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臣》风飞砂

1、第一章

　　七天七夜的大雪肆略，一阵一阵扑面而来，整座城只听见雪呼啸而过的声音，将手放在嘴里轻轻一呵竟成霜花，黑色的长靴一脚踩下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冰天雪地的长街两旁站满了百姓，隐隐听见人群里传来窃窃私语。
　　：“哟，听说了吗？皇帝今天要斩杀奸臣叶长天。”
　　：“呵，千刀万剐了才好，谁让他祸国殃民。”
　　：“风华，你去哪里？”旁边一个长相忠厚的男子望着身穿长袍，低垂着头，风帽檐遮着眉眼，只看见半张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
　　：“父亲就我们三个儿女，不管他做错了什么，你总不能不送他最后一程吧。”男子一脸悲痛，压低了声音苦口婆心的说。
　　风雪越来越大，人群中不知谁惊呼了一声：‘看，来了。
　　叶风华将头微侧了一下，听见车辙辗压雪碎裂的声，咯吱、咯吱，缓慢纠心，冷冷的说了句：“没什么好看的？死的人总归要死，活着的人得想法子活下去。”声音比寒冬腊月的冰雪还冷。
　　文帝五年，姜国皇帝下令在帝都建城街口斩杀奸臣叶长风，家人奴仆一律流放在外永世不得还朝。
　　冰冷牢房充斥着让人作呕的血腥味，斑驳的墙壁上新旧纵横交错的血印子，在一灯如豆的火光下像个张牙舞爪的妖怪，狱卒一鞭子一鞭子抽打在吊着花白老者的身上，白色的囚衣已浸染了鲜血，那老者一声不吭目光如炬的盯着桌前的人。
　　年青男人一张苍白的脸，远山似的眉微挑，深潭似的眼平淡如水却让人不由自主的吸引。
　　：“呸，老者吃力的唾了一口，恨恨的说：“叶风华，还以为你有什么不一样，其实你跟你家那个贪赃枉法的父亲没有什么两样，还亏的老夫当初一再保举你，你扭脸竟做了静渊王的走狗，你会不得好死的，比你的父亲还要遗臭万年。”
　　听了这些话，叶风华连眉毛都懒的抬喝了口茶，深潭似的眼望了一眼狱卒，狱卒是个察言观色的人，立即将手中的鞭子放面前的桶里一放，那一桶兑了盐巴的水，沾在绳子上打在深可见骨的伤口上无疑是血上加霜。
　　狱卒卖力的一鞭子下去，老者忍不住闷闷的哼了一声，额头上汗混着血往下滴落，狱卒一见效果甚佳又连挥了数鞭子。
　　啪，啪，啪，鞭子声在寂静的牢房格外清晰，老人终于忍不住昏过去。
　　狱卒抹了一把汗，回头点头哈腰：“叶大人，犯人昏过去了。”
　　：“浇醒他。”叶风华看都不看，放下茶杯淡淡说。
　　：“是，忽拉，刺骨的冰水让老者打了个激灵，缓慢的睁开虚弱昏浊的眼，狱卒又扬起鞭子，叶风华微抬了一下手指，狱卒恭恭敬敬的站在一边，深潭似的眼打量着老者：“齐逢时大人三代为官，与父亲曾一朝为仕，文帝五年蒙大人怜悯不至于流落在外，才能再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一切风华刻骨名铭心感激涕零，在酷刑之下大人铮铮铁骨也让风华佩服的五体投地，可……，他微微一笑，撩了撩青色的衣袖优雅的站起身：“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听说大人老来得子有个十岁的儿子。”
　　：“叶风华，你想干什么。”本来虚弱的齐逢时听了这话，眼如铜铃怒不可遏的质问，只见青衣少年并不答话，深潭一样的眼在烛火下深不可测，嘴角挽过一朵花般的笑艳丽的可怕。
　　：“你说呢？”
　　：“我什么都说？”气若游丝虚若无力，狱卒拿来笔墨，烛火下，他笔走银蛇，一盏茶的工夫扬扬洒洒一页纸，用力将食指咬破，鲜血啪的一下滴在纸上氤氲开来模糊了他的名字。
　　狱卒将画了押的状纸递了过去，叶风华撇了一眼，见齐逢时坐在对面勾勾的望着他。
　　慢里条斯的叹了口气：“唉，骨头硬过钢铁也没有用，逃不过一个情字，看在齐大人这么坦诚无悔的份上，一定给您和您的家人立一个长生牌位。”
　　：“你说什么？”见他不露声色像是觉察到什么：“我的儿子？”
　　：“十岁的孩子记忆太好，我已经太多仇人了，所以能少一个是一个。”说着，扬面望他。
　　齐逢时跳了起来，想朝他扑过来却被狱卒死死的拉着：“叶风华，你会不得好死。”
　　叶风掏了一下耳朵，站起身对狱卒说：“最后几天好好照顾齐大人。”
　　他刚转身，只听“扑通”一声，狱卒叫：“齐大人昏过去了。”却见那少年抬头挺胸双手负在身后施施然的离去,清冷绝决的让人心里发寒。
