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舞月颜》shaluotanhua

6、六折 松如盖

　　六折松如盖
　　海棠花四季不败，东君阁万年如春。如此美丽的地方，却萦绕着千年不变的寂寞，刻骨，伤人。
　　丹颜坐在海边，白色的翎羽被海风吹起，随着漆黑的发丝轻轻飘拂。手中，碧绿的缘魂果散发着幽幽清香，淡淡碧光游走，美丽非凡。
　　轻叹口气，丹颜缓缓起身，远远望着对面丰姿秀丽的身影。“东君……”
　　“你手上的，是缘魂果？”冰凉的声音，略带一丝漫不经心，“怎么想到去寻这个东西？刑微没把你怎么样吧？”
　　丹颜抬头，猛然对上东君的眼睛，邪异的金色双眸中此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怀。他默默地将缘魂果递了出去，声音却微微有些发抖，“没有。东君……”
　　“嗯？”
　　“收下吧，应该有用。”
　　“呵呵……”绝美的男子轻轻笑了起来，“你还真是傻啊……曼珠已经魂飞魄散了，怎么还用的到这个东西。如果有用，就算杀了那只地龙我也会自己去取的。”
　　“那么，您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这般痴迷呢？”
　　丹颜不解，既然明知道对方已经魂飞魄散，为何宁愿守着千年的孤独，也不接受这个事实。
　　已经转身的人影忽然停顿，杀气弥漫。东君转身捏住了丹颜的脖子，面容冰冷如霜，邪魅的薄唇微微勾起。“丹颜，有些话不能说，懂吗？”
　　“我……知道了……”
　　艰难地开口，黑衣金带的男子终于放开了手，拂袖而去。丹颜用力咳嗽着，眼泪从眼眶中蜿蜒而下，心痛难抑。永远都是这样，你若是知晓，你若是不在乎，为何又要笑的如此悲凉？
　　不自觉的，一双活泼的桃花眼浮现在心头。那双眼里，仿佛永远都盛满了快乐与逍遥，但忽然间，那里面的光彩瞬息暗淡，随之惟余失望与痛苦。
　　丹颜心头剧震，这……都是因为他吗？或许，那张染血的绝望容颜，将永远留在他的记忆里，时刻提醒他，他不惜代价，甚至如此重伤了一个人所得到的东西，不过是个可以随手丢弃的无用之物罢了。
　　想见那个人。轻叹口气，丹颜将缘魂果收进怀里，化身往蜀山飞去。
　　晚风，清寒。
　　万年冷寂的月宫中，此时银辉洒落，暗香浮动。银紫色的光芒幽幽一散，一道绝美身影出现于广寒宫前。
　　美人，暗香，银辉，交织成一幅静谧美好的图画，令人不忍开口打破。
　　可是……
　　“呜呜呜，师父，我知道你最好了……呜呜，你放我出去吧，我快闷死了，师父，呜呜呜……”
　　“月儿，不是师父不放你出去，只是你这次真的过分了。”无奈叹息，月神伸手拽出自己的爱徒雅月——目前是只黑猫的形态，秀气的眉头蹙起，即使隔着面纱也能感觉到他的怒气。“以往你出去，师父从来不会过问。但是这一次，你不但失去了紫心花，还把自己伤成这样回来，你叫师父怎么放心再放你出去！”
　　“呜呜呜……可是师父，您已经关了我快两个多月了，我要闷死了，我想出去啊，我要去看小鹤儿……我已经完全好了，真的，我真的痊愈了！”
　　“失去紫心花是开玩笑的小事吗，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功体只有之前的五成！”月神声音不自觉的提高了些。他的声音本来就温柔清澈，此时略微提高也仍然如珠玉般动听，然而雅月却是真真正正吓了一跳，他的师父可从来没有这样对人讲过话，可见这次是动了真怒了。
　　灵光一闪，黑猫化为秀致惑人的黑衣少年，风流飞扬的桃花眼中，此时却写满了落寞。“我明白了，是月儿不好，让师父担心了，我会听师父的话，好好待着。”
　　凝视着俊美的徒儿，月神心中幽幽一痛。曾几何时，有一个人也这样望着他，恳求他救救自己的爱人，但是……自己终究是辜负了那人，千万年的友谊就这样付诸流水。
　　“师父，你怎么了？”
　　“没有，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月儿，你回答师父，你真的如此喜欢他吗？”
　　雅月浅浅一笑，说不出的好看，“师父，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叫做喜欢，我只知道，如果有一天，他叫我为他去死，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为一个人死吗？深深叹气，自己这傻徒弟怕是真的陷进去了。月神无奈，“好吧，师父答应你，只要你身体好了，就放你去找他。”
