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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他不会再回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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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
微山湖上静悄悄
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
唱起那动人的歌谣
......
远处响起了洪亮的歌声,仿佛是听到了号令一般,孩子们从各自的屋巷奔跑出来,伴随着屋顶袅袅的炊烟,伴随庭院嘈杂的狗吠鸡鸣,伴随着天边绚烂的晚霞,银铃般的笑声一路播撒。
每当黄昏时分,莲雾村的村头上就会聚集一些孩子,他们在迎接从砖窑工作完回家的父亲们。莲雾村是贫困山村,村子里的人去外地务工有之,留村务农亦有之。留在村子里的男人们在非农忙季则会选择去村子外围的砖窑务工,赚些外快。
父亲们一个个归来,孩子们亲昵地与阿爸相拥,村头顿时欢声笑语一片。
“阿爸,你看囡囡,囡囡她这几天还来这里!他阿爸都死了好些天了!”小孩子稚嫩的童声响起,人们才注意到小角落的女孩。
“囡囡,你阿爸死了,你怎么这么笨啊,还来这里等!”
“你阿爸不是死了的吗......”
“你胡说,我阿爸没有死!”一直畏畏缩缩的小女孩终于忍不住辩驳起来,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女孩生者一双黑白分明的杏核眼,深深的,黑黑的,像个无底洞,此刻泪水汪汪的模样倒令人忽生悲悯。她倔强地扬着脸,在夕阳余辉的照耀下,白皙的脸颊被蒙上了异样的光彩,“阿妈说,他......去了很远的地方,他还会回来的,所以......”
女孩缓缓低下头,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所以我要等阿爸回来!”阿爸那天送往医院就再没有回来过,懵懂如她,也还是会察觉出异样的。久含的泪水在她埋头的瞬间涌出,一颗一颗寂静而无声地滴落在布满灰尘的道路上。
才六岁的孩子,并不能清晰地看待死亡,她每天依然尾随着小伙伴们迎接爸爸的队伍,徘徊在村口。她宁愿相信只要等待,爸爸还是会出现的,只是她不知道,她要等的阿爸永远不会回来了。
囡囡的阿爸林崇,是个年至而立、憨厚老实的男子,在莲雾村高方国的砖窑工作。三个月前,去老板家领拖欠半年的工钱,钱没有领到,反而遭到一顿毒打。林崇忍气吞声回到家,晚饭也没吃,只说肚子痛要在床上躺一会儿,半夜突然全身剧痛,口吐白沫,急救车来的时候他已经休克了,送往医院抢救,次日就不治而亡。
医院当时的诊断是脾脏破裂,脾蒂、脾动静脉主干受损导致的死亡。毋庸置疑,必定是老板的毒打导致林崇死亡的。老板打死讨要工资的员工这种事情屡见不鲜,令人愤恨的是此等矛盾得不到合理的处置,被害者及其家属并不能享受到法律所赋予每个公民的公平与正义。
林崇父母早亡,家里只有一妻一女。他死后,族里的大伯和二伯家里出人来向砖窑的老板高方国讨说法,高方国拒不承认自己打过林崇,坚持认为自己没有任何责任。于是林崇的伯父将高方国告上法庭,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刑事兼民事赔偿官司。高方国为了他所谓的名声,花大量地金钱去收买医院、检方、法医。结果医院也改口,说是什么心脏病突发。法医将林崇的尸体剖了个遍,脾脏被高方国踢得破裂一事只字不提,并且说身上无殴打痕迹,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法庭也最终采取庭下议和,冤死的林崇仅仅获赔一万元。
村中知情的人也只是敢怒不敢言,私底下为林崇鸣不平。林崇死后,闭塞狭小的村寨子里开始流传出鬼魂不散的传说,有村民在自家的田埂上看到死去的林崇,也有人说在村头看到林崇,看到他在路口徘徊——总之,各种邪门的说法层出不穷。也许是害死了人心虚,也许是自觉已无颜面招摇的在村子生活下去,高方国一家迁出本县,连砖窑亦转让给了别人。
哪里有什么鬼魂,不过是心里作怪。死者长已矣,生者空叹息。苦的不过是林崇的妻女。
人群散去,囡囡还呆在原地,夕阳完全沉了下去,霜降后的天气稍显寒冷,囡囡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囡囡,跟俺回家去吧!”远处着蓝衫的女子正急急走来,若是看的仔细些,便知道她走路有些跛。来的人正是囡囡的阿妈,林崇的寡妻周落梅,周落梅曾摔断过腿,留下来后遗症。她将一件白色小外套披在囡囡身上,作势要抱起她。
囡囡退后一步,“阿妈,都这么久了,阿爸都没有回来过。”她抬起小手抹了抹眼泪,“阿爸他......死了,对吗。”
林崇死后,周落梅怕囡囡接受不了,一直瞒着她。孤儿寡母的以后的生活该怎么过?周落梅一想起以后的事,那眼泪就像开了闸的河水倾泻而下,止都止不住。
可是在孩子面前不能大哭!
周落梅忍住泪,牵起囡囡的手,“囡囡乖,咱们先回家,肚子饿了吧,咱吃饭去!”
黑夜降临的极快,远山不久前还可见延绵的青黛色轮廓,此刻全都消失在黑暗中。周落梅就这样牵着囡囡走在崎岖狭隘的道路上,黑暗中谁也瞧不见她们凄惨的泪水,厄运总是接踵而至,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就在刚刚,周落梅去了大伯家里,想商量林崇的后事。林崇火化后,即被草草埋进了坟冢里,用泥土堆起来地坟冢,下场大雨就被冲平了。每当这个时候,周落梅就得自己独自去修缮坟冢,大伙儿都劝她,请个水泥匠工来补补,可是那里来的钱?林崇的官司调解了三个月,赔偿费才迟迟拿来,并且还是握在大伯手中。林崇平时卖谷子的积蓄也被大伯和二伯“借”走了。
周落梅从走进大伯家里,他们家里人就没有给过好脸色看,说明来意后,更是被大伯一顿训斥。
“林崇就是个怂人,被人踢两脚就归西了,还连累我们为他的身后事四处奔走的!”
“哪里还有钱给他修坟,除去请律师的费用、医院抢救的费用,火葬场焚尸的费用,一万元还剩下个屁!还得让俺们倒贴钱!”
“还你们卖谷子的钱?到底谁该还谁的钱啊?周落梅啊,做人要凭良心呐,大伯我为你们打官司贴出去的钱难倒能白贴?”
大伯和他老婆的唇枪舌剑让周落梅有口难言,自家人亲情淡漠如此,她亦无话可说。但是,周落梅知道,事情绝没有大伯说的那么清白如许,大伯家里出门周旋的人是他儿子林卫,林卫是村子出了名的地痞无赖,三十好几的人了也没个正经事儿干,最热衷于赌博。林家请的律师也不是什么正经律师,同行人都叫他“土律师”,业务能力差得很。林卫以替林崇争取赔偿为由,将林崇本身的存款取走,带着律师去县城里吃喝玩乐,村里有人去县城,与从按摩发廊里走出来的林卫和律师撞个正着。消息经传到周落梅耳朵里,她就清楚地意识到,她家可怜地林崇是不可能被伸张正义的。可悲可叹,穷苦人家的命运,便是这般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