　　暮色正浓，下过雨的后微凉空气透过薄薄的长衫吹的骨头发冷，止冬望着自家的主子慢慢悠悠的朝这边走来，三步并作两步将狐裘递上去，只见他挥了一下手，抬头望了一眼苍茫色的天，深潭似的眼藏着水在摇晃：“不用。”
　　：“大人，车辇备好了，你是……。”
　　：“走回去。”
　　这是叶风华的习惯，每当他做完一件事就会慢慢的迎着风走回去，深一脚浅一脚一步一步前行，像是走在人生道路上，耳边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像刀子似的刮。
　　路过一座荒废的宅子，略微停顿了一下脚步，台阶上满是落下的黄叶，斑驳的朱门大红敞开一道缝，微侧了一下头就能看见里面。
　　大大的院子，两边种着绿树白花，一条青石小路直通向大堂，夏天的时候，一家人坐在绿荫如盖的树下乘凉，听着父亲说朝堂上尔虞我诈，温柔的母亲在一边教妹妹绣花，而他抱着医书一边听一边聚精会神的看，只有哥哥会和父亲聊上两句，每每这时，父亲总是感叹。
　　：“以后啊，叶家一个在朝中做官，一个在后宫做御医，也算是两全其美。”父亲不仅把他的一生献给了姜国，还让自家的孩子都要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样的好的官，最终……呵，悲从中来时，忍不住捂着自己胸口闭眼平息内心的汹涌，会过去的，总有一天会过去的。
　　：“风华。”锦衣华服的英俊的少年见他十分诧异也十分高兴，身侧跟着一位身穿紫衣锦袍俊美不凡的男子，叶风华一愣，没想到会在半路上遇见他们，早知道就自己坐马车回去了。
　　牵了衣袖做了揖：“臣风华见过太子，见过王爷。”
　　来人是太子赵拓和静渊王赵衡宇，这位静渊王是皇帝的同父异母的弟弟，不过比太子赵拓大七岁而已，虽然得先皇宠爱，因为母亲的出身不好，又因为当时先皇去世的时候年纪太小，当今皇帝一登基就将他送出边关，近两年因为皇帝身体不大好，自己唯一的儿子又不成气候，外有萧国、南越虎视眈眈，内有几个王爷蠢蠢欲动，听说静渊王在边关丰功伟绩才把他召回来，一是因为他手里握着兵权，二是震慑一下总想功高盖主的王爷们，还好，赵衡宇没让他失望，自从回到帝都之后整个朝廷都太平很多。
　　：“风华。”赵拓兴高采烈的问：“你是不是也出来散心？”
　　叶风华一听这话眉头微皱：“太子殿下是不是又让皇上闹心了？”
　　一听这话，赵拓满脸不高兴：“别提我那个父王，一篇《帝王策》我都倒背如流了，只不过解释错了几句，他就大发雷霆……。”
　　：“太子殿下。”叶风华平静的打断他的话：“皇上是一国之君。”
　　：“风华倒是看的分明。”赵衡宇微微一笑，锐利的眼在他身上扫了又扫：“今夜更深露重，叶大人怎么会这么有闲情意致。”
　　：“你今日不是说到牢里提审个犯人吗？不会那个犯人难缠才审到现在吧。”不等他说话，赵拓嘴快忙问。
　　叶风华叫苦不迭，这下子怕是没有好果子吃了，眉目沉静面带微笑：“虽然难缠，不过总算是办下来了。”
　　：“那你也是准备进宫的？”
　　：“是。”
　　：“这下子回宫也不担心父王会骂了。赵拓高兴极了。
　　赵衡宇望着青衣长衫的男子，眼若深潭沉静如水，若不是脸上的线条多了几分刚毅，倒像个温柔娴静的女子。
　　一回宫，赵拓就不见人影，李斯同公公领着他一边穿过华美的挂着长长一排挂着精致宫灯的回廊，一边和他闲话家常。
　　：“你记得上次你送进宫的玉琉璃吗？”
　　：“怡香院的那个男伶。”叶风华记忆极好一问就能答上来。
　　：“皇上甚是喜爱。”
　　：“呵，那就好。”
　　当时只是想试探而已，他没有见过那个伶人像琉璃那样胆大心气高的，跟他说，没有钱也行，把我带进宫让我见着皇上，我要与当今天子平起平坐。
　　只不过多喝了一杯酒，白占了他的床就要三百两银子，叶风华脸上写着随便敲诈勒索四个字么，见他有些鸿鹄之志，而烛火下的精致眉目让他恍惚想到一个人，当时就做了这个顺水人情。
　　：“皇上，你听这首长相思我弹的还好么？”
　　：“好，好，琉璃这首长相思人间难得几回闻。”
　　男人么，心花怒放的时候，什么样的甜言蜜语都会说的出口，当然，翻脸无情的时候，一个眼神就像扫落叶一样让你碾作泥。
　　：“皇上，李斯同尖利嗓音低低的唤着：“叶大人觐见。”
　　屋子里的丝竹声嘎然而止，静默半晌，才听见天子低沉声音：“宣。”
　　侧身而过的时候，叶风华从衣袖里拿出一锭银子塞到李公公手里，李斯同大惊失色正要婉拒，只见眼前少年面沉如水眼若深潭的望了他一眼，压了声音说：“这是你应得的。”拒绝的话就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