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辞》阮小七

5、君曾相忆否

　　谜题揭晓了，答案也公布了，可我和她之间却似乎没有多少改变。我依旧称她为阁主，她也依旧待我严苛，我们之间依旧保持着疏离。但我知道，在她心里，我的确是她唯一的女儿。她对我也的确与众不同。
　　她为我请了学富五车的夫子，教我诗书礼仪。随后竟然又说服了天朝第一御用乐师唐逸，收我为徒授我琴艺。平日里若不用念书或是练琴，在合适的情况下，她还会将我带在身边，看她游刃有余地周旋于各色权贵之间，看她果断干练地经营管理流岚阁，看她不动声色地将眼线安插进那些公卿世家，看她步步为营地让流岚阁拥有坚实的靠山，稳固的势力。
　　我知道，她这是在教我，而我也在用心学着。
　　就在九岁那年的元宵节后不久，阁主便让我正式拜唐逸为师。素闻唐逸为人淡漠，不喜浮华，不慕权贵。想来也有些遗世而独立的味道。不住城内府邸却住在偏避的西郊别业——竹里馆。
　　拜师那天，飘着细雨，突来的清凉一扫往日烦躁。坐着马车一路摇晃，终于到了竹里馆，百杆翠竹环绕中，雅致静怡的院落，通幽曲径一直延伸。而院落的主人此时正闲坐于竹塌之上，手执黑子独自博弈，似乎没注意到我的到来。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说的大概就是唐逸这样的人吧。
　　环顾四周，看来唐逸当真是个爱竹之人，屋外种满翠竹，屋内家具又以竹具居多，就连身上穿的白袍也画着墨竹，想到此处，我不禁笑了出来。一声轻笑，打破了满室的安静，专心下棋的唐逸终于转过头来看我。打量了我半天，才慢悠悠的开口道“从明日期，每逢五逢十你就到这里来学琴，我答应教你但却不保证你一定能学好。一，每首曲子，我都只教一遍，能不能学会，能学会多少，这是你的事；二，学琴之人关键在于心，精心，专心，耐心，恒心，在正式开始学之前，自己想清楚该怎么么学；三，我喜欢清静，不喜欢被人打扰，尤其是被庸人所扰。我的规矩你最好记住。”温文尔雅的嗓音，虽然冷淡，却不令人讨厌，以至于让我对于他的高傲无礼没有生气。
　　“是的，先生的话锦阳必当谨记，望先生多多指教。”
　　没有过多的客套，没有繁复的礼节，简单明了的首次见面就这样结束了。从此，我的生命中就多了一个叫唐逸的人，既是良师，更是益友。
　　与唐逸渐渐的熟悉，才发现，他的内心并非完全如他的外表一般冷漠，在淡定儒雅的外表下，内敛的是他的睿智及练达。我们之间的关系也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步亲善默契起来，既是师徒，也是朋友。能将一个小自己将近二十岁的女孩当成朋友，不知道是因为我太过早慧了，还是他真的是遗世而独立。
　　曾经问过唐逸，像他这样不爱与群臣交往，且轻易不为大臣抚琴的人，长此以往，就不用怕得罪了谁？而他给的答案是“堂堂圣上的御用乐师，却也时常为臣子抚琴，那这‘御用’二字岂不成了空谈，得罪大臣是小，万一触怒天威可就难办了，长远打算，还是清高自傲一点的好。”云淡风轻的语气，仿佛在说别人的事。看来这世间，毕竟还是聪明人多啊...
　　学琴的过程远比我之前所想的要难，听琴是享受，学琴却是苦痛，手指常常被琴弦勒得红肿，而宫角之间的玄妙也常让人头疼。不过还好，刻苦之下也小有收获。
　　几年以后，我虽称不上琴艺了得，却也是小有名气了。慕名而到流岚阁听我弹琴之人，一年比一年多。当然了，弹的再好也不能天天弹，就像唐逸说的，物以稀为贵。
　　学琴满六年之时，我以平日刻苦练琴，没有辱没了师门为理由，向唐逸堂而皇之地要奖赏。没想到，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但看到我奸计得逞之后的笑容，他不禁一副头疼的表情，揉着眉头连连叹气。
　　“说吧，想要什么？你师傅虽说是朝廷命官，可也算个清官，好徒儿手下留情啊！”
　　“先生怎么这么说，好像锦阳很贪财似的。我要的东西对于先生来说，轻而易举。”
　　“哦？可我怎么背脊阵阵发凉呢？”
　　“我要的只是先生的一句话而已。再过几日，便是安然公主十五岁生辰，女子十五及笄，公主又深得皇上宠爱，此次寿宴必将隆重。锦阳担心先生太过操劳，愿代替先生于寿宴时，为陛下，公主抚琴助兴。”
　　正在细细品着雨前龙井的某人，身子一僵。“决定了？”
　　“...嗯...”
　　“果然是母女啊!你和她越来越像了...”
　　“先生也这么觉得？”
　　之后，他给了我一个了然于胸的笑容，显然，他明白了我的打算。他与阁主之间是旧识，自然知晓我的身世。不然，一向淡漠清高的唐逸又怎会愿意收我为徒。
　　虽没正面回答我，但我知道他答应了。两天之后，唐逸不慎扭伤了右手，至少一个月之内无法抚琴。这寿宴献艺的任务，自然就由我这个得意门生代替师傅完成。
　　得知我即将于御前献艺，阁主的反映与唐逸却不同。这个一向坚强的女子，眼神中竟流露出深深的脆弱与担忧。一时情动，我走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我只想看看他，我会小心谨慎的，让我去，好吗？”
　　“我还能阻止吗？”手被她反握住，温暖自手背丝丝传至心里。这是我们第一次握住彼此的手，也是我们之间第一次如此亲近。我明白她的忧虑，她亦明白我的意图。
　　我要去见的人是这天下的主人，以他的精明，想知道我是谁易如反掌，倘若惹怒了他，后果将不堪设想。可我真的想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也想要提醒他我和琳琅的存在。我也十五岁了，也是他的女儿，在他宠爱着另一个女儿的时候，他可曾想到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