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哪壶不开提哪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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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玖觉得，山路走多了，其实也没什么不习惯。紫衣堂派遣的那一拨杀手失败后，便没什么大动作了。只是偶尔有几个刺客前来骚扰，一击不中便狂奔而逃，未能逃出生天便自尽而亡。温廷远兴致来了，会逮着刺客进行实战演练，向他传授那一套剑法。山间与世隔绝，有时便有一种恍然隔世之感，不知今夕何夕。
谢君珏常常在温廷远练剑时一旁看着，看了几日便褪去对温廷远的不屑和恐惧，十分憧憬崇拜，待温廷远越发崇敬与客气起来，连带着对他的往事也有十分的兴趣。于是温廷远亦对他和气起来，两人顿时一片和谐，可以叔侄相称。
“温叔，”他殷勤地替温廷远打水，追问道，“您以前养过蛇？”恭敬得问他皇叔也够格了。
温廷远矜持地就着水洗了洗手，顺便把一块粗布弄湿，擦了擦脸，方悠悠道：“紫衣堂那狗屁堂主安誉，曾是我师兄啊。”
“师父只收了我和安誉两个弟子。我年幼时识人不清，不晓得安誉是个白眼狼，与他关系还算不错。后来他去中原游历，建了紫衣堂。不久，紫衣堂出了事，我奉师父之命前去相助。其间替他训了些这些毒蛇。”
“岂不知毒蛇训得再好，还是会反噬主人。有一天啊，他狠狠咬了我一口，差点送了我的命。”
“后来，我同他争斗了五年，几乎同归于尽。然后师父介入其中，逼我们立誓，不得伤彼此性命。于是就此收手，老死不相往来。”
“为何尊师......”世子孜孜不倦地追问道。
“好啦，”温廷远打断他，“其实这没什么好说的，小孩子家家的不要多问。”他站起身，突然目光一沉，一把拎起谢君珏，利落地避开枯树里伸出的长刀，然后毫不犹豫，痛快地还了一剑。枯树倒下，刺客再无声息。
莫玖站在一旁，警惕地同温廷远一并查了查四下，确定再无人迹方才放了心。
紫衣堂怎么可着劲儿派人送死？除了那一回的攻击还像回事儿，这几次简直像闹着玩儿。温廷远略微有些莫名其妙，他犹疑了一刻，仔仔细细地翻拣了一番死者的衣裳配饰同武器，越来越奇怪。这身打扮，在紫衣堂里也不是无名小卒穿得的，好歹也算是个人物了，怎么......就这么毫无章法地来了呢？
就像被谁存心推来送死似的。
温廷远不动声色，从尸体上解下一柄短刀，仔细地瞧了瞧，然后抛给世子：“你拿着，回头我......。”
谢君珏的眼睛闪闪发光，随时预备膝盖一软，倒地拜师。
温廷远恶趣味立即跑出来溜达，当即反悔，一字一顿地补充：“会再拿回来，记住，你这是替，我，拿，着。”
总算出了口被人耍弄的恶气。
莫玖习惯成自然，对他们的胡搅蛮缠从无可奈何到啼笑皆非，至此已能淡然处之。
“义安兄，你们到底得罪了何方奇葩？”温廷远不搭理世子，凑到他身边，状似无意道，“想出来了么。”
莫玖露出丝苦笑，显得十分无可奈何：“我便是这点没想通。送世子出逃，只有几个信得过的人知晓些内情，而具体的计划与路线应只有我一人明白。离开前，我亦安排好了我二人的替身，本不至于此......”
“何况世子也只是一幼童，向来也无才名贤名，京畿里真正认得他的也不多。再者这些年来，魏王府大权旁落，齐王本无需再计较。”
温廷远长叹一口气，算勉强认可了这个什么意义都没有的论调：“好罢，我就当安誉同齐王勾搭成奸，一齐脑残，现下使着劲儿折腾当年仇人。”
此论点立即让两人越发觉得彼此亲切许多。
温廷远没有心情吃饭了，决定继续赶路：“走罢，我们今日落下了不少行程，总要补上才好。”
他并不觉得安誉是急于报复的人，即便报复，与当年彼此间的腥风血雨相比，这简直是闹着玩。而安誉若是出手，总要做了十足准备，一不能击得中，也要让对手元气大伤。此时这些小打小闹不像他的手笔。然而除了他，还有谁能调动紫衣堂呢？即便是师父，也是不行的。
他......死了，还是被夺权了？
温廷远仔细琢磨起来，颇觉得可喜可贺。
或者这根本不是紫衣堂？如果不是紫衣堂......刺杀就刺杀，为何一定要栽在紫衣堂身上呢？掩藏自己的身份，让我记紫衣堂的仇？没必要，他们掩藏身份比摆出紫衣堂的架势更容易。离间我和安誉？就我们这样还需要离间么？难道幕后主使不明白，紫衣堂同我很不对盘，他们要杀的人，我是很乐意保护的。
他突然愣了一下，紫衣堂要杀的人，我是很乐意保护......
