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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彼方天堂 ...

  •   我们断断续续地就这么爬了一下午,起先还是在春游一般欢愉的气氛中行径着,结果越走越累,汗流不止,渴了喝水,喝了又渴,就这样在和恶劣气候的挣扎中翻过了两个山头,停留在第三个山头的半山腰上时,天空已经泛起了西红柿一般的色泽。

      我想我大概是饿昏了,看到夕阳的第一反应才是西红柿吧。

      银毛也表示到了登出的时间了,于是我们干脆地各回各家,各自下线吃饭了。

      醒来的时候整张脸都汗津津的。泡在盆里的手背上,烫伤的地方又吸饱水饱满地膨胀起来了。

      我端详着自己烫肿的手背,脑海里不知为何浮现起了杀我之前迪亚说过的话。他说,快点醒来吧,我的睡镰。

      可是到底谁是睡镰?说我吗……我伸出手指用指甲盖戳一戳烫伤的泡,疼。

      ……我没有在做梦,谈何的醒来呢?……

      翌日,我是在燥热的空气里闻着柴火的焦味醒来的。

      比眼睛更先适应不了环境的是鼻子,我习惯了在芙蕾雅平原上流淌着花香和果树芬芳的提尔村里睁开双眼,而此刻,空气里噼里啪啦灼烧个没完没了的呛鼻空气令我这将鼻炎带进游戏的鼻子十分不适。

      连打了几个喷嚏之后,我在露天的睡袋里醒了过来。

      ……啊?……

      ——理论上,应该是在露天的睡袋里醒来的。

      细碎的树叶间隙里透过晃眼的光,空气里贯穿着烈焰灼烧的噼里啪啦的声响,林中空地里有人放了捆柴点着火,篝火上串着的烤肉散发出诡异而诱人的飘香。

      一时间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恍惚的视线里捕捉到了熟悉的银色,银毛被反手捆在邻近我的树干上,看样子还没睡醒,或者说他的精神还没登入游戏。

      他轻微地呼吸着,好像睡得很熟。

      我的脑袋还算机智地大略明白了此刻的现状,粗略地扫了他一眼,还好还好,没缺胳膊缺腿。

      我不是没见过吃人肉的,在游戏里,再癫狂的事都有人能做得出来,而有意思的是,我打量了片刻四周的情形,倒是半个活人的影子也没看见。

      嘛。

      撇开十几米之外枯树边被切的惨不忍睹的红白黑三种颜色搅合在一起的不明物,这附近当真是一点人类的气息都没有。

      最后视线落回自己的胳膊和腿上,半吊着的心也稍稍落下来一点……要知道,我可不愿意自己睁开眼时看到自己胳膊腿多了个断口,断口切开的另一半串在树枝上烤得吱吱响。

      不过幸好,排队的时候我有幸排在了前面那个可怜鬼的后面,此刻噼里啪啦烤得香喷喷的正是他被刮下来的皮肉组织,带着点让人晕眩香气的肉香真是令人胃里翻滚。我想如果动作慢一点的话自己也可能被刮得只剩骨头最后丢在那被砍断一般的枯树干旁边,连粘粘着筋骨和肉丝的尸骸还要给苍蝇当生宝宝的窝,念及此处,我立刻加大了挣扎的力度,此刻我和银毛一样被反手捆在树干上,虽然打鸡血似的折腾了半天,也依旧没能解开绳子。

      在临睡前,我和银毛特地设了结界和陷阱,理论上保留在游戏里的□□(数据)是绝对安全的——当然,前提是敌人只是野兽或NPC的话。

      ……普通NPC即使设置了智力值能破解的了地上的陷阱,由银毛铺下的以我们为中心张开的结界也不可能轻易就破解。

      所以……袭击我们的是玩家么。

      “……镰?”

      银毛一副刚睡醒的样子,看样子准备用手摸头,才发现自己被绑着在,便惊愕地张嘴看向了我。

      我努努嘴表示我不知道。

      “额……你稍微等我一下。”

      我看向银毛,他似乎还没能完全反应过来此刻的情况,不过他还是很有默契地表明自己可以独立地解开绳索。
      看他的意思好像是要自己用火烧断绳子,只是以我的视线看不到他背后的手,所以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咬着嘴唇一副和什么东西做英勇斗争的模样,背抵着树干拧来拧去。

      我一边假装耐心其实非常不安地目视着银毛扭来扭去,一边焦虑地将四周望着,看那些食人族有没有回来。

      我估计他们是去寻找新的事物了,不过这样设想一下,我们的敌人该是有多少人呐……三个人都不够填他们肚子的……

      约莫三四分钟之后银毛解开粗麻绳站起身来给我松绑,他蹲在我面前向我伸手的时候我瞄见他手背有几块地方通红通红的,好像是被烫着了。

      “……不不不,不用烧,我小腿上裤子下面绑了把匕首。”

      “………………切。”

      银毛扯着嘴角不怎么满意地卷起我的裤脚把小匕首解下来,他拿着刀准备绕到我身后割绳索,至少,在我看来整个事件的过程是这样的。

      不知是否是因为我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而忽略了周遭的情形,因为几秒之前我还没在视野所及范围内看到任何生命体征的反应,可下一秒,银毛向我伸来的手在空中明显地颤了颤。

      在下一秒,他就只发出了短促而微弱的一声呻吟,整个人就已然栽倒在我身侧,我目瞪口呆地扯着绳子,银毛面向我砸在我的肩膀上,我才看见他的背后插了把匕首,刀柄已然末入了身体深处。

      “喂,喂,银毛,银毛!……”

