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欢》x玦妃

2、保护

　　翡夜城与十年前我来时并无不同。这里的夜依旧繁华，点点注过灵力的红灯晃得人头脑发晕，明灯光辉汇成海洋，其中随波逐流的人们显得格外渺小。

　　体内嵌着凝光星辉的大妖们骑着高傲的灵兽检阅般缓缓走过大街，天地都不放在眼里。小酒店和小窑/子门口昂首徘徊假装自信的低等妖怪们向不可一世的大妖投去羡慕的眼光，幻想着自己哪天也能像他们一样，修为盖世，横行乡里。

　　我来到翡夜城，如同一颗血红的朱砂落入深蓝色的大海，不像走在天击虹或是幽州的大街上，面无表情大步流星都能引得男人们流着哈喇子频频回首。我在翡夜城的朋友还没有在凡间的多，喝酒吃饭的必要是没有了，我只想快些去那个号称七妖界第一风月圣地的秀成居看看，没准真能捞到点生意。

　　秀成居与我之前理解的花楼差距甚大。首先，门口没有迎客的莺莺燕燕，两只红灯笼上书“秀”字，活像凡间文官的宅邸；那门内听着也是安安静静的，连丝竹嬉笑之声都不闻。我越发有些不能理解了，这地方不像风月圣地，只像是普通人家的住宅啊。

　　难道传言有误？

　　我上前轻扣门环。很快便有一人步履轻盈前来应门，那人停在门前，却并未开门，只是对着门缝怯生道：“你、你是谁呀？”

　　“我叫李浮雅，特来拜访秀成居主人。”

　　“你是哪个会的？还是哪个门派的？”

　　“无门无派，我叫李浮雅，只有这一个名字，也只有这一个名号。”

　　“你来有什么目的？”

　　“姑娘你好啰嗦，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是耳朵不好还是脑子不好，非要我再说一遍。”若不是上门讨营生，我早踹门了。那姑娘似乎并未感觉到我的怒气，提高嗓音颤颤道：“从没听说过你这号人物！我家主人没时间见你，请回吧！”

　　这是什么意思。这小丫头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只怕主人也高明不到哪去。我笑道：“小姑娘，你只管把我的名字报给你家主人，我就在这里等你回话。”

　　小丫头有些犹豫，但还是转身疾步去了，不过三五句话工夫，便又有人朝门口走来，这次是两个人。我听得出，一个是刚才的小丫鬟，另一个应该是……

　　开门的瞬间，我差点以为月亮要掉进我怀里。

　　他一袭绿衣，如湖水清，如晴天澈，如兰草芬芳，如美玉冰洁。神魂如琴，骨骼如松，气如夜风荡荡，容如月色泠泠。想不到秀成居主人竟是个美男子，光看着也是秀色可餐，闻上去……妖气也很重呢。

　　“原来是李浮雅？”他说话的语气与我想象一般，沉静而冷漠，“你的名字如何写来？”

　　“轻浮的浮，娴雅的雅。”

　　“轻浮……”男子微微皱了皱眉，“你就是魅术天下第一的通天塔杀手，李浮雅？”

　　“天下间魅术登峰造极者有三人，一是冥府鬼仙言惜娇，二是九霄美狐姜铃儿，还有一个便是我。”面对他这样比女人还美的男子，我很反常得谦虚了一下。

　　“失敬了。”男子眼中始终波澜不惊，他如同烧造成型后，历经千年而未减光华的美瓷，“在下影青，正是秀成居主人，请姑娘屋内叙话。”

　　影青……我听到他的名字，大概知道这妖是什么来路了。

　　秀成居内分外冷清，纤竹翠影，月色如水，竟然只有影青和丫鬟两个人。翡夜城风月圣地什么的，看来都是讹传。

　　我与影青面对面坐下，靠得这么近了，却闻不到他身上有半丝尘世气息。

　　“姑娘前来所为何事？”

　　“我以前是常去赢秋苑玩的，谁料半年前一场大火将那宝地化为乌有，我便只能换个地方找乐子了。”

　　影青轻蔑得一笑，搁下手中的甜白釉茶盏：“呵呵，你也是听了外头的传言，以为秀成居是勾栏之地？”

　　美瓷男显然有些生气。我笑道：“现在看来是我搞错了。你若不高兴，我这就告辞啦。”

　　“这也不能怪你。”影青叹道，“都是魑族当主沈侵霜散播谣言，说我的秀成居内住着十个绝世美人，但她们不是什么客都接的，只有武功魔法财力地位绝佳之人才入得她们的眼，可亲芳泽。所以我在这里住着没一天安生日子，每天都有四大世家的高手，各路妖怪来找我的麻烦，我都说这里没有什么绝世美女他们也不信……我好言解释他们不听，我只能动手，伤了几个人之后，仇家便更多了……”

　　“你如何得罪了魑族当主？还有，既然这里呆不下去，你为何不干脆离开翡夜？”

　　“我……我本是胜梅亭青白瓷，才靠主人注灵，修成妖身。一个月前主人带我来这里办事，主人有要事先走，要我在这里等他。从那之后，我便和主人失了联络。”

