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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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洪武初年，开国皇帝朱元璋农民出身，天下平定之初，百废待兴，选贤举能不问出处。开科取士便是平民人家得以光宗耀祖，振兴门楣的唯一出路。
书生木灵清便是这浩浩荡荡的进京赶考队伍中的一员。寒窗十余载，只为能把大殿入，一睹圣上荣光，不枉苦读多年。木灵清，安徽凤阳人，本是与圣上同乡，乡里与当今圣上沾请带故的人不是早些年就因为天灾人祸离开人世就是因为自以为与圣上沾亲就到处耀武扬威被圣上怪罪了下来，多没什么好下场。唯独木家，父亲从前的教诲使木家没有与那些因为和圣上同乡就去外面招摇过市的人为伍，因此当上面问罪下来便也逃去了一劫，天灾人祸也只是带来些疾病，在父亲和母亲的相继离世后，木家还剩下了木灵清这颗独苗。说起木家，本也是当地小有名气的人家，祖上听说出过某朝的丞相，奈何一代不如一代，父亲写的一手好字，当年是乡里有名的大夫，但近年来战火纷飞，父亲又是乐善好施之人，家里值钱的东西也多为变卖接济了那些穷苦之人去了。好不容易等到了天下太平，转身回望，父母亲也都先后离去，家当所剩无几，父亲在世的时候他一心只顾读那圣贤书，余下的倒也什么也没有学会，谋生的技能的缺失，在众人看来，只有这开科取士能为他谋取一条出路来。
从家乡到南京城说来也不远，奈何木家公子也是个娇生惯养的主，家境破败之后自然没有余钱请得起书童陪伴，什么书籍行李都是要自己挑起，竟因长途劳累病倒了。
这天，夜幕快降临了，木公子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准备进一间破庙里歇息一晚明天再赶路，谁知由于患病在身体力不支晕倒在了破庙外。醒来时发现自己竟躺在一间茅草屋内，还闻到一股茶叶清香的味道，正觉奇怪之际，一位看着像一名庄稼汉的人推门进来，手里正捧着一碗看似是茶水的东西。
“这位公子是醒来了，正想唤醒你，我为你泡了碗热茶，你可先喝着。傍晚我从自己茶园回来时正见你倒在村口的破庙前，想来是周途劳累病倒了，便叫人帮忙把你抬回了我家！”虽说这人看似一副庄稼汉的模样说起话来倒也是有条不紊，更觉这人是在救他性命，木灵清便有礼地接过了庄稼汉子手中的那碗茶。
“多谢大哥救命之恩，如非大哥心存善心带我回来，如今我恐怕也暴尸荒野了吧。”想想更心有余悸更加感激这庄稼汉的救命之恩了。
“看公子这带着书和行李想来是要进京赶考去吧。”
“是呀，老家离京城路途本不远，可我这体质竟也生起了病来。”
“都已经到了此地离京城也不会太远了，你便放心在我这修养几日再出发前行更为妥当，省的再半路晕倒，到时恐怕只会会被抢走了盘缠也没人搭救了。”庄稼汉劝诫道。
想来也是，如若再因生病昏厥在路边恐怕自己也没命去进京赴考了，便应下了“那只能再叨扰大哥数日，等日后灵清若有望得圣上赏识，必归来重礼谢过大哥。”
“你可别这样说，说得像我救你是为了得到你日后报道一般，我一个粗人，没婆娘没孩子的，日子过得也孤零，若有你几日陪伴，也熏陶熏陶你们读书人的高雅，也就是对我的报答了。”说完，带着无奈和遗憾的表情看了看茅屋的顶，又低头不语了。
这时木公子抬头看向着庄稼汉，觉得他身上散发着一种特别的孤寂，甚至出现错觉，觉得他是在这里孤独生活了很长很长时间只是为了等待一个人的到来可以陪伴他。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庄稼汉先打破了僵局，道：“这位公子你喝了茶之后便快些休息吧，生病的人不能太累才是。”说完向木灵清摆摆手便要出门。
“我叫木灵清，叫我灵清便好。”木灵清不知为何竟主动告诉了这个庄稼汉自己的名字，带着点冲动，像是在喊住谁。
