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的药》常安安

1、第 1 章

　　卡特早上醒来的时候，略微感到了身体的沉重。他仰面躺在床上，他想自己实在是太劳累了，只要一躺下来，不管是冰冷的石板还是坚硬的水泥地都会沉沉睡去。他发现自己连衣服和鞋子也没有脱。他确信已经弄脏了白色的床单，但他什么也不想做，仍旧一动不动地躺着。
　　窗户没有关，风吹进这忧郁的屋子的时候劈啪作响。“好冷啊！”卡特蜷缩了一下身子，他感到这么一来仿佛一只毛虫跑进了茧里，然后就吊死在一棵树的枝头。“吊死在这鬼地方吗？以后的老板花名册上就没我了吧？米娜是不是帮我吗？谁在诅咒我呢？然而，我一定可以破茧成蝶的……会吗？”卡特显然明白自己没有蝴蝶的命，甚至就连躺在床上惬意瞎想的时光也不多了，卡特挣扎着起身。
　　今天天气很不好，乌云密布，像是要下雨了。卡特进了浴室洗澡，他看见了自己的身体，“哦，天呐！”卡特心里发出一声惊愕的呐喊，他的胳膊和腿比以前更细了。卡特想起自己小时候的玩过的泥娃娃，胳膊和腿都是用火柴棍做的。“该死的病真能折磨我。”他悲凉的自言自语。他用手按了按自己的胸膛，简直就只剩下肋骨了。他实在是太瘦弱了，病已经快耗尽了他的生命。他想：“为什么我病成这样？我一定是累坏了身体，一定是的。每天要为老板做那么多的事情，却得不到一点的休息，一点格外的奖励都没有，哪怕是一句赞美的话都没有。他于是又想起了老板那张狰狞恶心的脸。他总是没完没了的重复：卡特，到这里来！卡特，把这个完成！卡特，那个事情你搞砸了！卡特，那件事给我做好！他总是说一些让我生气的话，有一次他竟然让我搬了一个巨大的箱子给他回家，可恶！他知道我得了病啊！我如果不是因为生活我会坚持？我可不是因为公司那条“服从老板一切命令”才这样！我不能被撤职啊！他恶狠狠地将白色的浴液涂抹在身上，“该死！”天气一如既往的差，就不能给我留下几天好天气吗？而且米娜这几天老是对我提出一些奇怪的要求，可恶，她也不关心我吗？我可是爱她的。如果我离开我又能去哪里？奥德赛我早就想去了，可能来不及了。每月的月初和月末都会有一班列车开往那里，可每次我都赶不上，那售票员总是对我说：“哎呀先生，真是不好意思，票都卖完了。”或许上帝还不允许我去，这是对我的惩罚吗？但我至少还有留宿处啊。卡特心情平静了一些，略有些沮丧的关掉了水，用一块大毛巾擦干了身上的水珠，最后一股脑将身体塞进了他那些厚重无比的衣服里。
　　卡特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八点整，今天有什么重要事情要做呢？他竭尽全力的去思考，不过刚才在浴室里的一通乱想耗尽了他的思绪。他拿起那个藏青色的公文皮包，里面是一些文件盒报纸，还有一些杂用的东西。停留了片刻，他决定出门了，也许出了门就知道要干什么了。他没有早饭可吃，即使很饿。他早就筋疲力尽，或许弄些吃的也会减少他的寿命。卡特带着一种莫名的空虚和寂寞感从屋子里挪了出来，一甩手关闭了大门。
　　卡特走在光秃秃的大街上，树上的叶子早就掉光死光了，只有树枝干巴巴的落在那里，秋风萧瑟，让他又有点悲凉，想起可怜的人总是没有疼爱的。恰好在这时，他的一个朋友鬼魅似的出现了。“亲爱的卡特你好啊！”这位朋友总是热情的和他打招呼。卡特却懒得理他，这个令人厌恶的家伙竟然还穿着松垮垮的睡衣，竟不畏惧寒冷的天气，说不定一会儿他还会重新钻进被窝了，可我还要冒着严寒去工作，可恶！“你要去接那个人吗？这么冷的天气。”朋友问。“接人？对啊，接人。这么冷的天气莫还要不辞辛劳去接人，而你呢，还可以去接着钻进你那温暖却该死的被窝睡觉，老天你为什么这么不公，我还得了重病啊！”卡特怨恨的说道。“亲爱的朋友你不应该欣喜吗？难道你不知道你要接的这个人是个大医生吗？他有一种可以治疗百病的药啊，没准你的病就有救了！”“鬼话！我的老板怎么可能这么好？”卡特抱怨了一句，他不想和这人纠缠下去了，摇了摇头，竖起大衣领子嘟囔着走开了，剩下他那朋友狐疑着，一副好心当成驴肝肺的表情消失在了街道另一头。