　　“师父！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还找什么，人不就在这里了。”一个高华清淡的声音响起，绿色身影一闪，刑微出现在师徒二人之前，身后，跟着白衣红冠的少年，漆发如墨，星眸含水。
　　如同隔了万年的寂静，雅月忽然觉得无法呼吸。“小鹤儿，你……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不欢迎吗？”淡淡开口，丹颜神色未变，心中却掀起万丈波澜，眼前的人完好无损的站在面前，竟让他有种如在梦中的错觉。
　　我以为，你会忘了我。
　　你不会明白，我有多想念你。
　　千言万语哽在咽喉，此时却一句也说不出口。一点冰冷的液体流在雅月的脸颊，带泪的笑容美的天地变色。
　　丹颜静静的望着他，半晌，他伸出手抚上雅月的面容，微微抬头印上一个轻浅的吻。
　　这一吻并不激烈，却如印在雅月的灵魂深处，令他不由自主地颤抖。他用力拥住眼前的人，似乎也要把他揉进自己的□□与灵魂。
　　“这就是你说的人吗，月儿？”
　　清脆如珠玉的声音插入，雅月面上一红，扭头看向身旁两个为老不尊的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师父，这种时候，闲杂人等还不速速离开？”
　　没理会徒弟的抱怨，月神面色一肃，转向丹颜。“你就是东天君的仙鹤，丹颜？”见丹颜点头，月神的语气忽然开始有些不稳，“他……近来可好？”
　　类似于平常人问候语的一句话，然而对于仙人来说，这其中怕不是经历了千万年沧海桑田。
　　“他……我说不上好不好，只知道，他仍然没忘记心里的人。”
　　“他没有忘记……”茫然若失的语气，银紫色的美丽眼瞳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光彩，月神落寞转身离开，一声叹息似有若无，“这都是我的罪孽，我的罪孽……”
　　“你师父……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师父一直是这个样子，只要是有关东天君的事情，他都会变的很奇怪。”
　　“前尘旧事，不堪回首。”一旁刑微冷冷开口，“雅月，你师父，曾经间接的害死了东天君的爱人，曼珠沙华。”
　　是他？
　　怎么会是他！
　　丹颜脸色剧变，只觉浑身颤抖控制不住！原来害的东君孤寂伤怀千年，害的他自我放逐于东君阁，害的他性情大变喜怒无常，害的他每日借酒浇愁的人，竟然就是雅月的师父，月神璃霄！
　　空气忽然转冷，浓烈的水汽弥漫，雾中藏杀。丹颜轻袖微扬，幻化出双剑，迅速向月神刺去！
　　“小鹤儿！你做什么？”来不及多想，雅月抽出随身软鞭挡在月神身前，抬手架住了攻来的双剑，却是重伤初愈，根本承受不住丹颜的含怒一击。“唔……”雅月闷哼一声，向后退了几步，踉跄倒地。
　　“你！”丹颜心里一惊，忽然瞥见雅月眼中悲切，手中双剑终是收力撤回，不忍再伤眼前之人，他略一咬牙，恨声道：“你让开！”
　　雅月心中莫名，怎么刚刚还好好儿的，一转眼说翻脸就翻脸？这鹤儿闹的哪门子别扭？“小鹤儿，别闹。哎哟，疼死我了，你也不扶我起来！”
　　“月儿，伤着没？”月神终于回神，赶紧将雅月扶起，细细检查了一下，发现并无大碍，才略微松了口气。他秀气的双眉微蹙，含怒看了丹颜一眼，淡淡开口，“我与你主人之间的事情，我们会自行了断，我做的任何事情都与月儿无关，你凭什么总是伤他？”
　　仿佛什么东西如鲠在喉，丹颜深吸口气，直视月神，“我不想伤他，我只想杀你！”
　　“我与东君之间的恩怨，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你这仙兽怎么如此不知进退？你还是快走吧，月儿喜欢你，不代表你可以辜负他的真心在我广寒宫地界放肆！”
　　“你可知东君过的是什么日子？”丹颜惨然一笑，双剑直指月神，“千年以来，我再也没见他笑过。我一直在想，是谁造成了这一切……是你吗？”
　　“我……”月神刚要开口，却看到丹颜眸中的疯狂，微微一惊，本能地幻化出月神寒，接下丹颜猛攻而来的双剑，力道之大，如承千钧！
　　丹颜低喝一声，旋身再攻，招招狠厉，不留余地，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月神一边接招一边后退，有些不解地望着他。却见丹颜一双纯黑的眼瞳更显纯黑，仿佛深不见底的渊壑，藏着没顶的怨愤。
　　我知道我杀不了你！可这千年来的孤寂悲凉，怨恨愤怒，到底谁来偿还？谁来偿还我的主人，是谁让那样一个风华绝代之人，饱尝落魄失意的痛苦？是谁让那人的心伤再也无可挽回？