正要出门的庄稼汉被喊住，轻笑了下，说道：“我出生在这，父母是谁也不知，小时被种茶老汉收养，大了便种茶为生，唤我茶就是。我这辈子离不开这里，漫山的茶树需要我来照顾，离开了他们我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不知为何要与他说这么多，只因为人家告诉了他他的名字而已吗？还是有点私心是想让有个人可以留下来一直陪着他照顾着茶树，陪他完成他要完成的使命？
“这么晚了你还要出门吗？”木灵清不知为何竟有点担心这个今天才认识的救命恩人。
“我本来就不住在这里，这只是我以茶换物的休息之地，我一直住在那茶山的那头，那里四周都是茶树，那里才是我的家。”说起他的家，茶的嘴角不禁有些上扬，“我放了一些今天的新茶在隔壁的小灶台上，边上有茶具，明早你若醒的早就煮点水泡点茶，清晨饮茶明目醒脑。我明早也会过来，给你带点茶食。”说完拿起身边一个直接对口饮用的小茶壶便走了。
茶走后，灵清一边饮着这冲泡适宜，香气诱人，口感清香的茶，一边回想着今天遇到的这人，高高瘦瘦的模样，可能比自己还高些吧，痩削的脸，却有双说起茶来便神采奕奕的明亮的眼睛。这人也真是奇怪，不给病人喝药倒学文雅给远道的客人喝起了茶，莫非他的茶还和别人的不一样些吗？饮用完茶，便把碗放在了一边，昏昏沉沉地熟睡过去了。
第二天，茶来的很早，意外的是看到灵清已经醒来，正在灶台边上烧水。他放下手中装了茶点的木盒，一边去帮忙一起烧水。
“怎么起来的这么早？”
“说来也奇怪，你这茶叶似乎有不同的功效，昨夜饮用了竟也不会难免，只是今早醒的早些，本来沉重的身子也变得轻快了不少，看来身体也是恢复了。”
“哪来什么特殊功效，就是这山上普通茶树摘下的茶叶罢了，是你前几日太累昨日就睡得熟些，再经过一夜修整身体自然恢复了。”
灵清笑笑道：“看来也是这样呀。”
茶水沸了，茶便叫灵清去外面的木桌上摆好茶品，他要为他表演独属他的茶道，独属这漫山茶树的茶道。茶端着茶具出来了，摆放好后，开始了他的演出，而观众只有木灵清一个人，但茶叶似乎觉得很满足了。净手，烫杯，温壶，放茶，洗茶，冲泡，封壶，分杯，回壶，分壶，奉茶。每一步骤都是那么全神贯注，各种招式一看就是经过潜心思考多次尝试后自成的一套茶道，比起那些茶馆中表演了一边又一遍的茶道而言，这种既有行云流水般顺畅，又有大气磅礴般的强势的茶道表演，给灵清的新奇和赞叹，并且只有他一个观众，这表演只为他一个人而演。就着茶递来的茶杯，先细细闻香，再慢慢品茗真的别有一番意思在其中。二人吃着茶点，品着清茶，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却也是觉得这世间的任何不快和尘埃化为风中的飘渺，清风拂过烟消云散了。
轻松惬意，闲云野鹤般的日子就这么过去了。数日后，在木灵清开始有些遗忘他本来的目的时，一个意外的人闯进了他本来接近平静的生活。
这天，茶照例来为木灵清泡茶，刚坐下不久，一个同是书生模样的人闯进了他们的小院子里。木灵清奇怪地望着他，他到不以为然了，在另一张凳子坐下，自顾自着端起已经泡好的茶水喝了起来，对着茶说：“当初你说只要有人能留在这里陪你三年，你就将你这里的种茶方法教授给他可是真的？”茶轻轻瞥了来人一眼，道：“这也要看人，你这样一心只想种茶赚钱，却不想如何能遇茶树茶叶心灵相通的人永远也不会懂得的。”来人很是不甘心，道：“我不适合难道你对面这个人就适合，看他也是一副书生打扮，细皮嫩肉的，种茶这种事他怎么会愿意做，他这般的人怕是只对登科高中感兴趣吧。哼，我会再来的，等这人走了，你独自一人憋的难受自然会想找我陪伴你的！”说完头也不回转身走了。
一阵静默过后，
茶开口了：“刚刚你也听见了，只要有人愿意陪我在这了无人烟的茶山丘中度过三年，这三年内我便把我种茶树的所有办法教给他，你之前也尝试过的，这茶的确有不同于普通茶叶的功效，它甚至可以治愈你那种伤风感冒。其实你赴京赶考也是为了名利，如果你回家乡种植这些茶叶不出几年也可以名利双收的。你有想过留下来吗？”
