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梦醒三生 ...
-
公元690,庚寅,九月。废黜睿宗,武后登基,改国号“周”,改元天授。公元698年则天顺圣皇后元年正月(夏历十一月)甲子朔,冬至,改元圣历(698)。
时年暮冬初春,落红满天,花倾一城。凛冽的寒风肃杀却仍挡不住这漫天残红。凛风终是带来了这落雪纷飞。世人嗟叹:时年之景之怪哉。飞雪顺着一抹抹粉色的桃花瓣悠悠下坠,漫城花雪拢长安。古迹残垣的历史旧迹道尽多少生死纠缠,孰真亦假,是对或错,虽不可一探,终是落雪过后洗濯一城旧迹,了无烟痕。
十里花开,十里花落。石砖堆砌的城墙早已遍布青苔,凛风拂过更是带着瑟瑟寒意,雪夹杂着花瓣见整个长安铺上了厚厚的银装。影波清秋十里红,盛世繁花浮生梦……
花瓣轻沾白素衣袂,桃树之下,纤手抚琴,白衣胜雪,一头墨发顺着衣襟滑下并无太多修饰,只是用一枚玉簪轻挽一个发髻,一袭素白齐胸襦裙,墨绿绒衣轻搭在双肩,几缕青丝从侧脸滑落,更衬得肌肤如雪,双眸幽深,带着几分惆怅,朱唇轻启,香齿依稀可见。琴声悠悠,寒风呜咽,风透湘帘花满庭。千秋怨,琐窗寒。一曲《谪仙怨》透尽几度红颜。
弦过几番,指尖轻触沉木桌案上云雾缭绕奢华的紫金香炉,渺渺云烟,环绕指尖,幽幽靡香,竟掩不过眼底一抹转瞬哀愁,不禁自嘲何时自己也变得如此哀景伤怀,轻抬起抚琴之手,极是细腻,但与其说白皙倒不如说失了些血色,显得有些无力。落花沾指,将其捧在掌心,寒风肆过便又是一片落地残红。
十步外,寰宇巍峨,殿檐鎏金炫目,澜玉雕琢精细的石砖直入殿中,此时虽大抵上已被残雪所盖,但其皇室特有的威严雄浑却不差丝毫,殿中暖炉飘散出的缕缕青烟与殿外凄清残雪相比,着实使人心中涌现一丝暖意。
殿中俨然走出一青衣侍女,虽是侍女但其发髻上的镶金琉璃玉簪便知晓她在此地位确与一般侍女不同。望望桃树花下素衣女子不禁快步上前,面容尽显担忧之色。
“殿下,您已在殿外呆了好些时辰了,如今又风寒凛冽,还是进殿中罢……”
“是好些时辰了呢。”她喃喃似是对自己说道,“就好些时辰了,也罢进殿中吧。”她便起身玉手轻拂过飘落在衣袂上的残花,看了看沉木玄桌案上古琴,轻泯朱唇“把烨惜拿进来罢,烨惜……烨惜……”一把琴叫这样的名字着实有些奇怪,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取这样的名字,只是每每想起“烨”字,心中都不禁有一种莫名的感伤,仿若隔世。也曾为此问过宫中钦天监,说法不一,有的竟说是前世羁绊,听似荒谬,她也是一笑而过。
自出生便转辗在清寂的孤殿中,她虽好静,但时间一长却也难忍此等孤寂。世人皆道她是武后亲侄女,唐中宗李显之掌上明珠……不他已不是唐中宗……可叹李显皇位还未坐热便一句话遭武则天废黜,贬为庐陵王软禁于均州和房州,真是讽刺,一国之君竟会被废,这算是哪门子的皇帝,父君倾尽全部转辗于朝政,母后用尽一切手段争夺自己的权利。真是可笑,争到如此之多到头来还不是人世间一抔黄土,随历史如轻烟一般飘散,了无痕迹。浮云一梦何须问,惆怅一生何苦生,生于皇室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于武则天来说,她是什么亲侄女,不过是为避世人口舌空有的虚名罢了;什么掌上明珠,那便更是笑话……她不知什么是天伦之乐,更不知何为情,也不愿知晓,仿佛转辗于这尘世之中便是她一生的宿命。一个孤独久了的人,是几乎没有任何事可以激起她心中那一丝涟漪。她不禁苦笑,伸手抚琴:“烨惜……烨……。”心中猛地触动了一下,呵原来心中还是有一抹的情愫的,嘴角微微一笑。可叹尘世,世事无常,万般皆虚幻,皆执念,又何苦将感情此物放在任何一件事或物上,从未有过的过完一生不是比所谓的曾经拥有过完一生要来的自在的多么?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仙蕙?”一个清脆的女声打破了她的思绪。
