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看旧缘》烟凄

11、红尘一梦弹指间

　　黑暗里，微弱的光芒都似太阳一般耀眼。

　　病床前的周君离看着床上躺着的小人儿，苍白的脸丝毫不见血色。

　　七青觉得轻飘飘的，独自一人走在一片黑暗的空间里。
　　倏尔一束微弱的白光轻轻拂过她的脸庞，七青心头感到害怕，大声叫道，“有人吗？喂！有人吗……”
　　很长时间之后，七青看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七七……”
　　七青猛然回头，便看见那一个熟悉的轮廓，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喷涌而出。
　　七青向那个轮廓跑了过去，使劲儿地抱住他，心头所有的委屈一股脑儿地喷泄而出：“阿爸！阿爸！呜呜呜……”
　　廖爸爸轻轻地抚摸着七青的发，“七七，你好吗？”
　　七青哭得全身发抖，声音哽咽着：“阿爸，我好想你……我不好……我一点儿也不好……”
　　“七七，觉得很累吗？”“嗯……阿爸，你不在，我很累，他们笑我是没爹的孩子，他们欺负我他们打我……阿爸……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廖爸爸抬手擦去她的眼泪，笑着说，“七七，阿爸也很想你，但是阿爸不能回去了……”
　　“阿爸……我好累……每天都把自己伪装起来……我好累……”
　　“七七……阿爸……对不起你……”
　　七青抬起头，看着廖爸爸，“阿爸，我不要回去，我想和你在一起……”
　　廖爸爸苦涩一笑，“七七，你看见了吗？”
　　廖爸爸指指光的方向，“你是该去那儿的……”
　　七青挂满泪水的脸上绽开一个笑容，鼻音浓重，“阿爸，我们一起，我们一起！”
　　廖爸爸看着自己最宝贝的女儿，笑中带着泪，“七七，以后不论发生什么，做自己想做的，做善良的七青……阿爸永远在远处看着你……”
　　“阿爸，你……”廖爸爸使劲甩开廖七青的手，将她一把推向光的地方，“阿爸！阿爸！我不要！啊——”
　　廖爸爸看着挣扎的七青，道：“七青！一定要好好爱自己！说好话，做好事，当好人……”
　　周君离看着惊恐的廖七青，心里十分混乱。他开始痛恨自己的退缩和担忧。
　　厚重的手掌紧紧搂住廖七青的肩膀，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她瘦得那么可怜——在他的印象里，廖七青是可以抗住半边天的，但是她这么瘦，是要多大的力气，才能支撑起她身边的人的信仰？
　　周君离摇晃着尖叫的七青，“七青！七青！你醒醒！……”
　　七青恍惚之中听见有人叫她，用力地睁开双眼，看见的是魂牵梦萦的那一个，他瘦了，憔悴了，青色的胡渣像小草一样密密麻麻，双眼微微凹陷，眼下淡淡的青色让七青心里感到十分难过。虚弱地没有力气，七青轻轻抚住周君离精瘦的腰，周君离看着眼前的人儿睁开了双眼，只是眼睛里不见了初见时的狡黠，剩下的满是疲惫，心里不由得一痛。
　　七青看见自己深爱的人皱眉，插着输液管的手缓缓抬起，周君离握住那只苍白到没有血色的手，轻轻唤着，“七青，七青……”
　　七青将手轻放在周君离的眉间，轻轻旋转：“至君……不皱……”
　　周君离听到这句话眼泪立马掉了下来，在心里痛骂自己的多虑和不懂得珍惜。他把头埋在七青床前的洁白的被子里，刺鼻的苏打水的味道此刻变得越发浓重和苦涩。七青淡淡地笑着，手抚摸着周君离的发：“至君……”
　　“七青？”
　　“我好饿……”
　　“你等着！我去弄！”
　　“好……”
　　周君离立刻擦掉眼泪，拿上外套便出了病房。
　　七青心里暗暗开心：“七青啊，他为了你哭啊！”想罢，一阵疲惫袭来，七青闭上眼睛便又沉沉睡去。

