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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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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秋……”花圃旁的少女赌气地将身旁牡丹折在手中揉搓,“居然和我名字这么像!王爷为什么给那个女人起那种名字!就因为她长得漂亮而已……那以后会不会还有小春小冬小南小北啊?”她圆脸一片黯然,“小夏啊小夏……什么伴读,什么武林世家……你在皇亲国戚眼里也不过是个下人!”
身后树丛中发出悉窣一声。
“谁!”小夏猛地回头。
黑色裙摆微扬,一双漫布伤痕的赤脚停在眼前,碎银般的发丝缠绕其上。不用想也知道是谁,除了那个女人,没人喜欢一身黑衣。
小夏脸上有些微热,不知刚才的自言自语她听到没有。突然想到自己才是生气的那个,立即换了一脸理直气壮。不悦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是王爷书房内侍,为何不能来?”她淡淡道。
小夏才想起这里是书房的必经之路,面上不禁又红了红,却不示弱道:“我……当然知道了,可怕你不知道,所以才故意提醒你的。”
“你很爱脸红。”她突兀撂下一句,竟是再不看小夏一眼,径自走了。
“你……你你你……气死我了!!!”这个女人究竟有什么魔力,王爷开始还防东防西的警惕的很,不过是几句话下来竟就同意她来当丫环,二少爷更是自始自终没说过一句。不理人的女人很好么?只是……她做梦也想不到,那样高傲的人竟会甘当下人!
天朝祖训,兵权皇权决不外借,外姓外族决不封王。穆王府却是唯一与皇家没有一丝血缘关系的外姓王族,可见穆氏一族功绩足以改天换日。当朝的穆王更是与丞相二分大权,无限风光。
眼前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穆王,却是一手擎着桃子一手举着《太白文集》,边吃边哼着歌,悠闲得紧。
小秋也不打扰,兀自走到近前,将古旧藤桌上乱放的一堆书简分类放好,规整到旁的书架上,随后将几近燃尽的灯芯挑了挑。
回首却见穆王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看,她也不回避,任由着他看,手上的动作却是一刻不停,未几,乱糟糟的书房便焕然一新。
“你怎知本王的习惯?”就算是再聪明的人也不会将他放书的习惯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摸得一清二楚。
“奴婢只是从王爷刚才看的书得知。”她只这一句便不再多言,显然是不爱说话。
“你……究竟是何人?”穆王眉头微皱,这个女子的来历举止都太过奇怪,量他阅人无数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有手上暗自发力。
“奴婢是何人与王爷又有何干?既将奴婢放在身边,王爷就应有一赌之心。”
“一赌之心吗……”穆王松开手,半眯着眼,仿佛重新认识小秋一般,半晌才喃喃道,“叫你小秋还真是辱没了你这个人。”
“既是下人,便没有选择名字的权利。何况,王爷府上不是有个不是主子也不是下人的伴读,叫小夏么?奴婢初来王府便受赐‘小秋’还有何挑剔可言。”
真是会说话的女人!一点破绽都没有!语言完全是下人该说的,感激之情也表达得恰到好处,只是那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神是怎么回事,那高扬的下巴是怎么回事,好像她才是主子一样!思及至此,穆王一惊,英气逼人的剑眉微微蹙起,气势上已然输了吗……?
小秋稳稳托起地上颇为沉重的砚台,静静凝视着穆王漆黑眼眸后隐藏很好的波澜:“王爷书房太过凌乱,若不想成为史上第一位死于自家书海的王爷,奴婢劝您自食其力。”
“呃?”这……这什么话?叫她当书房内侍意在监视没错,不过单从字面意思来看怎么说都是打扫房间一类的活吧?
“奴婢虽是书房内侍,但以王爷制造混乱的能力来看,恐怕奴婢一旦离开片刻,王爷便有性命之虞。”
“你认为本王是那种会被书绊死的人么?”
“王爷给下人添乱是自娱自乐么?若王爷早死,定然死在自己手上。”
“还是头一次有人这样教训本王。”穆王已放弃在她脸上捕捉任何表情,完全是一片死寂,简直如带上假面一般,可这种台词居然也能一丝不苟的说出来,真是……
“你脖上的伤是怎么回事?”那既不像剑又不像刀的伤痕究竟是如何造成的?
