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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束竹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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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刻在边城转悠了三日滴酒未进,倒不是没有寻到好的酒家,只是她嫌弃开封的美酒透出的淡淡血腥味,饮了上万年的酒闻着有血腥味的还是头一次,其实原因很简单,边关战事不断,土地长年被血水浸染自是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而酒水又是封藏在地窖所以也跟着遭了殃,这种程度对边城的百姓来说无关痛痒,他们在战争中生活久了就连微风拂面都能嗅出血气。没了酒喝琉刻就懒得在四处走动了干脆回到军营看高长恭练兵,昨日午后高长恭率领五十万先锋部队到达梅城安营扎寨,时刻备战,入夜后他和琉璃在帐中讨论战术,安德王站在门口一脸哀怨,本来他是拒绝看门这项有失身份的差事的,但军中遍布皇帝的眼线不得不防,为了他亲爱的四哥他只好小小牺牲下。
‘高长恭你是想试探我还是真傻啊?你要保先锋部队,拿什么保?你的项上人头还是七十万士兵的命?’
本来两人商议的还算顺利,但高长恭的一句 ‘我会尽全力保全秃鹰’ 激怒了琉璃,她记得很久以前琉刻就说过 ‘高长恭是仁者,乱世不容’ ,她也明白其中的道理,但现今身处战场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将军就该杀伐决断
‘高长恭你要一条路走到黑我不拦着你,但是麻烦你回头看看那些把你当指路明灯的人摔得有多惨’
‘琉璃姑娘,五十万先锋部队近半数都是新兵’此话一出,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高长恭在赶往梅城的途中发现先锋部队中掺杂着新兵,为了确认新兵的数量他还花了一番功夫,他到底是小看了帝王心
‘难怪皇上会同意让秃鹰部队做先锋’安德王适时的插了句话,但他显然只明白了表层的原因而琉璃本就有些疑心,这下表层揭开了内里也就藏不住了’有时间有能力做这件事的只有太子,而且他必定是用兰陵王的名义征兵,这些士兵不管是死在战场上还是死在哪个不知名的角落都是你兰陵王的错’
‘对不起,我刚刚的话有点过了’
‘你是非常特别过分,我四哥怎么就走黑路了,你跟你姐才是见不得光’安德王激动的凑到琉璃前,大有把她从头到尾数落一遍的架势,琉璃刚刚生出的一点愧疚就这么被搅没了
‘高长恭,你要想保他们就只有一个办法,送他们去周国,百里禹会善待他们’琉璃懒得同眼前的人嚷嚷,解决问题重要得多,何况她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愧疚是因为话说的不合时宜 ‘安德王,我琉璃的手段的确见不得光,但姐姐从来都是只救人不伤人,她比夜空的明月更加皎洁,你不要对她说不好的话’一说起琉刻琉璃就不自觉的变得温柔,这份小心翼翼守护的温柔安德王感同身受
‘好啦,你也不要攻击我四哥’安德王默默退回门口,到底是男子汉知道什么是怜香惜玉
一直垂目隐藏情绪的高长恭在琉璃提起琉刻时眼中亮起光彩,他知道琉刻也到了梅城而自己很期待见到她
‘琉璃姑娘早些休息吧’
高长恭起身将两米高的墨绿色屏风移到床前,以便琉璃休息。他与安德王会轮流守夜,此处不安全的因素太多片刻放松不得
梅城的夜有种说不出的寂寞,抬头看不到繁星,远望不见灯火,耳边听不到任何大自然的声音,寂静到寂寞