　　……
　　吃完早餐的秦璇玑从咖啡店里出来准备去医院的时候，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身边经过，阑珊立即回头喊道：“周君离！”
　　周君离回头，便看见素颜的秦璇玑，她站在清晨的薄雾之中，原本乖巧地头发此时被利落的扎成一个马尾。
　　周君离对她笑笑，“你要回医院吗？”
　　璇玑道，“你去过了，对吗？”
　　周君离将身子转正，“对，她醒了……”
　　璇玑若有所思，“是啊，有你……”
　　周君离看着璇玑，道，“她饿了，没什么事，我就……”
　　“不，我需要和你谈谈。”
　　“但是七青……”“现在慕然和陌白已经过去了，你不用担心。”
　　“但是我想……”
　　“周君离，你怕什么，我不会吃了你。”
　　周君离看着对面穿着一身柔软棉布的林阑珊，心里直直浮现女婿见丈母娘的样子。
　　心里虽然想回去陪着七青，却又想和七青身边的人打好关系，“好。”
　　咖啡店里，袅袅升起的白色蒸汽晃花了大家的眼睛。
　　秦璇玑看着对面这个举止优雅的男孩子，心里想着他和七青在一起的样子，心里总是觉得十分般配。他们两个是一样的人啊，一样的内热外冷，一样的用厚厚的面具将自己包围。
　　周君离首先打破了沉默：“对不起，我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现在的样子。”
　　璇玑摆摆手，端起咖啡轻轻吹了一口，“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七青也没有怪过你。”
　　周君离道，“那你想和我说什么？”
　　璇玑放下手中的咖啡，鲜红的指甲轻轻敲打着玻璃桌子，“我认识七青的时候，她七岁。那个时候她小小的，总是被我们班上那些男生欺负，说她是没爹的孩子，把鼻涕揩在她新买的书包上……”
　　璇玑眼睛看着落地窗外，周君离的心也随即跟着璇玑柔柔的话语走进了那个时候……
　　“后来，七青因为学习好，就在学校里面当了个小干部。学长学姐都很喜欢这个文文静静的小姑娘，就有很多学姐要七青当她们的小妹妹，学长也是，但是七青就是傲着一口气，这样子的脾气让大家越来越喜欢她，那些欺负她的人都渐渐地不敢再欺负她了，七青明白了自己强大的好处，便就这样子圆滑地游走在这些人之间，甚至在七青12岁的时候就有情书了呢！”
　　周君离笑了笑，笑意从眼底就要溢出。
　　璇玑看看这样子的周君离，“但是谁又知道七青心里的苦？那些年简直就是《古惑仔》看多了的年代！非主流地让我真的恨不得咬死那些变态。你应该不知道，我以前，是长这样子的……”说着，便从皮包里拿出一张旧照片。
　　周君离拿起照片，照片里的女孩皮肤黝黑，圆滚滚的样子像一颗随时都会爆炸的皮球，黑色的边框眼镜被微卷的短发遮住了一大半。任谁也无法将照片上的人和对面这个瘦骨嶙峋的美女联系在一起。
　　秦璇玑笑笑，“很牛，对吧？那个时候我就是这个样子的。”
　　“那时候啊，我丑，所有人都不耐烦和我在一起。他们把蚂蚁丢在我的文具盒里，把我的眼镜丢在草丛里，把我妈妈给我的钱抢走，不然就打我。”
　　周君离默默地听着，仿佛走到了和自己不同的世界。
　　“周君离，这些你是不会明白的。你从小就是被‘贵族’包围的，你身边的人，优雅文明，即使讨厌，也会用文明的办法解决。你们攀比，你们炫耀，你们的一顿早餐就是我们这些人一个星期的口粮。周君离，你可知道，在我最最自卑最最灰暗的时候，是谁将我拉了出来？”
　　周君离隐隐明白了，“是七青？”
　　“呵呵，你猜对了。我记得啊，那时候才11岁，我被一伙小流氓堵在巷子里，他们抽的劣质香烟的味道不止一次侵袭着我的鼻孔。那时候是我一个星期里被他们勒索了的第三次了。我没有钱，也没有朋友，没有人帮我，也没有人为我出气。但是你知道吗？七青站在那里，背着光，像女神一样来到我的世界。很久以前，我对她都是羡慕，崇拜，渴望。但是从来没想过她会在我面前，她是除了我家里人之外第一个不嫌弃我身上的泥土和脚印的人。那时候她身上淡淡的牛奶味儿传到我的鼻子里，那是我闻过最好闻的味道。七青搂住我，看着那些小流氓，笑着对他们说，‘怎么？我的人你们也动？’那些小流氓明显看不起个子比他们小了一大截的七青，他们之中的一个使劲儿推了七青一把，七青踉跄地砸在了墙上。那个为首的流氓看着她，色眯眯的说，‘哟，长得倒不错，今晚和我去玩？’