　　然而，朋友的话让卡特想起了遗忘的事情，并且有了激情去欺骗朋友。他想起昨天离开公司时老板对他说的话。他记着老板的口吻很不寻常且急不可耐。“卡特，明天你去火车站接一个叫做凯特的女人，记住，必须接到她。她手里有一种新药，我会给你试一试的，相信我，我不会放弃像你这么优秀的员工！”老板说话的时候两个眼珠子几乎要从他那凹陷的眼眶中凸出来了，颇像一条离开了水的金鱼，仿佛那是一件多么要命的事情。确实挺要我命的，可是老板这种的欺骗已经好多次了，每次都这么说，然后让我很开心的去找客户，然后就耍的我很开心，难道他们不知道我有病了吗？卡特有气无力的回应了一声，就匆匆地走了。因为他要着急去见米娜，就连老板在身后近乎咆哮的提醒都没能追上他。可昨晚真的见鬼了，卡特费了半天劲才在一家小酒吧里找到喝的半醉的米娜。他打算照例给她一个热烈的拥抱，可米娜却像是一条灵活而又光滑的泥鳅，从他胳膊下面转了下去，留下他的两个细小的胳膊像一对括号挂在空中。卡特看着米娜那双迷人的眼睛，一脸茫然，米娜从她红宝石般的嘴唇里吐出优美的声音：“我亲爱的卡特，请你明天去车站接一个叫做凯特的人，这个神秘的女人带着一种药，她能治好你的病，如果你接不到她，咱俩就完了。记住，是凯特。宝贝，再见！”卡特吃了一惊，米娜是怎么知道那个人的，怎么也知道老板叫他去接的那个人？而且和老板一样的口气把那个人看的那么重要！难道是真的么？那个凯特真的有能就我的药吗？等卡特缓过神来，米娜已经走掉了。在昏暗的小酒店里，他只听见四周有好事男人对他的嘲笑和米娜高跟鞋和地面撞击的咔咔声。
　　现在更加让卡特奇怪的是，怎么连朋友也知道这件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卡特站在路中央，“现在怎么办呢？”我得去接他，否则老板会生气的，米娜也会离开。我就像树上的梨子，只有被人采摘的份，被纸包好拿到市场被卖掉的命。卡特眼中充满了悲哀与茫然。药什么的有就有吧，我可没报什么希望。他忘却了身边的一切，木木的站着，就连从他身边驶过的车子里的人骂他是“疯子”和溅脏了他裤子上的水泥都没在意，只有去车站一条路了。
　　卡特举着一块自制的牌子立在出站口，一辆火车刚刚过去，人流中并没有一个叫做凯特的人向他走来并对他说我就是你要接的人。卡特已经在这儿站了一个小时，其间共来了四趟车，每次卡特都伸着脖子举着牌子像等待行刑的犯人般期待着。他想那个人还是早点来的好，可是一双双灰暗的眼睛每一次从牌子上扫过后都游荡到了别处，卡特开始有些愤恨与怀疑了，那个家伙是不是今天没来？他不止一次的诅咒那个名字，连同这和坏天气一起抛弃到地狱的最深处。可是没有用，卡特沮丧的又一次把牌子放到地上。出站口渐渐安静，检票员又把门关了起来，直到下趟车来才会再次打开。
