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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生死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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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生死劫——生死自有命
一路往西南方向走,王家一家人过十里亭的时候正是残阳如血,却又撒出一片坦荡而又金灿灿的前途。夏氏的娘家在九都过去些的覆舟山脚,正是何方山的尾稍,顺着何方山走就可以到达,过了覆舟山下头的渲江上游瑞河就是邻县泉安了。王家夫妇俩一边谈着会不会有人来追捕一边舞着小藤条赶着毛驴赶路。商量着决定走山路,危急时刻还可以进山躲藏,又不耽误归家。
而这时城里已乱成一团糟。这渲州本就是个三省交界处的小城,除了本府在地,就两个下属的县城,还呈现的是勺状的分布,那勺是泉安和渲州隔了何方山,只在覆舟山脚下相连。勺的把手头处是泽息,大半的地方都被渲江上著名的大湖云泽所占。这城虽然是多山多水,却也还算富足,只是土地金贵,而本地百姓民风淳朴,虽偶有些偷鸡摸狗鸡鸣狗盗之事,但是衙门的衙役小厮就足以应对,以至于一时出了王医师这样偷盗隔山馆,乃至可能是个连环大盗的重案要案一时都不知要如何安排了。这忙里添乱的是两位皇子的耳目,两位皇子年岁相仿势力相当,纷纷都让三省大员要员来指点吩咐,这几厢势力一番扯皮下来竟花费了整整一天。待终于安排妥当,各方的高头大马汇聚王家药铺时,已是暮色,人去楼空的哪里还有人影?
这朝廷如何险恶的犯人不曾见过,逃犯,那得追呀!里正在邻里一番询问便知道了是下午走的,说是要回乡探亲,走的也是何方山的方向。话音刚落,策马扬鞭,绝尘而去,仿佛城墙房屋都时刻会被那踢踏的马蹄声给震倒。众人心神脸色各异,既盼望着抓着,又觉得抓不着才昭应天理,有人幸灾乐祸,有人感同身受,个中细处难于分说。
进山的时候天色已有些晚,山林间雾霭蒸腾,烟岚云岫,浑然一幅仙家景象,总好像转过那倒弯那一边便是仙家圣地。一家四口又行了约莫三四里路,天色更暗了,渐渐升了些晚上的凉意,倦鸟归林,时起时落地响起几声蝉鸣。那清风一起摇动竹林沙沙作响,树影斑驳,一派和谐静谧。
入山的山坳处突地惊起一群飞鸟,一时间鸟兽奔走,马嘶声犬吠声尖利而凄凉地在山林里回荡。王氏夫妇这一刻才真的觉着生死相逼的紧迫。暮云冉冉,山岚轻动,不仅吹散了暑气,更吹入了夫妻俩根根竖立的毛孔里,如牛毛细针附骨入髓,如剧毒小蛇阴寒狠毒,夫妻俩都觉得有些夜凉了。
“这是官府、官府追、追来了么?”夏氏紧紧搂着两个孩子,脑海里除了一个“逃”字,简直别无他物,心里害怕,口舌也有些受不住地变得结结巴巴。
王清扬也不怎么好,只觉得浑身冷汗,再吹着风,整个人都好似要打起摆子来。但看一眼妻子儿女,终究还是强打起精神,努力做好家里的主心骨。他比夏氏镇定些,一边努力挥着藤条,狠狠地抽着驴子,指望它撒开蹄子跑,一边还能用微颤着声音安慰夏氏道:“莫怕,许是野兽也不定。”只是这声音他自己听了也不相信这安慰,想想又对夏氏说,“拆了那些个糖果子的油纸包,把延年丹分了吧,我们一人一颗,阿溪身上放两颗,其他的都给阿岭装上。”
夏氏颤颤地在颠簸里小心地自自家夫君怀里掏出药瓶,取了两张甜腻的油纸给两个孩子包好,又是一番认真嘱咐由来用途,让两个孩子复述了三五遍才放心给他们贴身放好。又怕他们掉了,从自己的嫁妆匣子里取出了原先装药的锦囊与盒子。越岭还小,取了条银链子,扣在锦囊上正好可以贴身藏在他衣裳里,把装药的油纸包放进去,又摘了唯一的一对金耳环一并放在里面。盒子给越溪,油纸包和几只短银簪都放了进去,塞在她胸前衣襟里。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取了两只绞丝的银镯子让她戴上。