夜空无明月踪影,琉璃心中胜过明月的琉刻露面了,毫无睡意的她提着从老树下挖出的桃花酿随意寻了个地打算小酌一番,刚坐下没多久一群不速之客出现了
‘等我喝完酒再出现会死啊,啊,你们已经死了,失言失言’琉刻的话说得无头无尾,要先交代清她夜半出行的原因帮助理解,喝酒只是顺便琉刻主要是来清场的,前几日她也有在梅城各处清场但不速之客数量庞大所以她还得继续,为此她还特地换了一身七层白纱的衣裙(超度亡魂的专属备),七层白莲纱裙衬的琉刻庄严圣洁在亡魂眼中等同于自带光环的菩萨,其存在本身就是救赎(当然前提是琉刻愿意让它们看到),自从百年前冥府的忘川河失控泛滥后能入冥府轮回的亡魂越来越少,绝大多数的亡魂都被困在人世终日游荡没有归处,运气好的碰上个世外高人,大发慈悲施法超度,得以安息,而琉刻这尊大神属于唱个平安调就能超度一大片的,她本身散发的灵气也会让亡魂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所以她一旦关闭周身的结界亡魂就会成群结队的飘向她,此时此刻就是这种情况,上百个亡魂化作光点附着在琉刻的衣裙和长发上,她被缠的没有办法只好轻轻哼起平安调,寻着光亮而来的高长恭有幸看到了梦幻美人图,眼前光景让他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沉醉不已,画中美人琉刻坐在树干上墨色瞳孔盛满了璀璨的银河,细碎的星光令人心驰神往,白嫩的双颊微红流露出女儿家的娇媚,朱唇吟唱着陌生的小调驱赶了夜的寂寞,眉间的温柔沉醉了时光,她自身就是一幅绝世美人图,附着在她身上的绿色莹光虽然透着些诡异却又似是她与生俱来的光芒成就了她的遗世独立。渐渐的,光芒消失了,琉刻纵身一跃落在高长恭面前,四目相对又是另一番惊天动地,高长恭觉得迄今为止他所见美景不及今夜万分之一
‘请你喝酒’琉刻当着高长恭的面喝了一大口桃花酿然后把酒坛递了过去,她突然想逗逗他
高长恭大脑还没清醒过来,身体自动接过琉刻手中的酒当水一样豪饮,这一暧昧的行为因为某人处在入定状态变成了笑料,但即便如此他的双耳还是被桃花酿的清香熏红或者是琉刻残留的女儿香击中了深埋的心事,有句话说得好,情不知何时起而一往情深,世界最没有道理的就是一个情字
‘令妹琉璃姑娘已经歇息,五弟在一旁守卫,琉刻姑娘可以放心’一番话说得登峰造极的官腔,高长恭自己也有点受不了,他是为了掩饰刚刚的失态紧急组织的语言,一口一个姑娘搞得像是在演聊斋,刚好琉刻穿的是白裙,刚好也不是人
‘桃花酿后劲强,你最好去溪边醒醒酒,明日百里禹到’ 琉刻的逗逗成功了接下来该去陪琉璃睡觉了,走之前来个友情提醒,看在高长恭坦诚他分清了 ‘琉氏姐妹’的份上,其实在高长恭面前琉刻是有意混淆自己同琉璃的,第一次见面她自称琉璃轻纱掩容,言语刻薄,第二次见面她仍是不露真颜的琉璃,但却显露了琉刻的内心,两次都是 ‘琉璃’ 感觉却是截然相反,第三次从里到外都是真正的琉刻,使了些小手段被他讨厌了,现在是第四次见面,尽管他白天已经见到了琉璃但与琉璃的相处恰恰让他更加肯定前三次他见到的是琉刻,皮相欺骗人眼瞒不了人心,琉刻觉得自己很好的证明了这一点,错是没有错,只是当她知道全部真相时难免懊悔
琉刻走后高长恭盯着手中的酒坛眉眼间满是笑意如同吃到糖的孩子无比满足
伴随着百里禹到来的是打破清晨宁静的战鼓声,齐国百万雄狮陆续到达边关,百里禹盔甲加身在战车上亲自击打战鼓振奋军心,王者风范尽显,周军早有准备,弓箭手已在城门上严阵以待,城门外的山谷也设好了埋伏,箭在弦上静候猎物上门
精锐的骑兵部队浩浩荡荡到达在城门外三百米处列阵没有进入周军弓箭手的射程范围,五百士兵从骑兵后方涌出,左手执盾右手高举长矛毫不畏惧城门上瞄准他们的锋利箭尖大步向前进击,很快就进入了射程,但高长恭没有下令放箭,他一眼就看出了问题,在城门满布弓箭手的情况下齐军没有动用任何发动远距离攻击的战车只派出士兵分明是想试探或是想证明某些不确定的情报,百里禹到底知道了什么竟然不惜牺牲五百条人命
