话的呢?李寻欢不是装死,他是真的要死了。龙小云第一次为自己的冷漠感到后怕。
他用手掌为李寻欢输入内力,许久,李寻欢才徐徐睁开眼。
细若游丝的喘息渐渐变得缓慢而深长,龙小云解开他的哑穴,李寻欢却说不出话。龙小云看着他干裂的唇,忙拿过床旁小桌上的水碗,喂到他嘴边。
李寻欢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却立刻被呛到,咳嗽起来。
咳着咳着,一缕殷红的血在碗中蜿蜒开来。龙小云见他咳血,心中涌上一股酸涩。他本是病人,自己应当好好照料他的,可是自己却刻意忽视他的病,百般刁难他。
孙小红想必把他照顾的很好,李寻欢有什么理由为了自己这种人抛弃她呢?
李寻欢咳了一会儿才平息下来,龙小云又将水碗送到他嘴边。李寻欢只得道:“小云,不要了,这是碗海水。”
龙小云听了,一时没理解他的意思,而后猛然一震,“两天来你只有一碗海水吗?!”
李寻欢费力地吞咽了一下,道:“小云,那个宋乔儿逼我说出怜花宝鉴的下落。”
龙小云脑子里嗡嗡作响,自己今日若不来看他,明日是否就只能看到一具活活被渴死的尸体?
李寻欢见龙小云如此震惊,不由安慰道:“放心,我并没有说。只是你要提防他。”
龙小云一愣,才明白李寻欢是以为他在担忧宋乔儿的背叛。李寻欢,你难道以为,你在我心里还比不上一个叛徒?你命在旦夕,我还有心思在意别的事?
龙小云埋头打开锁住李寻欢的锁链,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递到李寻欢嘴边。
李寻欢却看着龙小云道:“小云,怜花宝鉴在你手中吧。”
龙小云手一滞,慢慢对上他的眼:“你早知道?”
李寻欢道:“那时的情形小红后来告诉了我,我想怜花宝鉴应当是被你拿走了。”
龙小云道:“那江湖上都传言你拿了怜花宝鉴时,你为何还默认?”
李寻欢静静凝视他的双瞳,一言不发。
龙小云道:“放出这个消息的人就是我。”
李寻欢道:“我知道。”
龙小云道:“我看不得你和孙小红隐居山林过快活日子。”
李寻欢点头:“我知道你恨我。”
“我恨你……”龙小云喃喃道,“的确,我做的一切,都应该让你觉得我恨你……”
龙小云上了甲板时,发觉船并不是朝玄光岛的方向行驶。
几个人持刀顶着靳峰的脖子,宋乔儿在一旁皮笑肉不笑地看着。
须臾一个着灰色长袍,手执蛇杖的高大男子登上了船,宋乔儿一拜道:“恭迎主人。”
靳峰一见这人,大惊失色:“欧阳左使?你,竟是你……”
“想来宋乔儿也没这个胆子,你这幕后主谋终于沉不住气了?”龙小云轻蔑笑道。
欧阳左使道:“北山鬼母已重病不起,我得了怜花宝鉴,才可取代她继续发扬玄光岛的教义。”
靳峰惊道:“鬼母病重?你胡说!就算是左右使,也不应见过鬼母其人!”
欧阳左使道:“她虽终日面具示人,可在这世上,除了死人,又有谁能完全隐藏形迹?靳峰,你是玄光教有资质的年轻人,何不投靠我?”
靳峰沉默片刻,道:“多谢欧阳左使赏识,靳峰也不是不识抬举的人,从今往后左使便是在下的主人。”
龙小云审视着他。
欧阳露出微笑,道:“宋乔儿,放开他。”
几个手下刚把刀从他脖子上移开,就见他旋身一跃,跳下海去。
宋乔儿大惊,欧阳左使面色一沉,挥掌便要朝海面打去。当是时,他骤然觉察背后一股劲风袭来,只得回身应对。
龙小云已近在咫尺,衣袂飞扬。
欧阳堪堪用蛇杖挡住,后撤十余步,惊愕万分。
“你想要怜花宝鉴?它就在我身上。”龙小云漠然道。
“你……”欧阳打量着他,“你是龙小云,当年还只是个孩子,我竟不曾怀疑过你……”
“也对,若非在你身上,李寻欢又怎会不去否认江湖传言。是为了你,他故意将追杀都引到自己身上。”欧阳又道。
龙小云掌风如刀,身影飞旋而来。欧阳吃不住他的力道,确信了他的话。
蛇杖再次挡住龙小云的手掌,却见他冷冷一笑,袖中突然窜出一柄匕首,贴着手心射出,这短短一截长度,却足以刺入欧阳的胸膛。
这样没有定式的招法,让人眼花缭乱,却是深得王怜花的真谛。
龙小云刺入欧阳左使胸膛的一瞬,背后骤然感到一股杀气。
他心知不妙,正想避开,却见欧阳目露凶光,丢了蛇杖,双手死死钳住龙小云的手掌。
龙小云竟动弹不得。
船在波涛中摇晃,如同每个在命运之海中飘摇的人。
龙小云的匕首刺穿欧阳左使的心脏,才徐徐回首。
宋乔儿双目睁得大大的,空洞无物。他方才发出的暗器此时却插着自己的脖子上。
暗器之上,是一柄飞刀。一箭双雕。
那飞刀的刀刃泛着寒光,一种逼人的气势在空气中扩散。龙小云想起方才在舱底时,他给李寻欢喂下解药,并亲手把这柄刀放到他手里。
李寻欢是温柔的,可是却并不柔弱。就像是再温驯的老虎,也拥有尖牙利爪。
龙小云想把老虎留在自己身边,却不忍拔掉他的牙齿和指甲。
金色的曙光中,李寻欢倚在桅杆上,长发拂动,白衣纷飞。
碧落沧海,天地广袤。龙小云眼中,却只能看见那人柔和的眼神。多少年后,那人的眉目都在记忆中模糊了,却只有那一抹温柔关切的目光,依旧深刻在龙小云的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