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香》爱丽丝的兔子洞

14、庭院深深

　　“小姐，该起身梳洗了，今日可是还家的大日子，侯爷和夫人还在家盼着小姐呢。”丫鬟碧萼絮絮叨叨过来伺候我更衣。
　　我呆呆地望着铜镜中的人儿，锦衣华裳，珠翠环佩，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我心中轻叹，一年了，却尤似梦中，这镜中之人看起来还是如此陌生、遥远。

　　自那日烟波亭与姬凤兮达成协议，星夜离开西珏，我已在此山庄中幽居一年。此处山庄是姬府众多山庄之一，姬凤兮以养病之名在此长住，其实是为了我这个替身做好铺垫。而她自己则面覆轻纱，自称治愈我的游医--轻漪。

　　每每午夜梦回，我总梦见一个女子柔弱、决绝地望着我，亲手用烧红的梅花烙在右眼角下烙下一个拇指大小的梅花印。然后浑身冷汗淋漓的惊醒。
　　即使时隔一年，我还是能清晰的记得那日扑鼻而来，皮肉烧焦的气味，记得那日皮肉烧焦的滋滋声。记得姬凤兮为了掩盖她的容貌，不惜自毁容貌的决绝和狠辣。

　　“小姐，可是没睡好？为何这般憔悴？”碧萼在身后轻柔的侍弄着我满头青丝焦急的问道。
　　“无碍。轻漪姐姐可起了？”我淡淡地问道。
　　“轻漪小姐早起来了。可真是奇怪。轻漪小姐如此精湛的医术，连小姐的顽疾都能治好，却又为何自己总是缠绵病榻呢？再说了，身体不好更要好好将养着，可她却总是郁郁寡欢，这可真是愁煞我们奴才了。”碧萼忧心忡忡地道。

　　“碧萼，你跟我也一年了，怎还总是这般不知轻重呢。俗话说的好，医者不能自医。你以后断不可再议论此事了，以免轻漪姐姐伤心。轻漪姐姐既是我的救命恩人，从此也就是姬府的主子小姐，你们对她就如同对我一般。”我淡淡道。
　　“是，小姐就是好心。”碧萼撅着嘴嘟囔道。
　　我心中默叹，当初买下碧萼便是看她心无城府，活泼聪颖，如今却该愁她太过直率、不懂世事了。
　　我又如何能说，我不过是个鸠占鹊巢，却又生死皆不由己的囚犯呢？

　　“小姐，早餐已备好，是否现在就用食？”管事的孙妈妈进来问道。
　　“端进来吧，有劳孙妈妈了。”我望着孙妈妈道。
　　“小姐折煞老奴了。”孙妈妈恭敬地回道。孙妈妈是姬凤兮的奶娘，自幼对姬凤兮疼若珍宝，自然知道我是个冒牌货，而轻漪才是真正的姬凤兮。因此，孙妈妈对我虽恭敬有礼，却更如一个时时窥探、监视的黑影，对我寸步不离，让我如坐针毡。

　　我随意用了几口清粥和软糕便再无食欲，这些食物虽样样精致可口，对于我却远比不上山野粗食来的可口。
　　“我去看看轻漪姐姐可收拾好了。”我放下食箸，漱口净手后道，言罢向外走去。
　　还未进门便听见里面出来低低的咳嗽声，我心中一惊，吩咐众人道:“在外候着，别扰了轻漪姐姐静养。”

　　我匆匆行入，只见姬凤兮一身浅碧轻纱，满头青丝用碧色丝带简单的束在身后，斜倚在榻上低低地咳嗽。我走过去探她的脉搏，绵滑无力，我不禁有些恼怒，喂她吃下药丸，道：“姐姐也该珍惜自己身子。照影纵使有扁鹊之能，也禁不起姐姐这般折腾。”
　　姬凤兮轻轻的笑着道：“照影是真疼惜我，还是顾念着自己？我的身子我自己最清楚。”
　　我无奈地气苦道:“照影虽还眷恋红尘，却并非贪生怕死之人，纵使永不入六道，千年孤寂，那也只是我的命。姐姐又何故这般折磨自己？”

　　姬凤兮笑着握住我的手道:“照影莫怪，可愿为姐姐描眉着妆？”
　　“照影之幸。”我扶她坐到妆台前，取出眉笔细细勾勒。
　　“照影之美胜似九天仙女，却总少些生气和风情。是照影太过寡欲，还是终究不识情味。是啊，爱过方知情重，方知情浓。”姬凤兮望着我轻声道。

　　“照影自是不及姐姐仪态风情万一的。姐姐之美无关容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气韵。若能治好姐姐之病，姐姐必是这九州倾城之姝。”我压抑着心中的愧疚，假装轻快地道： “我来为姐姐描上一多红梅吧。”
　　姬凤兮望着我轻轻点头。我用笔沾上胭脂和金粉在她右眼角下疤痕处细细地描上一朵鲜艳的红梅。顿时，姬凤兮原本苍白的脸，似一下子有生气，生出一股夺目的美艳之感。

　　“姐姐可真美。”我由衷道。姬凤兮轻笑出声:“别贫嘴了。准备出发吧。今日你可准备好应对了？”
　　我心中凄苦，道:“照影自会尽力。”