“我寒窗苦读这么多年，为的也就是能高中，能进殿面圣，能为这刚刚稳定下的江山做出自己的贡献来。百姓们有些甚至还讨不到生活，很多像我一样的失去双亲又没有生存能力的人需要我作为父母官的帮助。这一直是我的理想。当初我放弃和父亲学习医术而潜心专研圣贤书，孔孟之道需要有我可以实践的地方。虽然我十分喜欢现在闲逸的生活，但是理想就在眼前而我不去争取我自己也不会原谅我自己的。希望你能理解。”
“我自然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想和使命，就像我不能离开这里一样。而且我也喜欢这些茶树，我不能抛弃他们，就像你不能抛弃你的理想，你的孔孟之道的实际之用造福百姓一样。”说完茶抬头看看这个陪伴了自己数日的公子，感觉时间实在过得太快，他甚至来不及回味。茶转头摆弄手上精巧的小茶壶，接着说道：“既然决定了就不要犹豫了，开考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还是要留些充裕的时间在路途上。你喝了这么多天这里的茶体质已经好了很多，我也不必担心你又会在路边晕厥了。不过既然你都来到了这里，一直没机会邀请你到我家去做客，今晚就去茶山的那头，我家中做个道别吧，我也好为你做一顿送别茶宴呀。”
看他说话中，眼里不时闪过忧伤的神色，虽然也觉心疼但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是时候道别了，于是回答道：“这几日深受你的照顾，最后临走还要劳你费神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也要好好与茶兄道别道谢。”
“别忘了来呀，我先回去准备，就不来接你了，我会做好标识，你顺着过来就是，别走丢了，我再出来寻你也是费事了。”茶说完便匆匆离开了这本小却是温馨的小院。
傍晚，木灵清整装完毕，顺着茅屋对面那座茶山的小道上标有的标识，约莫走了一炷香时间到了茶的家。
茶的家是木质的，屋子不大却可以看出是主人经过精心装扮的。后面的小院是用篱笆围驻起来的，里面摆满了各种品种的茶树。雨后的这里应该会散发着茶树特别的清香吧，木灵清暗想，但我也许也没机会再来这里了。
茶看到木灵清已经来了，便招呼他屋里坐。屋子里面和外面一样是被主人精心修饰过的，以茶树枝为装饰，竟有种深处自然中的感觉，屋内也处处放着茶树盆栽，但都是比较小的，放在桌上，床头两边，是那么合适。茶招呼着坐下，一张小圆桌，两人面对面坐着，茶食放在了一边，第一副茶具演示着茶艺，茶说这是：“初相识”，是一种乌龙茶，冲泡出的茶水是棕黄色的，代表两人初相识还是那么模糊不清。第二套茶具演示着茶艺，茶说这是：“清晨饮”，是一种绿茶，冲泡着绿中带着黄的茶水，茶水颜色的变化，代表着两人关系的一种微妙变化。第三套茶具演示着茶艺，茶说这是：“两相熟”，是一种黑茶，冲泡出的茶水是棕色的，代表两人已经是很熟悉很亲近的人了。最后，只见茶从身后拿出了一壶酒，说道：“送别还是离不开酒，喝了这杯酒就当我为你送行了。”说完便在两个小酒杯里斟上了酒，一人一杯，茶先仰头喝下，竟是那般苦涩。灵清见状不觉伤感，也是一口饮尽。这边的茶宴结束了，茶执意要送灵清回村口那间茅屋。
两人一步一步很慢很慢地走着，都很享受这余下不多时光了，但是不管走得多慢，茅屋还是到了，“这几天你应该也把村口那条山道看透了吧，往北边一直走就可以看到官道，到时顺着官道走一天就能到京城的。”茶说道，“明天我就不来送你了，我这人还是很容易就伤感的，你自己一路保重，祝你早日取得功名。”说完从怀中取出一个荷袋，开口已经封住了，“是茶花，带在身边吧，也没有什么礼物可以送你的，就这个感觉还是符合你的气质些。”
