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巫山也有云（下）》大力果农

27、二十六

　　第三天上头，小丫头站在门口低头回话，说三公子仍是在书房里忙，等得了空再过来。
　　连着三天都这么说。
　　我笑着点头。
　　本也不准备多说什么，他肩上的负累不少，不过有些舍不得，好聚好散，最后想看他一看，话个别，彼此留下些好的回忆。
　　是我痴了。
　　梁晨羽一直不愿出现意思便明了，其实原不该再找他，这般便有些没有自知之明了。
　　诚如王妃所说，男人怎耽于儿女情长？他不仅只是梁晨羽，还是梁王府的二少爷。
　　回想当初彼此中间隔了个师叔，他努力了，是我放不下，如今他身后有整个家族，我前头还有一众师兄弟，纵然彼此有万般情意，也只能渐行渐远，由不得自己。
　　只叹老天给的时间太少，和他相遇便是为了分离，早知如此该对他再好一些。
　　翠荷打发了丫头下去，侧身过来与我添茶。
　　“听说边境那边儿又不太平了，难保吴国又要攻来，这光景，公子怕是被皇上逼得不行呢。听说吴国之前领兵打仗的倒是个俊朗的人，前段儿还当上了太子，这回要真打起来，府里那帮丫头又不知道怎么痴呢。”
　　就着茶杯喝了一口，“姐姐这么个贴心的人，走了，真有些舍不得呢。”
　　她正准备转身放茶筒，僵了僵便诧异扭头，“姑娘？”
　　“时候到了”，轻叹了口气，握茶杯的手骤然紧了紧，“烦姐姐与管家稍句话，就说我这两天想回家省亲，劳架他帮忙打点。”

　　天未亮透便早早起来，未戴什么珠钗，仍是穿了来时的裙子，翠荷看着铜镜里的人，“淡是淡了些，可挺好看，到底在府里养了那么些日，面色红润了许多，不过少爷交代那药最好不停，又备了些一并捎了带去。”
　　我嘴角微翘笑意不减，眼里却多了一丝不惑。
　　他这般谨慎，莫不是忌惮我身子耐药，怕我有孕在身，即使到了外头也要防我？
　　一切停当，翠荷并几个丫鬟跟着走出院门，径直往大门口去，路上也没碰着几个家丁。
　　“若不是手上没提什么，这般倒像是仓促逃跑。”
　　“姑娘说笑，”翠荷这一路絮絮叨叨就没停过，叫我惊奇，她原会这般啰嗦，“车上东西齐全，姑娘此去需要什么，只管叫人拿，”说着笔了笔手里的钱袋子，“少爷叫备的，沿路客栈虽打点过，但路上少不了银钱，替姑娘放在三层柜的底下那个。府里此番既另配了人马，路上定是万无一失，姑娘只管放宽了心，早去早回……”
　　府里的马车已侯在门口，朱漆描金边的四角，褐顶下短短围了一圈绣花缎，纹了梁府徽章，看着倒很宽敞。翠荷打着帘子扶我上脚凳，待我坐好，也未着急催马启程，嘱咐了几句，最后忽然问道，“姑娘可有什么话留下？”
　　我看了眼暗绣梅花的窗帘子，这马车分明是他的座驾，一丝苦笑。
　　“这些日子多谢姐姐。”
　　翠荷眼里一暗，转身嘱咐了几句好生照应着，放下了帘子。
　　我端正坐好，听得车外马鞭“啪”地一声，车一抖，便启程了。