那么......会不会......有人利用这一点……
世子一个踉跄，连短刀带人地摔了个七荤八素。温廷远忙着脑补各色勾心斗角，欺瞒背叛的话本，已得出十几个版本，均有孤胆英雄背负血海深仇的情节——他十分兴致勃勃，因而觉得世子这一跤也有十足的寓意。
于是屈尊伸手把他拎起来：“连路也不会走么？”
谢君珏满腹委屈，抗议地哼道：“这刀重得很。”
温廷远接过刀，兴趣盎然地把玩起来，然后失望地总结：“重个屁，你小时候玩什么的，没摸过刀么？”
谢君珏自豪地承认：“我已经学到《孟子》了。”
温廷远看了他一眼，突然领悟了“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真谛，《孟子》于温廷远正如短刀于谢君珏，都有十分亲切的陌生感。
他把谢君珏的大名从仇敌榜上划去，觉得有这种敌手十分丢面子。
“好了，”温廷远一上一下地抛着刀玩，真心实意道，“你且瞧着。”
他挽了个十分华丽的起式，刀锋借势而下，迅如雷霆地刺向谢君珏的脖颈，快得几乎成了虚影，谢君珏来不及尖叫，刀尖的寒意在他咽喉的肌肤上一点，尔后温廷远的手腕一沉，刀锋斜逆，竟生生换了方向，只刀柄在谢君珏的哑穴上轻轻一碰，让他噤了声。
“这是最容易的，”温廷远道，“练会这一式，便算会拿刀了。可光是举着它你都嫌重，就绝了这份心思罢。”
他一面背诵师父当年的训导，一面扔下了刀：“走罢。”
谢君珏含泪瞧着他，又把刀捡了起来。
莫玖默默地看他一眼，他是瞧着谢君珏长大的，知晓他的天资相当一般，又不能吃苦，练武并非适合他的出路。而温廷远，也是没耐心教这么一个徒弟的。
“世子，”他接过刀，向谢君珏摇了摇头，“算了罢。”他顿了顿，郑重地忽悠道，“这世上有许多路，你现下只瞧了其中一条的光鲜，而这光鲜其实只是它的浮光掠影，后头的灰暗你还未见过，如此，执着不过执念而已。不如再等着瞧瞧旁的吧。”
谢君珏含泪，执着地把刀拿了回来，磕磕绊绊地跟着走。莫玖想了想，觉得劝诫的责任已尽，剩下的就靠温廷远来打击了，便不再多话。
温廷远走在前面，仔细听着后头的动静，终于把自己的脑补丢开，急什么，他想，就这两个人而已，其中还有一个是傻小子，即便有什么，我也能应付，何必像上一回......上一回啊......
他深吸一口气，好了，何苦想这个呢？于是温廷远欢快地转头，变脸似地对世子招呼：“你真要学武？”
“是。”世子受宠若惊，不晓得自己哪里入了温大侠的青眼，以至于温大侠变脸如同翻书，速度不可谓不快。
“那我们便向密林深处去，”温廷远道，“那里头有狼，可以练手。”
世子未见过真狼，欣然附和。
莫玖忍无可忍地听着他们损狼不利己的计划，忍不住含蓄道：“两位，有刺客练手......其实，也够了罢。”
温廷远幽幽地看他一眼，甚是沧桑：“畜生总比人好许多。”他说完这一句充满歧义，把自己骂成畜生不如的话，终于心满意足地向世子招手：“你莫叔不肯去密林，只好我陪你过招......不要紧，兴许还是能碰见狼的。”
谢君珏被温廷远揍了几顿，越发佩服得五体投地，鉴于温廷远并不指望谢君珏学得出色，两人的关系在谢君珏的崇敬中越发和谐稳固，再无需莫玖在其中周旋。
于是莫玖可松一口气，专心地盘算日后。到了番疆，得温廷远照拂一二，想来能保一保平安，然后置个宅子，拿着王府里带出的银两做些买卖......番疆倒不重农抑商，甚好。世子至多只有守成之才，不过倘若只想平平淡淡了却此生，有我看顾倒也够了。
可是，他苦笑一下，我能就这么甘心么，世子呢？可是，不甘心又能怎样呢？他宽厚但非贤主，我圆滑却非能臣啊。
他一面忧心，一面看世子跟着温廷远傻乐，温廷远有时烦了笨弟子，便回头来教他那套自保的剑法......他们找到了新的娱乐，终于从温廷远的峥嵘岁月里逃脱升天。
他们在山路上走得艰难，而艰难可以习惯。但是远远瞧着不可知的未来，却让人惊恐难安。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哪壶不开提哪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