晃过神来,听出了来者的声音,是安乐。安乐,意安好永乐。呵,父君当真宠爱安乐。永泰公主,永泰,永远太平,国家安泰。不禁嘲讽这不过是父君曾将自己所期望的江山硬贯在她头上的称谓罢了,李仙蕙,呵,李姓,或许在旁人看来是奢望,但在她看来不过是一种嘲讽。但以她的这种心境,确也不在乎这些。
“启禀永泰公主殿下,安乐公主来访。”方才那个身着嫩绿襦裙的侍女站在已走来的安乐后方低头禀告,说完便也退下了。
安乐一袭织成裙,腰上束着七彩镶金流苏,衣袂上几根白羽随风微微飘扬,一只琉璃镯更衬雪色肌肤,一头墨色长发披在身后,用一只白玉金丝九凤钗挽起一个发髻,银色嵌水晶的流苏从发髻上丝丝滑下,精致的妆容,无一处不体现出皇室风范。
相比之下,永泰一袭白衣不加修饰,反倒更与漫天落花融为一景。
安乐自幼便与永泰相处极为融洽,二人随同为李显之女,性格却截然不一。安乐年纪虽轻却心机城府远远超出她应有的年纪:武则天一代女皇,可以说是硬生生将李显从皇位上拉下,可她却年事已高,皇位必然坐不太久,同为女人,武媚娘可以,我亦可以。只怕野心太大终归不是一件好事。相反永泰清心寡欲,如同与世无争,其心思涵养更是高出同年岁其他公主不知多少倍,两人皆出皇室,虽天生皇室血统,但这一生又是否会葬送在这浮华天家之中……
“蕙儿,几日不见面容又憔悴几分,平日里着实得多调养一番。”安乐又看了看她这一袭白衣和不加修饰披散在肩上的发丝,不禁眉头一蹙似及皇家颜面:“我知道你不喜华贵的珠宝首饰,但毕竟身为公主之位,怎可如此装束。”
这话安乐不只说过一遍,只这永泰从未听她一句,眼看武则天的寿宴将至,出席之时华丽的妆容是必不可少的,怎容她一袭白衣素面朝天,今日本就无事得好好将她“处理”一番。
语罢,便将她拽进内室梳妆台之前,并退去了两旁侍女,硬生生将她按在台前。
“我……”未等永泰说完,便将她打断:“圣上寿宴将至,今天就当试试装,你休得多言,就当是奉旨办事。”
“……”
安乐将纤手抚上她侧脸光洁的肌肤,看着镜中的她,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愁思,镜中自己虽也容华绝代,但眼中带着的寒意和勃勃野心确乎让自己都为之一惊。而与永泰清澈如水的目光相撞时,不免有丝丝惋惜,曾几何时她的目光也是如此,是看多了尔虞我诈的人世黑暗还是经不起权利带来的诱惑,早已不得而知。
可她与自己同处皇室却为何至今眼眸中仍是静雅如水。
难不成皇室中真有出淤泥而不染之人吗?
但却为何每每看着她的双眸初看清澈仿若见底,可凝视一久便越发迷离,好像永远望不穿,看不透……
恍惚之中安乐回过神来,并未在意方才凌乱的思绪。
安乐拿起玉案铜镜前的一把桃木梳顺着她的头发从头顶一直到发尾,青丝柔顺乌黑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木梳滑落发丝被重新放回了铜镜之前,看着一桌的珠宝,安乐倒毫不含糊,随手便拿起一枚嵌着硕大西域进贡的红宝石的金钗将一部分鬓发挽成一个发髻,又手执两支璀璨夺目的镶着水晶的步摇从她的发髻一侧轻轻插入,细碎的流苏从披在肩后的青丝上落下。安乐看着她素面朝天,又手执一盒花香浓郁的胭脂轻轻涂抹在她的丹唇之上。一只眉笔勾勒出两弯秀美的蛾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