‘糟了’高长恭猛的将视线转向设有埋伏的山谷只是为时已晚
燃烧的石头源源不断从百米高的山崖上滚落如同耀眼的白日焰火瞬间将进击的士兵吞没,漫天的烟尘消散后地面只剩下黑色的碎石块见不到任何尸骨
‘怎么回事,难道逃掉了?’安德王见齐军没有任何伤亡冒出了一脑门问号,不仅是他在场的周军都感到困惑,何人下令进攻的问题被忽略了
周军一头雾水的时候齐军的骑兵整齐一划的撤退了,高长恭和百里禹隔着千军万马用眼神厮杀,虽然周齐两国常有交战但这次是两人头次面对面交锋,针尖对麦芒谁都没有必胜的信心
‘那五百士兵是被生蛇蛊操控的死尸,蛊入人体成形食人肉生长只需一个时辰就能将宿主蚕食到只剩一具白骨,然后操纵白骨去寻找下一个宿主,如此反复无休无止,普通的刀剑伤不了生蛇蛊它们唯一的弱点是怕火,遇火化灰’
‘近百年来苗疆部族的养蛊制蛊之法大都失传,如今三国内只有突厥的玲珑公主精通此道,这个为爱痴狂的傻女子为了保全心爱之人不惜用自己的身体养母蛊,之前姐姐可怜她一片真心替她取出了母蛊现在看来她又重入了此道,当真是情拿命赌’
三人回到营帐后琉璃主动开口解答疑云,一个疑惑解答了还有另外一个,在山谷设埋伏的是高长恭亲自训练多年的精锐部队多次与他生死与共断断是不会背叛他的,方才他审问副将时,副将很肯定的回答说是看到了城门上发出的信号才下令割断绳索(高长恭与副将约定的信号是城门上的军旗断掉行动开始 )但他根本没有斩断军旗而且军旗现在还在城门上迎风飘扬,同时他也相信副将没有说谎,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当时和他同在城门上的某人做了手脚让山谷上的副将误以为军旗断了,此人还必须知道密订的信号
‘军旗是我弄断的,准确来说是我让阳副将看到军旗断掉’为了降低高氏兄弟的受惊程度琉刻选择了正常的出场方式从门口出现,本来她是不想现身的,琉璃能代替她提供足够的情报但照今天的情况来看她还是直接参与来得方便 ‘百里禹想证明的不是兰陵王指不指挥的了周国军队而是囚龙阁站不站在高长恭身后,既然他这么想知道我就让他看个清楚明白,不只百里禹还有高湛突厥王,三国都忌惮的囚龙阁到底有何神通我一次性展现给天下人看’一番豪言壮语像是给最终的成败下了定论,琉刻头一次表现得如此强势,也许这才该是她原本的模样
‘你不要乱来啊’安德王心里在打鼓,他隐瞒的那个夜晚变成了失去方向的雪球,琉刻离高长恭越近雪球越大,问题是以他的智商他真心不确定雪球会砸中谁,为什么这种高难度的问题要留给他去想啊,真真是心累啊
同样不安的还有琉璃
‘阿刻,囚龙阁已经不存在了,去看看重华吧,我很想他’琉璃紧紧握住琉刻冰冷的双手,她察觉到了琉刻的不同,琉刻绝不会说出如此冰冷的话,尽管她对世事一向表现的很冷漠但她的温柔总能抚慰伤痕,她不会让你感到孤单,仅仅呆在她身边就是岁月静好
琉刻明了琉璃是想安抚自己,换作以前这招肯定管用但这次不同她要彻底的揭开伤疤彻底的感受伤痛’琉璃,我记起了一些遗忘的往事,记忆是陌生的感觉却是无比熟悉,那种想毁灭一切的刺骨的愤怒感是完全失控的自己,是我不愿承认的自己,我曾经给人世带来灭顶之灾,现如今是历史重演,云难静风一起山河日月变,哪怕我只想做个旁观者却逃不过悲喜与共’
琉刻的语气还是温柔的但周身止不住向外扩散的寒气才是真实,当她意识到她曾经完全失控而失控的原因并非子笛时她迫切的想找回全部的记忆,但是只有片段只有她疯狂杀戮的片段,不可以想不起来,不可以,除了子笛她还失去过什么,除了子笛她还拥有过什么,如果一直遗忘那她存在的漫长岁月就不会诞生因她而存在的人或事,那她永远都找不到某样没有她就不会存在的东西
‘那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太在乎他了,当你失去他悲伤和恐惧吞噬了你,你太无助了才会失控,现在不会了我会一直陪着你还有重华莺歌十六夜,我们会陪着你’
‘如果不是子笛呢?’
