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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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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腊月,风厉如往,百卉凋残。
早上九点。
心理师成南到咨询所的时候,负责接待的职员小采告诉他来访者已经在候诊室等一阵了。成南点点头,利落地脱掉厚重的黑色大衣,轻轻掸了掸附着的几丝雪花,将之挂在一边的深棕色落地挂衣架上,状似不经意地向里间的候诊室看去—— 一个穿红色呢子大衣,兴致盎然地翻着杂志的女人。
成南转身去向工作间:“小采,五分钟后请她进来。”
所有来进行心理咨询的人,事先都会在接待员处填写信息表。表的内容非常详实,除了基本信息外,来访者的家族史、婚恋史乃至□□史都会一一展露给咨询师以便评估对策。此刻,来访者的信息表正静静躺在成南的桌上。
“舒……静曼……”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症状那一栏,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高跟鞋声咯噔、咯噔地响起,年轻女子惯有的轻快明脆。中国女人常常结婚时间一长,气质就由少女的明艳变成少妇的浮世。但这个二十八岁的舒静曼不一样,结婚快八年,经历过可敏感可凉薄的七年之痒,偏远而近带来的却是一种明朗的气息,跟外面皑皑的天气莫名的搭,这样的人,实在不同于过往的来访者。
成南起身招呼她,握手,介绍自己的身份,请她坐到墙角里淡蓝色的弗洛伊德椅上。不同于外表的温暖,她的手又湿又凉。舒静曼微微勾腰,把披散着的卷发撩到脑后,倚坐在软椅上。
灯下看美人。房间内暖黄的光色掩映下,一缕发丝调皮地垂下来,被她白净纤细的手指勾到耳后,稀疏寻常的动作,意外的有点诱人。成南不得不承认,这是个非常有吸引力的漂亮女人。不施脂粉就看起来粉白脂红的饱满鹅蛋脸,刚才笑起来弯成月牙儿状,现在不笑了却仍含着笑意,乌黑圆滚的葡萄眼,看起来清纯可爱。
发现自己打量对方太久了,成南整理思绪,摆出自己的招牌暖心笑容,语调如清风般和缓温柔:“你来我这里一定有很多话想说。我们将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如果时间不够,我们可以再安排几次访谈。我要试图了解你,这次不是为了治疗,但我会努力发现哪种方式更可以帮助你。你也可以看看,是否愿意在我这里咨询,如果感觉不太好的话,你可以在访谈期间随时要求结束。不过,我希望你能尽量信任我。”
舒静曼用扬嘴角表示信任。
成南保持身体略微前倾的姿势,注视着她的葡萄眼:“请先告诉我你为什么来这里?”
她的声音清脆,洋洋盈耳:“这得从三个月前说起。你大约知道,我在杂志社做生活类记者。平日里最常打交道的就是美景和美食。说到美食,我想起上次在一家越南菜馆吃的牛肉粉。不过随意一点,惊喜却满分。那牛肉鲜滑爽嫩,咬过后劲道仍留,那汤的滋味更是鲜美,汤上不过只飘浮着几丝橘色辣椒,这可真是好东西,让我辣得不行,汗流入注,滴滴如珠啊。就算辣成这样,可是停筷后仍然会回味那……”舒静曼讲到此,眼中星星闪烁,突然看到对面的听众露出无语的表情,顿悟似的左手掩嘴,羞赧地笑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讲到吃的就忍不住扯远了,我继续,我继续。”
