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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一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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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晏不管我对他又踢又打,拉着我离宴席越走越远。等回到我的房里坐下后,才握住我的手,平静地道:“既然酒量不够,下次就不要逞强。”
“我喝不喝酒,和你有什么关系。”我用力挣开他握着我的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小晏忽然也站起来,定定地望着我:“你在做什么?”
我的手在抖,几次都解不开衣服上的布扣,恨恨地道:“给我一身华服原来不是为了我成年,而是为了把我嫁出去。为什么总是我?”我想笑,却哭得看不清小晏的脸:“何叔想把我卖给鸿雁楼,沈伯想把我卖给谢家。及笄的今天,爹爹想把我卖给王家。我到底是被标成多好的价钱,大家都抢着把我转手卖给别家?”
我费了半天的力气虽然只解开一个扣子,空气不似方才那么窒息。踉跄着几步到角落的匣子里翻了半天,翻出来一个坛子,又踉跄回去放到小晏面前的桌上,豪气干云地道:“倒酒。”
这坛酒是我让何婶专门为我准备的,想等宴会结束后体会美酒的味道。如今,倒可以趁机尝尝借酒浇愁的滋味。
我瞄着他,等着他问我这酒是哪来的。小晏静静地看了会我,翻过来两个茶杯,倒满琼浆玉液。
我一仰头全部喝完,笑嘻嘻地让他看干净的杯底,小晏的眉目间终于不再全是云淡风轻。可等我胡乱摸了一把眼睛再看他时,他正悠然小酌一口酒,方才眼里的担忧消失得无隐无踪。
我拿过酒坛把我自己的杯子倒满:“你怎么又回来了?我告诉你一件特别巧的事情,我出生的时候我娘就走了,后来有一年过年的时候,何婶走了。等我去王家后,子瞻走了。还有……”我迷迷糊糊地想不起来别的,笑着举起杯子去碰他的杯沿:“干杯,你也要走,我为你践行。”
小晏蓦地夺过我的杯子,“酒量差,酒品也这么差。你要再胡说八道,我就往你脸上倒一盆水,看你清不清醒。”
我纳闷地眨着眼睛看他,被抛弃的是我不是他,他在凶什么?
也没去把自己的杯子抢回来,只是指着他笑了:“晏七少,你给我讲的梦中缘分,你给我写的《梦中缘》。你的醉生梦死我现在终于有理由尝尝,你却又想让我清醒。小晏……”我笑着笑着就累了,眼泪又莫名其妙地涌上来:“你上次讲得好不明白,我们的缘分是梦里还是梦外的?”
小晏站起来拉着我去榻上,半推半拉地让我躺下,为我压好被角后才道:“这几年心不在焉地当了这么久昏官,也该让别人来弥补弥补我的不务正业。我这两个月回太常寺布置了一些相关的事宜,以后和朝廷再无干系。你喜欢山林,我们就到山里找一间小屋子,过只有你我的日子。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我,就说我长的像陶潜吗?我一直记得,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做陶潜的妻子?”
他笑看着我将合的双眼,轻声道:“谢景温想把你嫁给王家的打算不是临时的草率,官家之间的婚姻都是精打细算,你的身份注定了你的命运。在谢府多呆一日,谢家只会多想出一个办法让你达成他们的心意。你想不想随我离开,是你自己的决定。但我现在既然已经不是太常寺太祝,也就没有办法再以和谢景温学习为官道理的理由留在谢府。”
我很用力地睁开眼睛,竖起耳朵听小晏说话,可眼前还是越来越黑,耳边也是越来越模糊。隐隐约约只听到断断续续的最后一句:“相逢,你问我是梦是醒,明日你若不记得我对你说的,那这就只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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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扶着额角坐起来,何婶一手端一碗汤,另一手拿着勺子。一勺汤送到我的嘴边,我喝了一口,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连忙推开后问她:“昨晚发生什么了?”
“虽然不好喝,但能解酒。”何婶盯着我百般不愿意地喝了好几口,才慢慢道:“我在厨房听说王公子当着众人面向小姐求婚,小姐连娇带羞地跑出了门去。老爷留了宾客一会,宴会也就散了。前脚人刚走,后脚就看到老爷铁青着脸,把自己关到书房里。有人不识相,跑去问他要不要见谢大小姐,被一卷书砸了出来,幸好没什么准心,那人险险躲开去。”
身上本来就没气力,这下更心哀力竭,看了一会何婶的不满目光,我干笑了两声:“这些我马马虎虎都猜到了,那……小晏是怎么回事?”
何婶挑眉:“你还记得他来过?”
我点点头,“我记得在宴会上看到他,然后他把我带回房里……”我摇了摇重如千斤的脑袋,“后面就不记得了。”
何婶道:“我从厨房赶过来看你,你喝得烂醉如泥,睡倒在一旁。人家倒清醒的很,看到我还嘱咐我等你醒了要给你熬好醒酒汤。我连忙去了,谁知道你这一觉从昨晚一直睡到今天日上竿头。”
渐渐有模糊的画面从眼前掠过,我给了小晏一坛酒,和小晏抱怨了些什么,小晏又安慰了些什么,最后扶我回榻。我忽然低头看自己的衣服,还是昨天那一袭蓝衣,一切都好端端的,连扣子都没解一个。脸上有些发烫,暗暗数落自己这是在想什么。
何婶道:“你快把醒酒汤喝完,我再帮你洗漱收拾。门外有人来好一会了,等着见你。”
我睁大眼睛,“晏公子怎么又来了?”