　　城门口例行检查，照理王府车辆自是轻松放行，可几个侍卫看到梁王徽章却视若枉闻，里里外外查地甚是仔细。大约风声紧了，上头来了命令，他们也都不敢懈怠。东西多，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我百无聊赖地趴在窗口，听得微微一声叫唤，抬头，只见小九正当空盘旋，心中一喜。
　　起身跳下马车，几个伙计眼里惊异，“车里憋闷，我去透透气，在城外等候诸位。”
　　我不等回答，抬了脚就走。
　　城门外不远处候着乌篷马车，小九扑腾着翅膀落在车顶上，又朝我叫了一声，我急急奔了马车去。
　　“你轻点儿，回头把顶蓬捣出个窟窿。嫂嫂——”
　　车夫见我过来忙躬身搬脚凳，我不耐烦这些规矩，早撩了裙摆要攀上木辕，突然一只手从帘子里伸出来抓住我的手腕子。
　　“没点点姑娘家该有的矜持，这般动作也是淑女所为？”
　　听得声音，我惊异地抬头盯着五师兄，人已被他一把拽进车里。
　　“咦？你怎么来了？巧儿姐呢？”
　　“她近几天身子不爽利，吃什么吐什么，尤其是早晨，怕这一路颠簸更是如此，到时扰了你，便托我来。”
　　我低头摸了回下巴，“吃什么吐什么？”忙笑着向他作揖，“那我这厢先恭喜师兄了，你都要当爹了，日子过得可真快，这下该高兴了吧！”
　　他也不否认，扶我坐好，“嗯——只要你给我安分守己着少惹些事，我就高兴！”
　　“人家正为你高兴呢，好端端又扯上我，往后可要让着巧儿姐，可不能跟对付我似的。”说着朝他嗔了一眼，手枕着头直往后倒，“师兄，还等什么，咱们快走吧。”
　　他撩了窗帘往外张望，“你后面这一车子怎么办？”
　　“原就没打算要他们跟着。”
　　他往高处看了看，眼神一闪，略带迟疑，“你……真就这么走了？”
　　“唔。”我翻了个身，“赶紧地，省得他们过了城门又追上来，到时一番口舌。我在王府憋屈坏了，再懒得应付，”仰起头来朝他看了一眼，“咱还真不是那贵人的命！以后也要嫁个像你这样的，有本事，性子又独立，只管待我好。师兄，你收小妾吗？”
　　“就知道浑说！其实晨羽兄他……”
　　我心里一痛。
　　师兄转过头来，眼里几分心疼，之后放下帘子，挥挥手唤了车夫出发。
　　“这泼皮无赖的性子，还是个郡主呢！”转了身又来拍我屁股，“那一车东西不要钱呐！事到如今，叫我上哪儿再给你备一车去？！这么大个人了，也不知道让人省心。”
　　我也不躲，只背了身子，“算了，不做你小妾了，回头福没享着，屁股先开花。”
　　他冷哼一声，“如今怎么又不讲文明了，嗯？你不是说那叫‘尻’吗？”
　　“……”

　　傍晚十分，到了临近小镇，师兄在一间客栈把我安顿好，便准备回京城。
　　我步行送他，到了一个小山坡，回头，山下小镇一条蜿蜒的街道，两边的店铺大多掌了灯，或红色或明黄的灯笼摇曳，往来行人也不多，三三两两。天空略暗，隐隐地一轮镰月，星星倒许多，明明暗暗，小九在远处飞，也不知道看中了哪只山鸡兔子。
　　快到坡顶，他抬头看了看天，停下步子。
　　“送到这里吧，时候不早，你早些回去，明天要赶路。到了冀州叫小九送个信来，我那荷包收好，别串了味道，它到时辨不出找错人。”
　　我虽知道小九鼻子灵的不得了，仍是拍拍袖笼。
　　“放心，收好了，”
　　“如今巧儿姐要你照顾，可要仔细，就算铺子里忙，也注意自己身体，应酬那些个别太勉强，喝酒伤身；还有别什么都亲力亲为，能叫手下几个掌柜的分担的，就分担些。”
　　“唔，还管起我来了。回去吧，夜里凉。”说着握了握我的手，“冰得这样仔细冻着，出来也不知道添件衣服。”说着已解了身上披风。
　　“你这才要着凉，”我夺过披风作势掐他的手，踮着脚、越过肩又给他重新兜上，低头系带子，“师兄，这一路挺远，你路上小心。”
　　他摸了摸我的头，“傻丫头，那么些路，能远到哪里去？”顿了顿，“我得了空便去看你。”
　　“我每年都盼着你来。哦，不过巧儿姐有娃娃了，你得随时照应着，缺了师兄不行，恐怕之后几年师兄都难有空，冀州远，来回不方便，”仰了头对他一笑，“还是别来了，我事情多得很，药铺里忙起来不着家，难得闲下来还要带小九去听书抓鱼，哪有功夫应付你。你放心，我一个人挺好，没什么好牵挂的。”突然声音哽了哽，“师兄如今也成家立业了，我真替你高兴。”
　　“傻丫头，”他抬手抹了抹我的眼角，顺势搂了我，“哭什么？”
　　“什么时候才能回巫山？”我将头埋进他怀里，“我很想师父，如今后悔了，只想回去，就是一辈子做道姑也情愿。”
　　“再等等，”他拍着我的背，一下一下轻轻地，“再等等，时候到了，师兄自会骑了千里马来接你，忍一忍。”
　　我抓着他的衣襟，哭出了声。
　　他搂我的手紧了紧，“没事，没事，一切有师兄在呢。”
　　“你心里不痛快，一个人住客栈我也不放心，我打发人送个信，明天再回府也一样。”
　　我闷着脸摇头，和以前不一样了，巧儿姐在等他。
　　师兄托起我的脸，细细端详我的眉眼，最后叹了口气。
　　拿过手里的缰绳，他纵身上马。
　　“一路保重。”
　　他点点头，深深看我一眼，调转马头。一路奔下山，到了远处扭头见我仍站着不动，冲我扬了扬马鞭，“快些回去——”
　　我已哽地说不出话，朝他遥遥挥手。
　　他再不停留，扭头冲进了黑夜，很快便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