“多谢茶兄，花，很香。”接过茶手中的荷袋灵清紧紧握在了手中生怕有人抢走了似的。“那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明早赶路，记得带好行李，丢了我可不会帮你送上京的。”那一瞬间不知为何灵清甚至希望自己落下东西，这样是否有借口让自己再回到这里。
但一切都没有变成那样，第二天木灵清还是去进京赶考了。
茶坐在茅屋外的桌子旁，手抓茶杯略有所思。这是之前前来讨教种茶方法的那人又来了，来人还没开口，茶便先说话了：“我答应教你，你可愿意留下来陪伴我三年。”来人被茶主动的发问愣住了，呆呆地点了点头。
洪武十年，木灵清，以笔试第一进入了殿试，谈吐风雅且心系百姓理念明晰颇为太祖赏识，被留京做了京官。洪武十三年，在太祖诛杀丞相胡惟庸事件中也立了功劳，之后支持太祖废丞相的决策很是被重用。洪武三十一年，太祖驾崩，新帝登基不久后，木灵清提出了告老还乡，毕竟官场争斗数十载，他的确也厌了，是时候回家乡修养了。新帝念在他往日的功绩，也是给了不少奖赏，风光回乡。
回乡途中，木灵清想起了当年赶考时遇到的一位旧人，不知旧人现在还安好否？便带着众家眷从官道下来，回到了当年他曾昏厥的破庙前。往村口张望不见那熟悉的茅屋，莫非这几十年间茅屋倒了？于是让家眷稍作休息自己便踏上之前有记号标示的茶山小道，凭着这么多年前模糊的记忆来到了茶山的另一边。奇怪，那里也是什么也没有存在，连木屋曾经存在的证据也找不到，唯一没有变的只有漫山的茶树，空气中甚至还是能闻到真真茶树的清香。
带着疑惑原路返回，途中碰到了一个上山采茶的茶农。多年前他甚至没有发现这个问题，这么多的茶山茶一个人这么采的过来？
于是他便问茶农：“这位小兄弟，二十年前这里是否有个叫茶的人？他是这些茶树的主人。”
茶农疑惑地看着他，“不会呀，我家世世代代都在这里种茶，怎么从没听过有个叫茶的人？”
木灵清不放弃的追问道：“那你还记得村口原来的茅屋吗？还有山那边的一栋小木屋，那是人住过的呀？”
“茅屋到是曾经有过吧，本来是村里准备开的茶寮，但是一直没去经营，直到有天一阵大风把茅屋刮得无影无踪了，反正只是一间小茅屋村里的人都没怎么注意。至于山后面的小木屋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传说那是茶神修道的地方。对了，村里建了新的茶神庙你可以去烧柱香什么的。”
“听你那么一说还有旧的茶神庙吗？莫非是村口那间？”
“对呀，几十年前这里的茶树长得还不好，村里人走的走散的散，茶神庙也就破败了，有些老人一直想修缮茶神庙，因此那间茅屋之所以没开张经营一部分是大家把茶神像先暂放在了那里，茶神是朴实的神一直没有因为是茅屋而计较，茶叶也是一年年长的好，三年之后新的茶神庙修好之后茅屋就被大风卷走了，我们一直认为可能是茶神在茅屋住习惯了想念了就卷走了吧。”
“谢谢你了。”道完谢之后木灵清匆匆跑回了村子，在村子进口不远处就看到了新的茶神庙，进了庙门看到香火还是很旺盛的，他也稍稍放心了一些，进了大殿抬头看那茶神像，和他想象得一样，茶神长得和茶一模一样，旁边的小童竟是之前曾要茶教的种茶方法的人，看来他是说服茶了呀，连带着也修仙了呀。
这时木灵清掏出放在胸口的那个荷袋，已经瘪掉了，因为里面的茶花早就烂了，也不香了，但是他一直还不想丢了，今天就让它物归原主吧。他把荷袋放在贡品上面，痴痴地看着茶神像，喃喃自语道：“今天回来见旧人，旧人不在，但知道你好我便也没有遗憾了。”说完便回村口唤起众家眷，风尘仆仆地赶路回乡了。
转身离去之时，不知是没有发觉还是没必要发觉了，一个长得似茶的男子从神像后面走了出来，也许他就是茶，望着故人已略有弓起的背影，离去了，默默地挥了挥手，只当这是等待数载后唯一留下的道别。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