何婶把汤碗放到我手里,满脸莫名其妙:“谁说是晏公子?是王公子想见你。”
我低头盯着汤里漂浮着的药草,然后狠狠闭上眼睛。
你到底在想什么?!赶快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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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妆打扮好,我拉开房门,冷着一张脸等着见王义恒,他笑如春风地向我行礼:“谢姑娘,在下打扰。”
我敷衍地回礼,脸上调整了半天情绪才结好的冰不知不觉被融化了一大半。我看着他十分友善的表情,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好像自然而然带了一点微笑道:“王公子找我有事?”
何婶对我们二人笑道:“王公子里面坐吧,我这就替你们关上门。”
她这话虽是对王义恒说的,她言下之意无非是在问我还打算在门口站着说多久。我走在王义恒后面,回头瞪了何婶一眼,她只是笑着带上了房门。
屋子里忽然安静下来,我和王义恒面对面,各坐了一把椅子。我虽然不情愿开口,还是道:“昨天的事情实在对不住王公子,事情发生的太快,当时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希望公子不介意。”
王义恒微笑道:“原来姑娘平日里礼数这么周全。”
他是在指上回重九家宴,我姗姗来迟,让一桌人都等我好半天。我本来垂着眼说话,闻言抬眼,眼里如不是杀机立现,也算是仅有的好脾气都瞬间消失。
王义恒依旧笑着,抿了口手里的茶道:“我们立场相当,做一手交易如何?”
我冷冷地问:“公子愿不愿意解释解释我们如何立场相当?”
他轻描淡写地道:“我不想娶,你不想嫁。”
有了重九的教训,我已经能做到掩藏不少心事,不让它们平白直叙地写在脸上,可我的功力还不足以藏好脸上的惊讶。
王义恒看着我,似是在雪里送炭,也是在雪上加霜,微笑道:“我说这话不是为了冒犯姑娘,就像姑娘在晚宴上转头离去,也不是为了冒犯在下。”
我微微一笑:“公子既然讲道理,我也不是乱怪罪旁人的性子,只是想不明白你既然并不想娶,为什么要当着众人面与我难堪?”
他轻叹道:“我当时的风度真的那么像是想要让你难堪?”
我点点头,“如果我答应,在场的人十有八九都会被邀请来吃喜酒,贺礼奖金势不可免,因此伤人钱财。如果我不答应,王公子的面上过不去,谢家和王家不合的消息立刻日传千里。我费了好些功夫琢磨半天,才决定让自己被说笑,换大家的方便。”
王义恒听完大笑道:“谢姑娘果然与众不同,竟然能想出这么完满的解释。”
我点头一笑领了他的赞许。
他正色道:“我这次来见你,希望你不要让你的父亲知道。我爹向来通情达理,凡事基本都不强求我,可这次却非得我答应娶你为正室。他不愿多说,但我猜想我们两家父母一定交换了什么。所以我想与你做个交换,你若答应,人情换人情,我也帮你完成一件你想办的事情。”
我问:“公子有什么地方能需要我帮助?”
“昨日你走后,你爹让我和他一再向宾客敬酒,介绍的时候却滴水不漏,只说我是王家长子,没有半句提到与你的婚事。我想他应该是担心你会坚决不嫁,然后就像你说的那样,把王谢两家不合的传闻散到外面。所以,现在只要姑娘态度坚决,不答应与在下的婚事,我爹自然不好再在此事上强迫我,久而久之就会不了了之。”
我默默想了会,我不答应这门婚事容易,但爹爹不可能轻易放弃,这样我在谢府哪有立足之地?
小晏的一句话忽然掠回我的耳边,“……官家之间的婚姻都是精打细算……你多呆一日,谢家只会多想出一个办法让你达成他们的心意……”
心里夸自己竟然还记得小晏昨晚说的句子,不由又想回忆当时两个人聊天是怎么聊到谢家王家的,小晏又怎么知道爹爹费尽心思想把我嫁出去?我再想不出什么所以然,出了会神,忽然问王义恒:“王公子,你可去过汴京?”
我话题转得快,他出乎意料地看了我眼才道:“当然,我爹在京城为判官,我这次就是从汴京来的富阳。”
“那王公子一定听说过眉州三苏了?”
他点点头,“三苏如今街坊邻居无人不晓。”
我心里一暖:“公子可否告诉我三苏府邸在汴京哪里?”
门口忽然有声音传来,我们抬眼望去,却并没有人。王义恒有些担心,我承诺他,门口有何婶看着,一定不会有人知道他在这里,他这才道:“谢姑娘,三苏并不在汴京。”
看来果真如小晏所说,到别的地方去当官了。这样找起来可能更不容易。我正想多问一句,王义恒接着道:“大概两年前,苏家人及第后立刻赶回眉州,为苏老泉的妻子下葬。我听说,今年苏轼的长子出生后不久,一家人就举家向北行进,也不知道这次是回朝还是去外放的地方为官,更不知道目前行至哪里。”
王义恒的话就像天方夜谭,让我不知道从哪里听起,从哪里相信。我蓦然站起身道:“不可能,你在骗我,程夫人不可能……”
王义恒疑惑地看我:“我为什么要骗你?程夫人去世连皇帝都知道,谕旨命太常寺的乐师随苏家人回的眉山。”
我僵在原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太常寺遣人和苏家人一同离开汴京?”
他点点头,“太常寺少卿与我们家常有来往,这是我听他亲口所说。”
我惨淡一笑,“公子,茶凉了,我也累了,不如咱们改天再聊。你的事情我答应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爹爹安排我的婚事,也绝不会嫁到王家。至于你怎么还我的人情,我还没有想好,等想好再告诉你。”
他放下手里的茶,起身微笑道:“在下作为府中客人,三日后回汴京。姑娘如果在三日内想出来了,随时可以告诉在下。”
我只是轻微点头,满眼心事说不出话。他顿了顿又道:“多谢姑娘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