　　卡特站在空寂的广场上，一个车站的工作人员向他走来，“嘿，就是您！”卡特来车站的次数过多了，这里的人都认识他了，“您又是想去奥德赛？”卡特愣愣的看着他，刚想开口，那人却抢了话头，“您真是幸运，太幸运了！今天恰巧有一班车开往奥德赛，您今天总算赶上了。”这个喜讯太意外了，以至于卡特现在根本就没有做好接受它的准备，卡特不知所云的摇了摇头，“您是再为车票的事情顾忌吧？”车站的人猜测道，“我说什么来着？今天是您的节日，这儿有一张剩票，就送给您了！”一张花花绿绿的小纸片出现在卡特面前，他接了过来并没有强迫自己冷静一点：“这一切来的太快，刚刚我还在抱怨老天的不公，可现在我却如此富有，就像拥有整个世界！奥德赛，那个传说中美丽的地方，听说那里一年都拥有灿烂的阳光，那里有一排排洁白的房子矗立在斜斜的山坡上，那里充满了热情和友爱，我曾发誓要把米娜带去那里。不等等，我差点就忘了米娜，我最最深爱的女人，如果我自己去奥德赛我会永远失去她，那么那里对我还有任何意思吗？对了，还有那个凯特的药，它能救我吗？如果我死了，那么米娜会伤心的。二对一么？”卡特在沉思中下意识摇了摇头。车站的人一脸疑惑，“您不是一直想要去那里吗？今天可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啊，我想恐怕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有车发到那里了，您知道的，那里是不允许太多人去的。”卡特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中，他有一千个放弃的理由，而去奥德赛的理由只有一个——他要给米娜幸福。可这仅有的一个理由却又是他放弃的最大理由。卡特开始有些动摇了，“我不应该是一个自私的人，不应该抛弃米娜的，那是那样的可爱迷人。如果我一个人去奥德赛了，我又要靠什么生活呢？我的病这么严重，依旧只有老板肯要我，虽然工作很劳累，但却能养活自己，而我也仅有一技之长。即使这些都不考虑，也该为凯特想想，她也许只能靠我才能在这城市落脚，如果我离开，她也许就会流落街头。这个城市从来都不需要冒险和疯狂，算了吧，卡特。”他打定主意后抬起头像那个人又摇了摇头，车站里的人一脸惋惜，“您当真不去了吗？哎，为了爱情吧？爱情总是让人发昏。那么车票您还是留着吧，或许您回心转意了呢？不过车马上就要出发了，祝您好运吧！”那人说完这话转身就走了。“他是一个好人。”卡特默默念叨。
　　车站里突然传出一声汽笛，卡特竖起耳朵，他明白那是火车发车的信号，可他心里一点也不激动了。他老老实实的等待着那位名叫凯特的人，他把这看成了是对“他和米娜爱情的考验”。
　　天气越来越糟糕。车站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卡特蜷缩在休息椅子上，将身上的大衣又裹紧了一些，可是凉风还是顺着衣服与骨头的缝隙吹进胸膛，冷飕飕的。卡特打了个寒战，叹了几口气。他还没有要离开的想法，为了证明自己对米娜的爱他愿意献出一切，虽然这次他感觉要休息好些天才能活过来。他幻想着即将发生的场景：凯特如约而至，带来了能够就好他的药物，他活了过来。老板赞赏了他。米娜真的爱上了他。和他一起来到了奥德赛。那里阳光很美，一切都很美……卡特幸福的笑了，可是总有几只嗡嗡的苍蝇在他身旁盘旋，可恶，不是已经秋天了吗？这该死的东西还没死尽吗？算了，无所谓了。反正我就要真的幸福了。卡特又笑了笑，他打算小憩一会儿，然后继续等待那位凯特。
　　第二天清晨，早起的清洁工发现了一张牌子，上面写着些潦草的字母“欢迎凯特！”。牌子一旁的木椅上，卡特正仰面躺在那里，脸上是苍白而且坚硬的微笑，那样子就好像看到了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