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为你柔软》朱染

68、68、千江月

　　周毅未到C市之前，凯尔顿一直由他遥控，为了掩人耳目，他让骆正航在执行各个指令的时候，都是低调而隐秘的进行。如今恒威破产，真相大白，到了凯尔顿见光的时机，他希望能让凯尔顿的经营尽快步入正轨，也希望自己在C市商界能够尽快占有一席之地。

　　这些天，他忙着应对公司的各种事务，偶尔还要飞回B市协助恒威清算组的工作，因为过于忙碌，虽然他心里惦着雅致，却难得抽空与她经常见面。

　　如此一来，闫啸海有了可乘之机。自从他知道周毅来到C市后，那种多年没有感受到的危机感总是时时向他袭来。

　　他不是没有失败过，从二十岁初涉商场以来，一路上摸爬滚打，困境求生，练就了一身钢筋铁骨。当危机来临时，他只会越战越勇，早已忘记畏惧的滋味。

　　可是，这一次完全不同。他总是时时想起在CICI酒吧的那一晚，方雅致用手遮住脸，大口喝着烈酒，再抬眼时，流下满眼的泪水。

　　每每回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他心上的某个地方总会阵阵抽痛。原来，他的心上一直留有一处柔软的所在，他自己甚至都不曾发觉，直到方雅致的出现。

　　经过一系列的事件，他知道，雅致的眼泪是为周毅而流。如果周毅一直留在B市，那么总有一天，雅致对他的感情将会慢慢变淡，自己将会成为那个给她快乐的人。

　　可是，周毅来到了C市，抛家舍业地为雅致而来。他忽然间意识到，他是那么害怕失去雅致。这种时时袭来的危机感，让他进一步看清了自己，他爱上了方雅致，他不能失去她。

　　周末，雅致亲自到工厂检查生产情况，距离鑫盛电子厂招标的日期越来越近了，这批产品关系到华拓工厂的生死存亡，她不敢有丝毫马虎，所以特意抽出周末的时间到工厂检查。

　　忙了一天，快到傍晚时分，雅致才在厂长和工程师的陪同下走出工厂大门。一出大门，她首先看到一辆熟悉的黑色奔驰，继而看到靠在车旁的闫啸海。闫啸海穿着浅色休闲衬衫，带着深色墨镜，看上去颇有几分风度翩翩的样子。

　　雅致莞尔一笑，对身边的人说道：“你们回去忙吧，不用送了。”

　　那两人也看到了闫啸海，心中会意，与雅致挥手道别。

　　雅致径直向闫啸海走去，闫啸海笑盈盈地看着她。

　　“闫总，这么有兴致，来郊区看风景啊？”

　　闫啸海抬手看了看表，笑道：“我为了看这道风景，可等了足足两个钟头了。”

　　雅致心中一动，没想到那样倨傲的闫啸海能在工厂门口等她两个小时。她今天为了在工厂工作方便，只穿了一身牛仔T恤，虽然简单纯朴，倒是把她往日那种凌人的气场抵去几分。

　　闫啸海虽然戴着墨镜，但是雅致却能感觉到他的眼神火辣辣地罩过来。她不禁有一丝慌乱，故作镇静地说：“既然你已经等了两个钟头，我倒不好意思说你突然袭击了。”

　　“看你周末还要工作这么辛苦，就当慰劳你了。”闫啸海边说着边为雅致拉开车门。他有心追求雅致，这阵子一直放低姿态投其所好，大大缓解了此前他们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关系。

　　雅致自从周毅来到C市后，感到压力很大。周毅口口声声说为她离婚，为她放弃经营多年的恒威，这让她感到无所适从。她觉得自己是一个破坏别人家庭的罪人，恒威的近千名员工也因为她而面临失业，前途未卜。

　　为了回避这种压力，她不知不觉间与闫啸海走得很近。收敛了霸戾之气的闫啸海很容易相处，放下警惕和成见，雅致觉得与闫啸海交往并没有想象中困难，甚至有时候他们之间还会有一些没来由的默契。

　　上了闫啸海的车，雅致将座椅靠背调低，懒懒地靠着，脸上现出倦色。

　　“累了？”闫啸海将墨镜取下，柔声问道。

　　“你不会是安排了什么耗费体力的活动吧？我可没力气了。”雅致懒懒地答道。

　　“放心，带你去个好地方。”他用宠溺的眼神看了一眼雅致。

　　闫啸海将车一直开到千江月渡假村。千江月渡假村建在国家4A景区附近，依山傍水，规划精巧，设施种类齐全，一经建成，迅速成为C市最负盛名的旅游渡假胜地之一。

　　雅致自然早就听闻千江月渡假村项目的成功，不过渡假村开业时她因为受伤住院没能参加开业典礼，后来一直也没有合适的机会过来。透过车窗看到马路两侧树立的巨大指示牌，她才看出闫啸海是把她带到了千江月。