琉刻脸上的图腾渐渐显现,从眉心到眼角似花非花的金蓝色图案是她亘古不变的伤痕警醒她生而为神的模样,岁月使然远古神迹都已寂灭只余她残存天地间感受何为 ‘天道无情,人道使然’,不,不是感受是旁观,她该像太阳月亮星辰一般呆在任何人都触碰不到的地方,永恒不变不生悲喜,到底是哪个瞬间她有了妄念,然后千万载辗转红尘留下遍地荆棘,那本就是长在她身上的刺,刺伤他人一分她痛十分理所应当,所以她要经受多少次削肉挫骨之痛才够呢?待她捡回所有的刺就知道答案了吧,是时候了,去找她的刺
‘我始终是我,你见过的没见过的都是我,琉璃继续走你的路,朝着有光的方向你的路会成为世间的路’
人似乎都有感知分离的本能,琉璃全部的气力随着琉刻说出的话一点一点的流失,泪水也从身体流失,从前以后都不会有如此悲伤的时刻,她跌坐在地上捂着脸失声痛哭
两人对话的内容不多,听的人只能大概猜出琉刻曾经失去过重要的人还有她真实的身份绝对不简单,安德王被琉璃的眼泪吓到,想要说些话安慰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傻傻的坐到地上看着琉璃,琉刻和高长恭默默走到屏风后留出空间,引发眼泪的琉刻闭着眼隐藏情绪,由她开始的缘分应该由她结束,结束了才能开始新的姻缘,而高长恭一反常态的大胆的注视着琉刻,在发生了一系列非他可控范围内的事后他的思绪反而明朗不再千缠百绕,其实本来就不复杂是他久处黑暗变得害怕光明了,他贪念的是琉刻存在的本身而不是琉刻拥有的力量,所以琉刻是谁使什么手段有什么目的都不会影响到他想靠近她的心,在无形的向往面前有形的答案反而失去了意义,开始的时候那般斤斤计较不过是害怕看清自己的心更害怕自己抓住了就不肯放手,现在想通了他还是会害怕但至少他想学会坦荡爱与恨都该坦荡
‘琉刻见过梅城的坟堆吗?尸骨下葬时带走的是思恋岁月浇灌后长出了寂寞,人都是害怕寂寞的所以坟上没有拜祭的烟火只有乏人问津徒惹风沙的香桃木,长恭有一个请求,此战无论生死都想与你一同去上柱香(活着与你并肩同行死了愿你做我的未亡人将我埋葬)’有了诚实面对的勇气直呼其名也再简单自然不过
意料之外的坦诚啊,在不合适的时间不合适的人面前,飞蛾扑火般勇敢又愚蠢,既讨厌又让人羡慕,自踏入乱世琉刻主动或被动超度的亡灵数不胜数,除了死亡的不甘,遗留的牵挂 ,她听的最多的就是一个人的名字,有的期盼他平定乱世,有的祈祷他平安喜乐,他何其有幸真实的存在于芸芸众生,他何其不幸无奈的淹没于芸芸众生,琉刻并非正直的见证者从一开始就贪恋红尘这次也不例外她有心插手导致了很多变数,现在要抽身离开,离开 不能喧之于口的沉重啊
‘我拥有无尽的岁月寂寞并不可怕但是当时间有限分离有期寂寞便强大到无处不在无法抵抗,你的请求我答应不了,我能给你的只有于我自身而言最廉价的时间而已,保重’话音落琉刻硬生生的消失在高长恭的视线里,突然到让他来不及挽留
‘噗’高长恭内息大乱止不住的吐血手里紧紧攥着被遗留下来的素色发带,真是可笑他以为自己是在接近光明现实却是一脚踩空,更残酷的是他还没有感受到坠落的惊慌与恐惧就已经身处地狱,痛真的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