夏氏也是个心细的,又取了仁丹数了些,悉数一起倒在了瓷瓶里,又给王药师塞回了衣服里,然后取了匣子里的那张写着“延年”的纸把自己那颗药混着仁丹包了,就装在自个儿袖子里,想着万一被抓了还可以混淆官府视线,上交了也不是完全的损失,多少也能护着些孩子。
马蹄声络绎不绝地自四面涌来,那追兵似乎越来越近,应着四面回荡的回声,总有一种排山倒海的感觉,油然而生的是四面楚歌的绝望。在一个小路口,王药师扯住了驴车,忽然停下,对妻子说:“这样不行,人太多了,驴车跑不快,更跑不过马的,我们下来,走小路,去后山的岩洞里躲,他们不熟悉路,说不定能躲开。”王药师狠狠抽了几下驴屁股,驱赶那驴向前跑,夫妇二人则牵着两个孩子往鲜有人迹的小路上走去,只是这小路荆棘密布也是十分难走。
天色更暗了,似乎黑的越来越快,都已经看不清树巅的硕大鸟巢了。四人显然是费了不少时候,却到底没走多远,没能躲进后山的岩洞。那里便是一连串的犬吠传来,仿佛才听到声音,便倏忽窜出一只半人高的黑狗,这狗毛色油亮,呲着的牙显得格外惨白,眼珠血红而有灵动,就好像有心思一般,看着尤为可怖。他看到四人也不动作,只是防备地坠在后面,不住地低声呜号。王家人也怕这大狗,见它不上前,便也只是防备着继续向后山走。可再一眨眼的功夫,四处窜出好几只狗来,几只狗围着王家人,高高低低地呜咽。而先前的那狗这是才慢慢地凑上来,若它有表情,显然该是那种漫不经心的得意吧。
被这样一群恶犬虎视眈眈地围着,王家人只得用木棍树枝胡乱拍打,却哪里管用。这些狗都是官家秋日里狩猎时围捕猛兽饲养的,端得是要多凶悍有多凶悍,那头又是传来人声,相互呼告。这一家人便是更加着急了,越发没了章法。
这一家人本身王清扬主力打狗,夏氏在后面相帮,越溪在父母之间小心护着越岭。但耐不住这狗狡猾,竟然也晓得要各个击破,更晓得自薄弱处突破,都纷纷寻着机会去偷袭两个孩子。为人父母的哪里舍得自己孩子被这畜生所伤。前头那只黑毛红眼的头狗一口向着越岭脖颈咬去,越溪吓得闭眼直把细细的胳膊护住弟弟的脖颈,那里王清扬也看见了,哪里容得下这畜生的所为,三两步上去要打他门面,却哪只这狗竟是虚晃一枪,就等着来扑咬王清扬,它自两个孩子身侧擦过,想咬王清扬的腹部,反手一挡就咬住了王清扬持棍的右胳膊,瞬间那骨头都好似是碎了。王清扬忍疼忍得脸色都青紫了,扬起左拳狠狠揍那黑狗的眼珠,那黑狗“嗷呜”吃疼撒嘴,却又有好几只狗扑咬大腿胳膊,最可恨的便是那只黑狗,才撒嘴便又要扑人后颈,所幸王清扬吃了他一次大亏,一直留心着他。但王家人到底大势已去。就这么一会功夫,夏氏已是蓬头垢面,手臂上腿上都是咬痕,两个孩子虽被父母护着,却也都是抓咬伤痕。
只一会功夫,又有一群短打赭衣的男人们拥着一个青衫男子上来,王家人一边招架恶犬,一边不住讨饶,想求条生路,可那青衫男子只站在那里把玩着手中皮鞭,一下一下地敲着手心,一幅很不耐烦的模样。他就一语不发,更是连抬头看王家人一眼的兴趣都没有,神色淡淡。可王家人哪里还由得分心去求饶,就这点功夫,那黑狗就掐准了时间咬住了越岭的小腿往人群跑去,越岭一下就翻到在地上,草石沾了一身不说,更是一路磕碰,可居然连哭声都没有,许是被魇住了,许是昏了过去。而狗膘肥体壮,又使了蛮力,一直伸着小胳膊护着越岭的越溪也是被一把甩开老远,顺着满是草甸的山坡滚落了下去。
滚下去的时候,越溪只觉得自己大概是做了一个噩梦,不然怎么会飞呢?她就这么飞了一段,眼前刚刚还是娘亲在自己和越岭间含泪惊恐发红的眼,爹爹发疯一般撕扯打斗的身影也还在动作,转眼就成了深深浅浅浓浓淡淡的绿。越溪失去意识前,耳边回荡的都是爹娘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她甚至叫不出声,只能紧紧地紧紧地用鲜血淋淋的小手护在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