　　她想起自己当初暗中设计的环境污染事件，不禁有些心虚。

　　“你带我到这儿来，不会是想报复我吧？”雅致半开玩笑地问。

　　“嗯？什么？”闫啸海正将车开进一条两边种满高大树木的道路，因为集中精神辨认道路，他一时之间没明白雅致话中所指。

　　雅致没有作声。闫啸海很快反应过来，他呵呵一笑：“哪儿敢啊，我还得谢谢方总您看得起我呢！”

　　雅致见他油嘴滑舌不入正题，扫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其实，如果不是你先阻碍我的文化街招商，我也不会针对你。”

　　听了这句话，闫啸海脸上的神情紧了一下，不过因为车子刚好开到树荫下，车里光线骤然变暗，雅致没有看到他的表情。

　　闫啸海没再说话，一直将车开到千江月渡假村里的温泉会馆门前。

　　“怎么样？保证你这一天的疲劳都能留在这里。”闫啸海带着雅致走进温泉会馆。

　　雅致万万没想到闫啸海会带她来泡温泉。她平时忙于工作，很少有放松的时间，乍一走进幽静清雅的温泉会馆，不自觉就轻松下来。

　　“亏你想得出，等了两个小时，就为了给我展示一下你的温泉会馆。”雅致揶揄地笑道。

　　“我这间温泉会馆就是针对你这种把工作当生活的顾客群体，来到这里，你才能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生活。”闫啸海故作神秘地说。

　　会馆经理亲自出来招呼雅致和闫啸海，面容娟秀身材高挑的服务员将雅致引到一间独立隔出的泡池，四周都是大叶花木，在温泉氤氲的水汽笼罩下，犹如人间仙境。

　　雅致冲了个澡换上服务员为她准备的泳衣，便滑进泡池。连续工作多日，劳心劳力，今天虽是周末，又在工厂忙碌了一天。她真的觉得累了，此刻泡在温泉池里，身心都舒缓下来，疲惫的感觉一丝丝抽离出身体，说不出的舒坦。

　　从温泉出来后，跟在身边的服务员告诉雅致，闫总在竹境等她吃晚饭。雅致便在服务员的引领下，向竹境走去。

　　竹境是紧挨着温泉会馆的一片竹楼，背山面水，景致十分的清幽。雅致心里暗想，闫啸海看上去是个粗人，没想到竟然能经营如此匠心独运的渡假村。

　　服务员将雅致带到一栋小竹楼的门口，雅致独自上了二楼，发现整个二楼只划成一个大房间，装修和家具虽然都十分精简，却处处透着品味，流露着质朴的奢华。

　　闫啸海正背对着她站在窗前，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刚刚泡过温泉的雅致不施粉黛，面色红润，头发自然垂着，端庄柔美，如一朵盛放的白莲花。

　　闫啸海靠在窗前的栏杆上，面带微笑端详着雅致，舍不得将眼神从她身上移开。这样的雅致给了他足够迷恋的理由。

　　“闫总，还不开饭啊？泡温泉很耗费体力的。”雅致笑语嫣然地说道。

　　“就等你了。”闫啸海边说边拍了拍手。

　　门口的另一侧很快传来脚步声，两名服务员走进来摆上饭菜。只是简单的四菜一汤，两荤三素，菜量不大，却做得极为精致，让人看上去就十分有食欲。

　　服务员送上来一个竹筒装得米酒。闫啸海帮雅致倒上酒：“尝尝，这是我们村儿里自己酿的。”
　　雅致莞尔一笑：“现在最流行当村儿里人啊!”