　　提到主人，影青的眸间流露出淡淡的哀伤。我很难想象他的本相是什么，青白瓷的的盘子，茶盏还是龙泉壶？他本无识无感绝美于天下，因主人注入灵气，才有思有感，才得体会这万千世界种种妙处，对主人的感情自然非同一般。

　　“然后呢？你在翡夜城苦等主人无依无靠，魑族当主垂涎你的美色要将你据为己有，你抵死不从，她便编造了这些谣言，让你成为众矢之的不得安生……”

　　“正是如此。”

　　我咕咚咽了一口茶。我是开玩笑的，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你既处于风口浪尖，为何又请我进门？”我朝他眨眨眼睛，“你就不怕我也是四大世家派来的？”

　　“我知道浮雅姑娘身份高贵，怎会屈服于四大世家的鼠辈蝇营狗苟。”影青似乎对自己的判断很有自信。我于是问道：“那你都听到过我什么事迹？”

　　“紫翠丹房那个卖假药的朗玉真人是你杀的吧。”

　　“啊……对，不过这是小事，不用放在心上。”其实我想说，我根本没杀朗玉真人，只是吃了他的玉髓丹发现掉头发之后，就抓了他捆在树上抽了顿鞭子而已。

　　“天墉城的捉妖师，你一共杀了三百七十二人。”

　　“具体数字……我也忘了。”影青说得太激动都忘了给我续上茶水，我自斟自饮，那些被我杀死的捉妖师面容一一浮现在月黄色的茶水上。其实这些年在通天塔为素曜大人铲除异己，暗杀的人要比捉妖师多多了。

　　“还有玻璃湾银浪族暴乱，天水原尸妖案，青琼山……”

　　“嗯哼。”我轻咳一声打断了影青。越说越离谱了，玻璃湾银浪族都八百年前的事了我根本没参与过，还有什么天水原尸妖，好像是个不成器的低等妖怪，当年小满把这事写在密报里，还被我训了一顿，以后不要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写，素曜大人日理万机根本看不过来的。

　　“总之，我早就仰慕浮雅姑娘豪气干云，特立独行。”他思绪有点混乱，我没听明白杀的人多和豪气干云特立独行有什么关系，“见到姑娘后，见姑娘别有一番英气妩媚，容姿端华，可称得上‘温婉妖艳’四字。”

　　英气妩媚？温婉妖艳？总算有点靠谱的形容了。我笑道：“影青不必恭维了。你可是要我留在秀成居保护于你，直到你等到你的主人为止？”

　　影青不说话了。他站起身来，恭恭敬敬一拱手：“那就拜托了。”

　　“慢着——我好像还没答应你。”我也站起身来，百蝶穿花裙没压出任何褶皱，就像常开不败的牡丹花，“我还没提条件呢。”

　　“姑娘请说。”

　　“不用姑娘来姑娘去，叫我浮雅就成了。”我肃然道，“我的条件很简单，你若等到你主人，不要说你见过我，更别说我保护过你，行吗？”

　　我用微笑来补充，我问“行吗”是要听到“行”的回答，不是真的征求他的意见。

　　影青看看我，足够聪明而简洁得答道：“行。”

　　****************************************

　　妖界流传，翡夜城是没有白天的。现在亲身体会才发现，不是没有白天，只是没有晴天而已。

　　翡夜城是个多阴雨的地方，白日里坐在梧桐参天的庭院中，对着天空伸出手，看透明的雨滴蹦碎在手心里，心里竟然是难得的安宁和干净。没有夜晚的喧嚣，没有惹人眼花缭乱的歌舞浮灯，也没有虚情假意的甜言蜜语。

　　也没有……酒。

　　我打了个哈欠。丫鬟端了茶怯怯在我身边道：“姑娘请用茶。”

　　“你们家里有酒吗？”我问她。她却不敢直视我的眼睛，立刻低下头，“没，没有，不过……奴婢这就去买！”

　　“哎不用了。”我拉回她，起身伸了个懒腰，“我自己去打酒，很快回来。”

　　“可是，可是您不是应该留在这里保护主人——”

　　“现在是白天，翡夜城的高手不是修炼就是宿醉未醒，谁会来找他的麻烦。再说我真的很快就回来了。”

　　丫鬟还是拉着我的袖子不放：“可是万一有事呢？万一主人有事，我怎么通知您？”

　　“你就——你就站在院子里，大声喊我的名字就行了！”

　　说这句话时我已经翻墙出了门。这里是妖界，用幻术变出来的钱是骗不到酒喝的。我在幽州搜刮了不少银两，可惜翡夜城与别处妖界不同，不认银两，只认仅在紫珊海流通的凝辉刀币。我也懒得用银子兑刀币那么麻烦，随手在秀成居的抽屉里摸了一袋子，在得月楼喝到晚上应该差不多了。

　　翡夜城白天街上人很少，一副萧条景象。得月楼也是空空的，几个伙计在柜台喝酒打趣，还有的干脆趴在桌子上睡觉。我把钱掷在柜台上，找了个无人打扰的好位置坐下：“有妖刀酒吗，来两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