“奴婢去添灯。”她竟头也不回地走了。
……很危险。即便不像一般刺客刻意隐藏,但毫不掩饰的个性更令人不安——是绝对的自信么?自信即使不隐瞒也可达成任务?是凤阳王派来的还是……
“穆文……你去盯紧她。”
“是否要属下处理掉?”黑暗中身影缓缓踱出。
“你跟随本王多年难道不知本王兴趣?”穆王轻轻把玩桌上精致的纯银茶具。
“王爷指的是把猎物玩弄于手掌之上还是令猎物生不如死?”穆文清秀的脸在灯影下格外狰狞。
“两者都有。”雕花茶杯应声而碎,穆王半眯起寒目,“她可能会对臻茗下手,你要注意些。”
“是。”身影缓缓消逝。
“你可是胡人?”白衣少年不知何时已踱到少女身后。
“不是。”少女的目光仍凝注在毫无波澜的碧绿湖水上,修长指尖轻轻滑过湖面,立即有白鲤凑上前来,“奴婢只是幼年时中了一种毒,导致眼睛与头发变色。”
“中毒?”穆臻茗也俯身坐在小秋身边,浅茶色的眸子静静望着眼前仿会若轻烟般飘走的女子。
“公子看奴婢像是江湖中人么?”
“不像……除了……姑娘颈上的疤痕。”
“这条疤痕……并没有什么了不起,走江湖的人定会受几处伤的。”小秋抚摸着疤痕,语气轻巧得仿若是在诉说别人的事一般。
“……很痛吧?”穆臻茗微蹙起纤巧的眉。
“很久以前的事,已经忘记了。”
“你居然是江湖中人。”
“不像么?我天生便瘦一些,但不代表不可练武。”
“你会武功?”
“不会武功怎样走江湖呢?”小秋翘了一下嘴角,歪过头来看臻茗,“你还真是穆王府的少爷,跟王爷很像。”
“大哥怎样了?”臻茗似是来了兴趣。
“以书房的零乱程度,他迟早会被满地的书绊死,奴婢劝他自食其力,结果还是一意孤行。”二人间的气氛不觉柔和起来,小秋一贯冷冽的眼也渐渐染上些许情绪。
“呵呵,大哥就是这个样子,你不要奇怪。不过你好像是第一个敢这样说他的人呢。”穆臻茗翦水双瞳眯成月牙,薄唇轻翘,腮边露出淡淡的酒窝。柔和的脸上仿若射出纯白的光芒,顿时温暖整个冷湖。
“真像……”小秋喃喃道,一时有些失神。
“像谁?”
“……”小秋不答话,只是微微垂下睫毛,掩饰一闪而逝的情绪。
“你好像透过我看到……什么人一样。”
“……”少女抬起头,竟是绽开一个淡然笑靥,如午夜第一支幽兰,银色发丝拂过苍白脸庞,蝴蝶耳饰叮当作响,“他早已不在了。”
好清澈的笑容……臻茗竟看得痴了,缓缓伸出手去欲触碰那月光般的发丝,“你笑起来真美……”
“公子?”
“啊?对不起,”穆臻茗也笑了,“在下失礼了,这是姑娘私事,在下本不该过问的。”
“奴婢不是说这个,奴婢是想问,公子刚才对奴婢动手动脚,这该怎么算?”仍是那冷冽的脸。
“啊?”穆臻茗傻掉几秒钟,忽地一笑,“原来你也可以这样说话。”
“……”少女起身,“为免王爷有性命之忧,奴婢也该回去了,入夜天寒,公子也早些歇息为好。”
“小秋?”
“是。”
“……没事。再见。”
小秋凝视臻茗半晌,银眸中珍珠色一闪而逝,“再见。”
“你刚才对他笑了。”
“不可以吗?”
“可你没有对我这样笑过。”
“吃醋?”
“呵呵……不可以吗?”
“别过来,有人监视。”
“小海你好无情……干脆我们杀人灭口算了,虽然那个东西还没资格要我出手,不过有够碍眼的。”
“你是杀人狂吗?反正他也发现不了……我讨厌杀人。”
“为了小海我可是好久没杀人了,结果小海居然对别人笑。”
“他和那个人……他们笑起来真的很像……噢……阿维你不来帮我?”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办。”
“是和美女约会吧?”
“吃醋?”
“你自己要小心。”
“还是这么无情……”
“……”
黑衣微摆,银发女子渐渐远去。
“她刚才和臻茗在一起?”寒星般的眸子骤然一冷,“她有什么异常行为么?”
“她笑了,不知……这个算不算?”
“笑了?”
“那真是个……美丽的笑容……”面具般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穆文。”
“王爷放心,穆文不是不识大体的人。”
“那便好,七年了,还未见你会有这般表情。”
“穆文不会了。”
“……她还说什么?”
“她说她是江湖中人。”
“江湖中人么?这个女子真不是简单人物……连这点都毫不隐瞒……本王的推测会不会错了?”
