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中元节特别篇 ...
-
这一夜来的格外地早,暮色四合之时,街上的走贩们已是挑着货担早早地回去。到了戌时,原本热闹的夜市也变得空无一人,静悄得有些可怕。而唯一从远处悠悠传来的那引魂人声声的祭歌,则成了这漫漫长夜唯一的声音。
雾霭渐浓,十里长河上明明灭灭地闪着微弱的光,从上游一路漂行到了下游,那是心系逝者的亲人为亡人点亮的冥河。几户人家门口依稀还可看见插着迷迭香,据传此香通灵,可在鬼日阴气最重之时唤得亲人归来,一解相思。而此传言是否误人,无人得知。
“噫——
地魂来兮,蠢蠢动矣,
芸芸冥灵,愈渐猖矣。
噫——
地魂往兮,凄凄声矣,
芸芸冥灵,阴魂散矣。
噫——
地魂归兮,黯黯逝矣,
万灵避让,百鬼夜行。
噫——”
祭歌从远方的桥头传来,渐渐清晰。沿路,暗黄的符咒上写着复杂的朱红咒文,一声念,一声散,散落在引魂人的身后,而后,飘然落地。
一声断,众灵退散,万鬼巡游;
二声断,魂去归矣,四野寂寂;
三声断,黄泉路上,奈何不还。
魂归来兮,魂归来兮。
(一)
倦收天是被一个噩梦惊醒的。
梦里,他梦见了自己手持名剑独自挑上南宗的那段梦魇般的日子,名剑紧握在手,耳边声声鸣呼入耳,一步杀一人。金色的瞳眸如麻木那般无悲无喜,幽深如若寒潭,不泛微波。
杀,唯有杀;战,唯有战。
在那个梦里,天光定格在那一瞬,是暗红色的。
血的颜色。
这时,眼前身形一闪,有白衣之人挡在他的身前,只手抓住了他刺去的长剑,锋利入肉,鲜血顺着名剑的纹理蜿蜒而下,染红了一角的金色道袍。
“放手。”他说,“好友,倦收天无意杀你。”
“该放手的是你。”那白衣之人目光凛凛,掌中的伤深已入骨,却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
长剑鸣啸,加成怒意从胸口翻腾而起,脑中一片空白,只余剑身肆意挥洒。
这时,一滴温热溅落在他皙白的脖颈。
回神之时,原无乡的头颅已滚落在脚边,无头的躯体缓缓滑落,在他脚下晕开一片艶色。
鲜红,而刺目。
名剑之上,朱红滚落。
(二)
“好友!”一声忍住不的呼声令他惊声坐起,胸口的心跳突突地跳得飞快,好像下一刻就会破膛而出。荼白的深衣上已被冷汗凉透,湿漉一片。只有夜来的凉风稍稍舒缓了他絮乱的神经。
窗外,月上西楼,繁星细细。
“是梦啊——”轻吁一声,自嘲似地摇了摇头。
“阿倦。”熟悉的声音响起,不知何时,原无乡已在床边坐了许久。
“好友,你怎么来了。”金色的眸中露出一丝惊喜,想要起身却被原无乡一手摁下。
“北大方秀召见,我小当家不得不来啊。方才见你睡得极为不稳,口中絮絮叨叨。能让我们的北大方秀惊慌成这样的,必定是个了不得的噩梦。”衣襟稍抬,下一刻,他已随意坐在床边上,“说说,你梦到了什么?”
嗔怪似的瞪了一眼那个毫无同情心的好友,纠结片刻这才缓缓道出,“梦见了你。”
这算是个什么话?
这个答案颇有些让原无乡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原来在北大方秀心里,我小当家如同噩梦一般缠绕在你身边多年,罢了,以后见到你我还是远远避让,省的两厢厌弃。”
心痛似地摊了摊手,刚想装作一副起身要走的模样,下一瞬,手腕却被倦收天紧紧握住。“别走。”
“这下可想起我小当家的好来了。”似是奸计得逞那般地淡淡笑开,手却不由自主地与那双还带着潮湿与温热的手十指交握,“我不走。”
浅浅笑开,却轻得飘渺,好似下一刻就将散去,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身子却是快了一步,待到他回神过来之时,一双手已环在了原无乡的腰间。
宽大的衣袖之下,是他细窄的腰身,精瘦而修长。均匀的呼吸轻轻吹开倦收天额前的碎发,却是无比令他心安。
“你的身上怎会如此寒凉?”皱了皱眉眉头,心中的疑惑冲口而出。虽已是入秋的月份,但天公依旧不去暑热,此时原无乡的身体却是过于寒凉了些。
无所谓地挑了挑眉,却是并不打算回答他这个问题,上下打量了一下倦收天,却是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看来这些日子阿倦你在这翠环山住得不差,被素还真养得珠圆玉润的,看来你倒是没跟他客气。”
他似是与平时不同,但又说不出哪里的不同,见他如此调侃自己,倦收天虽是嘴拙,但也绝不甘于人后,“你倒是更毒舌了些,想来商人皆是牙尖嘴利,这倒是离你开烧饼摊的目标更近了一步。”
“那是,北大方秀所希望的,小当家自当尽力完成。”
夜色中一轮明月静静沉浮在流云之中,冷辉清凉,照应在那个白衣胜雪的身影之上,他目光融融,似如冬日中那一束暖阳的光。
是何时开始,他变成了自己追逐的那道光的?倦收天有一瞬间的失神,少年时的遇见,同修武道,进退杀伐。过去历历,好似很久很久了。
幸好——
他在,他在。
“没想到啊没想到,我认识的北大芳秀几日不见竟如同大姑娘那般黏人了。”原无乡依旧是取笑的话语,手却不由自主地亦环上了他的腰身,“怕什么,我在,我一直都在。”
这一拥,好似夜风拨开了迷雾;
这一拥,好似长空迎回了白云;
这一拥,好似孤雁寻回了归巢。
阿倦啊,因为你在,所以我心中有了挂念,怎敢轻易离去。
这样的你,叫我如何放手,如何放手。
此时,引魂人的祭歌声倏然响起,抬眼看去,月已上中天。
“阿倦,睡吧,夜深了。”推了推依旧环在他腰上的手臂,原无乡轻轻说道。
“留下来,陪我。”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清冷的味道,倦收天沉沉开口。
“好,”眼前的人低低笑开,“我不走。”
(三)
第二天,倦收天醒来已过卯时,窗外天光已盛。下意识地向床边探去,却是捞了个空。
“你醒了?”素还真已备好了洗漱的巾帛,“昨夜睡得可好?”
“素还真,你可有看到原无乡,昨夜他有来过。”倦收天紧张地在房中环视了一圈,那个清冷的身影却已消失不见。
“原无乡?倦收天,你醒醒,原无乡已经死了。”终究,素还真还是忍不住道出这个事实,“原无乡在一年前就已经死了。”
“你骗我,昨日原无乡明明有来过。”倦收天冷眉横对,亦是言之凿凿。昨夜他还说过不会走,这样的他,怎会死去。
对,一定是骗他的,骗他的。
“倦收天,你要我说多少遍你才会明白?”眼中是盛满的痛色,却是道出了那一个残忍的事实,“他已经死了,在三境之战中战死了。”
“不,我不信,”踉跄着冲出房门,却是在看到了门口那物时,倏然睁大了眼睛。
灰烬之上,那是半支还未焚尽的迷迭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