　　仿佛这么多年的恨意终于找到了突破的壶口，丹颜狠命地攻击着月神，直到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眼中的疯狂才稍有停歇。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快到雅月和刑微都来不及阻止，丹颜已与月神过了千招。
　　“不愧是和主人平位的仙人。”丹颜自嘲一笑，待剧烈的喘息微微平复了一点，他颓然收起手中双剑，静静地望向雅月。他的眼中无悲无喜，只有一片冰冷的寂然。
　　“我杀不了月神，却也不能接受你的情意，所以，你还是忘了我吧。”
　　白色的清冷身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一句绝情的话语仿佛一根冰锥狠狠扎在雅月的心上。这是怎么了？谁来告诉他，他只是做了一个噩梦？雅月只觉一种难以忍受的闷痛从心口蔓延上来，堵得他喘不过气，非要狠狠喊出口方才痛快！
　　“丹颜！”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出口，雅月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然上前抱住丹颜，狠狠勒在怀里，再开口时，声音已然带了一丝哽咽。“你不许走，哪儿也不许去！他只是你的主人不是吗，难道在你心中，他就那么重要，而我就是一个可以随意舍弃的人？”
　　他在哭吗？
　　丹颜有些不敢置信的回头，然而雅月却将脸埋在他的后背，死活不肯抬头。
　　“不……你很好。”终究是心软了几分，丹颜缓缓伸出手，轻轻抚摸雅月的头发，微微一笑。“是我……配不上你。”
　　“今日，我不会让你离开这儿的！”带着魔性的低语响起，再抬头时，雅月双目泛红，闪着幽诡的光芒，冷冷盯着丹颜。他的双手也开始生出锋利的指甲，妖异的血色纹身一点点爬上他的身躯蔓延至脸颊。
　　妖化！
　　“月儿，冷静！”月神心头一惊，痛呼出声，单手划出一个银色符咒快速向雅月笼罩过去。“月儿，清心静气，保持灵台清明！”
　　“小鹤儿……我不会放你离开的……”雅月伸手，握住了丹颜纤细的脖颈，嘴角似乎泛起了一个轻浅的笑容。“我要怎么做，才能永远地将你留下？我们一起死……好不好？”
　　丹颜静静地望着雅月，神色安详。仿佛不觉得有任何痛苦，没有闪躲，也没有挣扎。天际有云层浮动，隐隐有雷声传来，丹颜知道，那是天劫即将来临的前兆。
　　傻瓜啊……为了我，你这样不值得，知道吗？
　　你可知，天生妖灵想要修成仙籍是有多么不容易，你师父一定花了不少心血，怎能为了我，一朝毁尽？
　　黑暗来临的前一刻，丹颜的心里，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那是久远前，东君阁的主人与他的一段对话。
　　“主人，你说你喜欢曼珠小姐，什么是喜欢？就好像丹颜喜欢主人吗？”
　　“那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在这世上，总有一个人，会让你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来对待，曼珠就是这样的存在。”
　　原来，你对我来说，是这样的一种存在啊。傻瓜，我是不是明白的晚了点？不过不要紧，我还有机会……补偿你。
　　“不好，是罡天雷罚！璃霄，你我联手结阵，应该能替雅月挡下一部分！”邢微幻化出护身法印，灌注神力，碧绿的光晕渐渐扩大，和先前月神放出的银色结印融合在一起，牢牢将雅月和丹颜护在当中。
　　结印加上天雷，巨大的压力终于令雅月承受不住，他软软跪倒在地，松开了钳制丹颜的双手。丹颜顺势将他一把抱在怀里，紧紧护住，原本落在雅月身上的雷电，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小鹤儿……别走……”怀中人无意识的低语化成一股冲天的酸涩涌上丹颜心头，天雷焚身，本身痛苦难当，丹颜死死咬牙忍耐，却还是不禁笑了出来。“冤家……你赢了，至少这一刻，我可没办法丢下你一走了之！”
　　恍惚中，丹颜却觉心中浮起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或许，无论这一劫过不过的了，这冤家在自己心中的位置，都会变得不一样了。两个人，竟然会因为这样一件事而彻底地绑在一起，世间之事，果然难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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