“王爷不要被表象蒙蔽,越是坦白的人,越不可不防。”
“是啊……万一她是把故意的坦白当作喝水一般自然的话……那便太危险了。”话锋一转,“穆文,你确定没被她发现?”
“王爷难道还信不过属下的武功?”
“也是,论夜行与暗杀,你也算上是大宋第一了。”
“她有没有说那个伤的事?还有她的发色是怎么回事?”
“那个伤是走江湖留下的,而发色是幼年时中的毒。”
“走江湖留下的?也太夸张了吧?”桀骜的男子嘴角露出讥诮的笑容。
脚步声传来,穆文的身影隐没于角落。
“你是属乌龟的吗?便是残废也没有这般惊世骇俗的脚力吧?”他穆王爷可是朝堂上有名的铁齿铜牙,便是面对三朝元老也不曾有半分退却,既然你找死,本王便先在精神上折磨你一下吧,毕竟已经很多年没遇到过这样有趣的猎物了……
“承蒙王爷夸奖,比起被誉为千岁的您来说,奴婢也不过是松边一鹤罢了,哪里有王爷这样和王八一样有千年岁月可消遣。”
“王八?”
“王爷难道没听过这样一句话,‘千年王八……’”
“万年龟?你骂本王?”好厉害的丫头!
“哪里,王爷本就是当之无愧的千岁,就像当今皇上是当之无愧的万岁一般……”女子嘴角泛起一丝戏谑的笑容。
“住口,竟敢辱骂圣上为万年龟!天子脚下哪容你放肆!”穆王此时才意识到再说下去,当今圣上也不免会被摆弄进去,立即暴喝一声。
“奴婢从未放肆,方才之语可都是王爷的臆测,奴婢可是半个字都没说。况且该住嘴的是王爷您吧?不仅将皇上譬成……还将身份卑微的奴婢也放到与皇上同等的位子上……这两件不论是哪一件传出去都是诛九族的大罪吧?”小秋银眸在弯,眼波却没在笑,隐隐透出一丝轻蔑与孤傲。
“哈……哈哈哈……咳咳……”不小心呛了一下,赶紧拂上胸膛。
还从未有人将他穆剑茗逼至如此地步,那个女人居然还是一脸冷淡,不紧不慢地调弄灯芯。
“王爷要保重身子,您可是国之栋梁。”小秋却不再出言讽刺,反是略带关切。
“你……”穆王静静凝视那仍平静如水的眸子,很大很长的的眼,有着完美的形状,没有花季女子的灵动,亦不是双十女子的柔媚,那半透明睫毛下湿润的玉石般的眸子隐隐现出的是冷冽与孤高。……如一只永是独来独往的猫……
可她的面容是那样年轻——甚至是有些稚气。苍白的脸色,薄如蝉翼的隐隐透着青色血管的肌肤,坚挺的鼻梁,微微上翘的,明明圆润却显坚毅的唇。感觉好像一碰就会碎似的……这样的女子……不似人间的生灵,永远高昂着珍贵的头颅,穿越千万年的岁月,即便是君临天下的当今圣上,恐怕也不能让她屈服吧?
目光对上颈间触目惊心的伤痕,从右颌一直蔓延到左侧锁骨,断裂血管上漆黑的血液仿若昨日凝固,像是被蛊惑般的,拂上那便是壮年男子亦无法撑过的痛苦的见证,“……很痛吧?”微微蹙起剑眉。
“……”少女眯起双眼,却是轻声笑了开来,“不愧是兄弟,言语表情竟也如此相像,刚才二少爷也说了同样的话。”
“呃?”她连见臻茗也不隐瞒?……刚才的笑容……真的是很美呢……难怪一贯冷酷的穆文竟会露出那种表情……这个女子真的是有目的才接近自己的么……
穆王猛地一震,才惊觉到自己的反常——竟被蛊惑了!冷静如斯的他竟也有被蛊惑的一天!
不着痕迹地隐藏情绪,又恢复一贯的玩世不恭:“你见过二弟了?”
“二少爷人很好。”小秋长长的睫毛垂下,语气中却透出一丝温柔。
“你……”穆王半眯起双眼,却不知如何表达,“罢了,下去吧。”
看着轻轻颔首退下的少女,穆剑茗陷入沉思。为何哪个一贯冷冽的女子在提到臻茗是会露出那般神情?他犹记得初见时少女冰冷倨傲的神色,以及要当丫鬟时虽下跪却膝不贴地的姿态。
她喜欢臻茗?呵~这么说他自己都不信。他可不信她是会搞一见钟情的人。刻意忽略心中微弱的动摇,他穆剑茗从来都是知道究竟什么是自己想要的,纵然惊艳纵然动摇也要令这不必要的情绪——扼杀在萌芽中!
——接招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