成南没说话,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舒静曼话风一转,表情变得稍稍有点沉重:“从小,我就是个身体很好,精力很旺盛的人,除了偶尔有点感冒,你去医院根本见不到我。直到三个月前的一个晚上,如平常一般,我下班回家写完稿子准备睡觉,突然感觉心脏非常痛。那种感觉……时而像针刺般……时而像压迫般……时而纠缠般,那种疼痛感我以前从没体会过。我老公连夜把我送去医院,才暂时止住了疼痛,医生说等白天进行一个全面的检查。可是连着换了好几家三甲医院,都查不出有任何问题。而在这期间,我的心脏仍然隔几天痛一次,只能靠止痛药从表面上抑制部分疼痛。
后来我有个医生同学建议我说是不是心理问题,因为有的时候身体的某个部位痛是受到心理问题的影响。这个提议我表示强烈的怀疑。我在一个典型的三口之家长大,父母和我一直彼此相爱,彼此信任。我二十岁就嫁给我丈夫,他父母跟我的父母是好朋友,因此我们从小就认识,是一起成长,共同渡过的夫妻,除了爱情,还有割舍不断的亲情。我现在的工作也是自己所喜爱的,压力多少是有点,但我觉得更多的是对自己的鞭策,综上来看我自我感觉一直都非常幸福。我知道现代人多多少少都会有点心理问题,可是我的不至于严重到这个程度吧?可是不是心理问题,那心脏好端端的为什么会这么痛呢?”水盈盈的葡萄眼等待评价的凝望着成南。
成南在内心里思索沉吟,从神态、举止到思维、表达以及交流方式,舒静曼看来都是非常正常积极的,实在不像是心理上有严重问题的。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了个弯问到:“今天你的丈夫为什么没有陪你来?”既然夫妻关系这么好,为什么不陪着妻子来进行咨询。
成南注意到,提到她的丈夫,她的眸光瞬间温柔许多,“我还没告诉他我要进行心理咨询,我是想等能在你这里找到一个答案再告诉他。他最近本来工作就很忙,不想让他白担心。”
“我在你的家族史里并未看到你填写有子女,恕我冒昧,请问为什么你们结婚近八年,却仍然没有子女。”
“这个也有关系吗?”舒静曼撩撩刚才又掉到脸颊的发丝,眼神突然变得悠远,“很小我就嫁给老公了,那个时候除了知道自己爱他,其他的都不成熟。我们一直的梦想就是养育一个幸福可爱的宝宝,为了对孩子负责,对自己负责,我们就商量好先等几年,等我彻底成熟后就生孩子。然后等啊等,就一直等到现在。本来这几个月都决定要孩子了,可是我心脏痛这个事情不解决,是不可能要孩子的。”
成南思考了下,目前的谈话都只是在表层,如果继续聊下去,估计收获也不大,也许来访者潜意识在抵抗,并没有解除防备状态。因此他决定采用意象对话,更直观了解她的内心,也许能在她的意象中能看到些端倪。
在征求得同意的情况下,成南请舒静曼以斜躺的姿势靠在弗洛伊德椅上,平静地引导她:“请先闭上眼睛……深呼吸……放松……舒展你的眉眼……再深呼吸……放松……”她听话地慢慢向后靠去,身体逐渐松弛下来。
“现在试着想象外部有一个能量球进入你的头部,你的头部感觉到暖暖的,非常舒服,你感觉到了吗?请回答我。”轻柔的声音告诉成南,她感觉到了,他继续进行放松引导:“……能量球接着往下移,现在到达你的肩部,你感觉之前身上有非常沉重的压力,现在全没有了,非常的舒服,你感觉到了吗……”
十分钟后,成南确定舒静曼已经进入到了潜意识状态,这也就是意味着,接下来他将与不在正常意识思维状态下的舒静曼对话。
出乎意料成南的怀疑,舒静曼的潜意识对外界的防备意识很小。那个世界,阳光明媚,道路平坦宽广,她心中的房子构造简单,一目了然,屋内光线很好,窗门大开,里屋东西不多,且干净整洁。来回看了几次,都是如此,看不到阴影和黑暗,也看不到杂乱和其他人。引导她回来后,舒静曼能完全记得刚才的内容,对于她所看到的感觉非常奇特。以成南多年的心理咨询经验,舒静曼绝对是个心理比较健康的人。也就是说,不是由于心理问题造成的心脏痛,应该还是跟生理有关。
“抱歉帮不了你。”在送舒静曼出工作间时,成南说到。
舒静曼在经过一轮潜意识游走后,身心舒畅,眉梢眼角可见清风明月:“这样也很好啊,说明我真的不是心理问题。而且你让我见识到了一种非常神奇的‘心理游戏’,这于我是一种新鲜的体验。”