　　饭菜做得很对雅致的口味，两人边吃边聊，将四菜一汤消灭了大半，一竹筒的米酒也见了底儿。
　　雅致属于喝酒上脸的那类人，虽然米酒的度数不高，可是她几杯下去，脸色也变得绯红。

　　饭后，服务员摆上一壶茶。闫啸海陪着雅致靠在竹楼的窗前看风景。

　　这是一个满月的夜晚。一轮皓月已爬上辽阔深邃的夜空，清冷的光芒洒在竹楼前一望无际的湖面上，随着湖波荡漾，泛出千千万万细碎的光影。

　　“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原来是这样一番景致。”雅致被眼前的美景陶醉。

　　“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闫啸海站住雅致身旁，重复了一句，停顿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这本是一句佛家的偈语，有水便有月，无云才有天。可惜，雅致，你我都不是有佛性的人。”

　　雅致一怔，转头看向闫啸海，见他竟是一脸肃然。

　　闫啸海看了看雅致，继续说道：“我们要的太多，追名逐利，患得患失，永远不信任别人。”

　　雅致原本斜靠在栏杆上，听了闫啸海的话，慢慢直起身子，眼神中也渐渐现出她往日的凌厉。
　　“你想跟我说什么？”她问道。

　　闫啸海仍然是那种淡淡的语气，似乎在说着一件并不十分紧要的事，但他的表情和眼神中又透着让人不能忽视的郑重。

　　“你今天说，是我当初阻碍你文化街招商，如果我告诉你，这件事不是我做的，你信不信我？”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雅致，雅致被他看得不自在，偏过头去。她整理了一下思路：“你三番几次打华拓的主意，让我如何信你？”

　　闫啸海叹一声，将目光转向窗外的湖面：“不错，你的确找不到相信我的理由。信任是彼此相互的，我自己尚且不能做到，当然没有理由对你提这样的要求。”

　　雅致心中忽然泛起一阵苍凉，是啊，天下之大，茫茫众生，回顾四望却找不到一个值得相信的人，委实地可悲可叹。

　　“如果我们之间没有这许多纷争，或许，我会信你。”雅致看向闫啸海，真诚地说。

　　闫啸海迎着雅致的眼神向前走了两步，目光热切地看着她：“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我信不信你，对你来说，很重要吗？”雅致问。

　　闫啸海略一踌躇，看向远方的湖面：“你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我喜欢你，但却没有想过让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

　　闫啸海的直白让雅致觉得有点儿难为情，不过看闫啸海的样子很郑重，只好点点头，低声答：“记得。”

　　“因为我很了解你，雅致，你同我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如果你知道我喜欢你，你会利用我的感情，达成你的目的。”

　　雅致几乎窒息，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她是一个会利用感情的人吗？这个问题她自己都未曾想过。但是，如果此时此刻这个问题摆在她的眼前，她想，她的回答将是肯定的。

　　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自己，可是，这就是她。闫啸海竟然能够如此透彻地看清她。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要告诉我？”

　　闫啸海收回目光，重新回到雅致的脸上：“因为我发现，比起被你利用，我更害怕失去你。”

　　雅致吃惊地看着他，半晌无言。

　　那一晚，雅致宿在千江月。清冷的月光透过薄纱窗帘洒进室内，她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与闫啸海相识以来的种种情境一一在脑海中浮现，渐渐地明白，闫啸海对她确是有情，只是她自己一直把他当敌人看待，没往这一层去想。

　　手机滴滴响了两声，她拿起一看，是闫啸海发的短信：“要不要来我房间看月亮？”

　　雅致心里一阵狂跳，咬牙骂道：“这个家伙，得寸进尺！”

　　“不去。”她简短地回了两个字，眼前好像看到闫啸海那一贯戏谑的笑容。

　　安静了一会儿，手机又滴滴了两声。她以为是闫啸海还要纠缠，气冲冲地拿起一看，却是周毅发的：“睡了吗？”

　　雅致无奈地叹了声气，将手机放到一边，没有回复。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她每个晚上都是在对周毅的蚀骨思念中入睡，然而，不知是从哪一天开始，周毅出现在她脑海中的次数变得不那么频密，当再想起他时，涌起的情绪是淡淡的哀伤和向往，而不再是那吞噬人心的痛楚。

　　相望于江湖，是她和周毅之间最好的结局，她这么认为。然而，世事无常，周毅突然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她才惊觉，过去的两年多，一切的一切都在以她所不知道的方式秘密进行着，周毅说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可她却是最后一个知情者。雅致蓦然发现，相交多年，她似乎从未真正地认识周毅。

　　周毅，你的心，有多深？

　　第二天上午，闫啸海开车送雅致回市区。他一路上谈笑风生，仿佛昨晚那么沉重的交谈从未发生过一样。

　　闫啸海一直将雅致送回澜景苑的楼下，两人在门口道别时，都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正有一双美丽的眼睛牢牢盯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