　　我闭眼靠着马车上的靠枕，晃晃悠悠，心中更是忐忑不安。今日过后，再无退路。其实，自烟波亭之约，我便已无退路，终究要卷入纷争、厮杀。
　　我睁眼看着面覆轻纱的姬凤兮，脸上鲜艳的红梅隐隐可见，微合的眼睑，睫毛一颤一颤。即使再决绝，重回故地也会不安忐忑的吧？

　　我轻叹一声，凑过去抱着姬凤兮单薄的身子，一股药草薰出的暖媚香味在鼻端萦绕。我低低地道：“姐姐后悔么？”
　　姬凤兮单薄的身子轻轻的颤动，抬手回抱我道：“不悔。”
　　“既是姐姐所求，一切皆是照影所起，照影愿以偿姐姐心愿。”我低低道。
　　姬凤兮低哑着声音轻笑道：“是缘是孽？”

　　“小姐，快到家了，小姐快整理一下衣装。”碧萼咋咋呼呼地挑帘进来道。
　　我迅速坐直身子，端坐车中，任由碧萼侍弄衣装。
　　“小姐，到了，侯爷和夫人已在大堂等候小姐了。”马车外传来孙妈妈苍老深沉的声音。
　　我由碧萼扶着走下马车，抬头只见金灿灿的匾额上写着姬府。我呆呆地盯着匾额发呆，突然姬凤兮伸过手来，修长冰凉枯瘦的手轻轻地握着我手。
　　我再无迟疑，向那侯门深处走去。

　　穿廊过庭，终于来到姬府大堂。甫行入，珠翠罗绮溢目，众多美妇丽姝济济一堂，轻笑低语地打量着我。上首端坐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美妇，我心知这便是姬凤兮和我这具身体的父母了。
　　我向前叩首道：“不孝女凤兮，拜见父亲、母亲，让父亲、母亲担忧了。”

　　只见那美妇匆匆行来，扶我起来，不时用帕拭泪，“吾儿大好便足矣。”我抬眼细细地打量她，虽年至中年，却风韵依旧，容貌姣好，此刻也似真心欢喜，却也没有那种母女之间的亲厚温情。
　　“既已大好，明日便进宫拜见王后吧。王后娘娘很是惦念你。”上首中年男子沉声道。言罢，不待我回答便起身离去。

　　我心中惊疑，姬凤兮的父亲为何如此对她疏离严肃？如此不假辞色？且刚归家，如何这般焦急着进宫去看望王后？王后虽是她的姨母，也不该如此亲厚才是啊？
　　“吾儿可累了？今日舟车劳顿，既已归家，且去歇息吧，明日还得进宫呢。”美妇握着我的手温和地道。
　　我恭敬地屈腰伏身，行礼道：“谢母亲怜爱。女儿且退下了。”

　　我几乎逃离般匆匆行出大堂，在奴仆簇拥下来到姬凤兮的栖梧苑。
　　栖梧苑是一个独立的院落，东边是一个高高的楼阁，院中栽满湘妃竹，迎风飒飒，绿意盎然，却无一株花草。
　　“小姐素日不爱侍弄花草，确是极喜欢这些竹子，总是窝在东楼上看书赏竹。现在小姐大好了，也该多出去走动走动才是。”孙妈妈在旁边恭敬道。
　　我心知这是孙妈妈在提点我姬凤兮平日里的喜好。
　　“轻漪姐姐可安置好了？”我望着孙妈妈道。
　　“轻漪小姐安置在栖梧苑旁边的嬛芜苑，想来此刻已累极歇下了。”孙妈妈虽仍是恭敬的语气，却透着关心和温情。
　　“我也歇下了，都退下吧。”我转身对众人道。

　　推开房门，房中陈设雅致简约。我已累极，不待细看，径直走向床榻，用锦被蒙头躺下。丝丝缕缕的馨香几乎要让我窒息，迷迷糊糊睡去。
　　我在山林中焦急的行走，突然看见一只五彩丝雀被困在荆棘中拼命挣扎，悲鸣啼叫。我欲上前解救它，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慢慢变的空明、消散。五彩丝雀望着我眼中蓄满泪水，绝望地悲鸣一声后，扑向一根尖刺。尖刺贯穿它弱小的身体，鲜血潺潺，我震惊的尖叫出声。
　　陡然惊起才发现只是一个噩梦，一身冷汗淋漓，环顾四周，一室漆黑，阴森恐怖。

　　“小姐做噩梦了么？”碧萼举着一个小小的烛火推门进来，睡眼惺忪，在烛火的晕染下更显娇憨。
　　我心中尤沉浸在梦中惨烈的一幕。我也要成为赴死的丝雀么？我有那份决绝吗？不，我可以为了达成姬凤兮的夙愿而谋略厮杀，只是，我终究要离去，不能做一只绝望赴死的丝雀，我该为自己谋划好退路。
　　“无碍了，碧萼速去歇息吧。”我吩咐道。
　　“是，小姐。”

　　碧萼退下后，我迅速起身，行至窗前，打开窗户，“咕咕，咕咕咕，咕咕。”突然天空中一黑影略来。游隼飞到我肩膀上对着我的头发一顿乱啄。
　　果然如此。我随姬凤兮离去后虽再没见过游隼，但是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它在身旁，果真是通人性寻来了么？
　　我迅速摸黑掏出丝绢，用眉笔飞速地写上：“姬府凤兮，”然后将丝绢塞入游隼腿上的竹筒里，对它道：“我唯一能信任的也就他了，去找你的主人吧。”

作者有话说

　　提前祝大家中秋快乐。喵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