两周后。
在同样的工作间再看到舒静曼,成南难以掩饰的讶异了,他本来以为上次咨询后,他们再不会有碰面机会了。看到他后,舒静曼略有些牵强的朝他笑笑。
与上次饱满的精神和面容状态不同,成南留意到她的眼睛周围有淡青的色素沉淀,整个人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阴霾。
“你这是怎么了?”成南用纸杯接了半杯水递给她。
“我最近疼痛感更强了,前天和昨天疼到整宿也没睡着。”他注意到她的嘴唇有唇彩都遮掩不了的惨淡感,“止痛药都止不住了?你丈夫呢?”这种关头,这个男人为什么不在。
“他上周就出差了,我不想他担心,一直瞒着他。我想着你虽然不能救我,但总能让我放轻松吧?!上次那个什么意象对话做完了我就很舒服,不如今天再做一次吧。”
成南摇摇头:“那个只是我用来了解你内心的工具,你在里面展现的状态,没有什么可以为你治疗的。”
“那我该怎么办?”舒静曼全身垮下来。
“如果不介意,我们再试试深度催眠,也许意象对话有没挖掘到的地方。不过,很有可能结局跟上次一样。”
“没关系,再试试总是好的吧!”葡萄眼瞬间就明亮了。
同上次一样,成南让她斜躺在弗洛伊德椅上。舒静曼眼睛半闭,头枕在小枕头上,同上次一样进行能量球的全身放松,让她感觉到全身逐渐地沉到椅子里。
接着,成南慢慢由十倒数到一,引导她,每当他念一个数字,她的松弛程度就加深一层,更接近睡眠状态。这样她可以专注于成南的声音,而排除其他背景杂音。数到一时,她已沉入适当的催眠状态,表情非常放松。
成南决定采取年龄倒退法。等会儿,他将要她回溯从前,记起童年的事。在这个过程中,与上次的意象对话一样,舒静曼可以听见成南的话并回答问题,而同时保持在催眠的状态下。
“试着想象你正身处于一个旋转向下的回廊里……”看到她的表情应该是看到回廊了,成南继续引导她:“就是这样,很好,你现在看到回廊下面有很多级楼梯。你先下一级楼梯,现在你回到了二十七岁。”他注意到她表情略微有点痛苦,是心脏的事情对这个年龄的不好影响。接着他继续引导她慢慢下楼梯,每下一级楼梯,就意味着她又倒退了一岁。
在他的引导下,舒静曼生动地讲起了她在不同年岁发生的一些遗忘了的事情。例如,七岁,摔伤在公园里;三岁,妈妈不小心,把她脑袋磕了一下等。只是这些都不存在严重的心理影响。难道在三岁之前?接着成南将她往两岁、一岁引导,但仍然没有什么重大事件发生。就在成南决定放弃催眠让舒静曼回到二十八岁时,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心理学界一直饱受争议的“前世回溯”,他以前一直对这个嗤之以鼻,认为这不过是将现今的事实经过潜意识的整合投射到了以前的年代。
“回到你症状开始的那个时间。”突然冒出的这个声音,明明是自己的,却仿佛不受控制一般。
“我……天好像很蓝……前面有很多来来往往的人,他们大多穿着灰黑色质地粗糙的宽大的衣服。我听到了络绎不绝的叫卖声,还闻到不好闻的味道。”
这是?成南迷糊了。
还没等他出声询问,舒静曼语调更平和了:“我爹在旁边,杀猪,我正在……割猪肉,刚刚卖了两斤给张大婶,她说媳妇怀孕了,要吃好点,生个大胖小子。
成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天憋出问题:“你是谁?现在多少岁?你在哪里?”
没有半秒犹疑的回答:“我叫崔大妞,二十二,现在是北宋熙宁五年。我现在在阳武县的集市上,我爹是卖猪肉的崔顺。因为力气大、身手好我还在开封府的衙门做捕快呢,不过捕快没有工钱,每个月只有一两的工食银,所以我常常回来帮爹多卖点猪肉,好贴补家用。”
成南脸色愈发青白,难道舒静曼的潜意识真的追溯到了前世?
人,真的有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