七青冷笑了一下，道，‘你最好搞清楚我是谁，不然你可不要后悔。’流氓头子笑了笑，表情猖狂不可一世，‘哈哈哈！老二你看看，有个小学生在和我叫板呢！真可笑！’他口里的老二仔细看了看七青，道，‘我记得XX学校出了个廖七青，是红灯区危姐的兄弟李定国的女朋友，你不要和我说就是你？’哦，你可能不知道，危姐是那些年这个城市红灯区的第一把交椅，她漂亮有手段，勾搭上了那个时候的黑大哥，但是现在已经在监狱里吃饭了，她的兄弟定国，小小年纪就是一把做生意的好人才，他比七青大五岁，十六岁的时候便自己创了第一笔家业，长得又帅又有钱还有才华，但不知为什么，就是喜欢才是小学生的廖七青。但是那个时候，七青笑笑，说，‘不是。’流氓头子哈哈大笑，便将头凑到七青的面前，眼看着那双恶心的唇就要碰到七青的脸颊的时候，我的心都要跳了出来，我担心这样的一个女孩子受到欺负。但是这个时候，一个十分有力气的声音便传了进来，‘阿七，你怎么就是不承认你是我女朋友呢？’站在七青对面原本十分嚣张的痞子听到这个声音立即弹了开。七青的声音带着些许笑意，如释重负地说，‘阿国，你来了就在看戏吗？他真的亲了我，你怎么办？’李定国哈哈一笑，推开小流氓就一把搂住七青，七青便也不挣扎。那时候我并不像别的女生一样觉得七青随便，我只觉得她亲切。她笑着掐了掐李定国的脸，那个在我们这些人看来是传奇，是神话的李定国的脸，娇嗔道，‘既然一路跟着，为什么现在才出来？’李定国宠溺地看着她，笑道，‘看看七女王是怎么制服坏人的！’‘阿国，我不会打架。’李定国捏了捏七青的鼻子，‘我知道啊，所以我不是来救你了？’七青拍开他的手，回过身来牵住我，将我拉到李定国面前，道，‘我带她走了，你收场。’‘七青！我才回来诶……’七青回过头踮起脚尖将自己的嘴唇贴在李定国的脸上，‘快去！晚上来接我，我们去看看危姐。’之后她便拉着我离开了。”
　　周君离仿佛看见了那个女孩子不慌不乱的样子，问道，“后来呢？”
　　璇玑笑了笑，“你是第一个听完这事儿不觉得七青是个坏女孩儿的人。”
　　周君离嘴角微勾，“她身上有一种魔力，只要是人沾了，都会不计后果地爱上。”
　　璇玑笑了，继续说，“七青和我本就顺路，但是我家比她家要远。但是那天她却硬把我送到了我家门口。走的时候，她没有和我说一句话，我到家之后，她说：‘以后不会有人骚扰你了，只是可能会有人开始说你和我是一伙儿的。’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不怕！’七青笑了，笑得那么甜。‘你是阿然之后第二个我喜欢的姑娘。’之后她便走了。事后，我再也没有被小流氓骚扰过，也没有人在欺负过我。当我减肥成功之后，七青对我也一如既往，我就知道，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周君离笑笑，“你没有问过她为什么当初要救你吗？”
　　璇玑惊讶，“你够了解她！”
　　周君离举杯噙了一口咖啡，“有些人，只要见过一面，就如同认识了十几年。”
　　璇玑呵呵地笑，“你这尊大罗神仙，这些前世来生的我不懂，但是我能说你和七青真的很想。”
　　“几年后我问七青，当年为什么要救我，你知道她怎么说的吗？她说，‘哦，那事儿啊，因为你在我8岁时候被我们班的那个最高的男生石壮欺负的时候给我递过一张擦鼻涕的纸……’你知道吗周君离？一张纸而已！我都不记得的小事，七青记了3年！后来七青还说，那个时候她连自己都没法儿保护，所以就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害怕因为自己给我带来麻烦。你可知道，她是多么为我着想。不过一张纸而已，她一直记得。她知道，如果我被欺负的第一时间就来保护我，我永远都只会依赖她，她不愿意我做菟丝子，她要我做乔木，自己独立坚强……周君离，和你说这么多，是为了让你知道，七青对我这样的人都用心极深，我相信她是爱你的，所以，如果你爱她，就请你勇敢一点，好不好？”
　　周君离听罢，起身付了帐便对璇玑说，“我想我得回去了！”
　　璇玑笑着点点头，周君离便如风一般离开了咖啡厅，手里握着七青说过最爱吃的皮蛋瘦肉粥和小笼包，风刮着黑色的跑车，车内周君离笑意盈盈，“七青，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