      他失去了知觉。

      我抬头才看见了一个人影,我觉得那身影像是工匠在黑白的阴影画里用最尖锐的匕首刻出来的似的,辨认出那个身影的时候,我只感觉自己到心脏被剜出来放入了一铁桶的冰块里。

      那银灰的发色,是我这辈子都无法忘却的。

      ……

      鲜红的是血,流着流着就融进了冰封断口深深浅浅的丝缕裂缝里,浅粉渐渐加深了色泽的是肉,从生肉慢慢地烤成熟肉,割下来时便切成了薄片,鲜明的肌肉纹理,肥厚的脂肪堆叠,在仿佛流着口水的火舌下,噼里啪啦,色香味具全。

      灰发的杀手显然不是这伙人的主谋,然而他作为同行的一员总能给出颇具建设性的指导意见,比如,他成功地让除了首领以外的多数人都赞同一片片刮肉吃比直接砍下胳膊腿烤熟了啃更带感,而让耳朵舒舒服服地享用一个妹子的尖叫显然比听一个失去知觉的汉子的模糊呻吟更刺激。

      对于这些变态人渣们的思路,我在心里发出了十二万分的怒骂。

      只是幸好,我得感叹此刻同伴还处于昏迷之中,他们并不想让他死,匕首没入后背,却在皮肉和冰冷刀刃的接口封上了一层更为寒冷的冰,银毛昏迷的时候眉毛都是皱着的,但是我却没有力气和心思去担心他的死活。

      ……从喉咙深处爆裂一般迸发出的凄厉惨叫,扭曲得连我自己都分辨不出。

      在这吞没心脏的骤痛和绝望里,我接近错乱的意识终于陷入了恍恍惚惚的半昏迷状态,最后,我在全然陌生的世界里苏醒过来,开眼间便是刺目而令人慌乱的白。

      ……天……国?

      那么白那么白的,就是世人们所吟诵的、赞美的、向往的天国吗?

      我断定自己是死了,便下意识地从浆糊一般的脑海里搜索所有关于天堂这个词的内容。
      据说,天国里有着人们能向往的一切,可是对于这个“一切”,我的头很痛,想不起来什么,只知道想见到司机,不知道可不可以期待在这里遇见他……

      恍神之间,隐约听见有人在叫我,是那种诧异的、带着几分不可思议和惊喜的语气,那个声音喊的是“镰”,他喊得很温柔,仿佛怕过大的声音会刺激到我的耳膜一般。

      “镰……?”

      “嗯……”

      我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这个名字太过于熟悉,如同刻在我的骨头上一般。
      意识很模糊,甚至都记不得自己的名字了,只记得一张脸,司机的脸,而关于自己的印象,似乎就只有一把孤零零的镰刀……

      “你、你醒了吗?!”

      眼睛适应不了这样刺眼的白光,胳膊酸胀,动弹不得。

      对方却仿佛听到了我的回应之后异常的震惊,我能感受到修长的手指攥住了我的肩膀,指腹颤抖不已,却又在竭力控制抓我肩膀的力度。

      “嗯……嗯。”我糊里糊涂地应着。

      我是……怎么死的来着……?

      脑袋有点疼,整个躯体都仿佛不属于自己,控制感如此的陌生,仿佛这具身体已经不属于我许久。

      终于我想起来了,我的死因……大概是惊吓过度猝死的吧。

      那个灰发的杀手不知为何就这样忽然盯上了我,一直追到洛基山脉,最后我们被一群食人族围堵,隐约之间我想起了自己那条冻在冰块里的眼见着都割得看见骨头的腿。

      顿时一股反胃感油然而生,脑海里刺激视觉的东西冲撞着精神的底线,难受的感觉从胃扩散开来,下意识地整个人就这么筋挛地蜷缩起来,手背和脚背都好像挣脱了什么,那种感觉像是吊针,针头戳得皮肉生疼。

      “……小心一点!”

      说话的那个男人忙伸手过来扶我,我终于听出了他的声音,只是眼睛仍然适应不了光,模模糊糊地睁不开,也看不清他的面庞和轮廓。

      “Bo……Boss?”

      他一直抓着我的肩膀,听声音,那是我的老板。

      他也在吗?在天国?

      我被扎扎实实地裹在了他的怀里,格外莫名其妙的,只觉得这个怀抱格外的温暖,眼眶就这样不知道为何有些酸涩了,Boss抱着我一直说“你终于醒了”。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我听得出他逐渐明显的鼻音,听得我也鼻子发酸。

      你终于醒了。终于醒了。

      Boss很激动,他仿佛抱着什么易碎的玻璃娃娃,手臂收的很紧,却不敢用力,他在颤抖,连着他熟悉的声线一起,温暖的气息包裹在周身,我忘记了那条鲜血淋漓的腿,渐渐也忘记了被追杀时的恐惧绝望。

      Boss一个人在天国,是不是很绝望很孤单呢…… 所以我在这里醒来的时候他才这么激动。

      于是我坐直了身子开始拍着Boss的后背,四肢并不很灵活,所以动作就这么笨拙了起来,我眼角的余光扫见自己完整的双腿,心里才真正地安心了,已经没事了。那些痛苦的经历都已经成了再也威胁不到我的回忆。

      我把头靠在Boss怀里,想扎扎实实地睡一觉,但并不很困,却也不清醒,就好像睡了漫长的一觉。司机似乎不在,而这里的一切都不合常理,但这应该是天国了吧,用俗世的道理来描摹这里本就是可笑的。

      很荒谬,却也好幸福,我想终于解脱了,终于不用再继续血海里的生活了,也许可以重新开始。

      我拍着Boss后背跟他说我回来了,虽然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但同伴之间总是这样,我想跟Boss说他不再是一个人了,我拍着他的后背时,他带着些微的惊愕,然后将我的脑袋埋进了他的肩膀。

      ……在我深陷游戏中的时候,Boss一定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他在这里待了多久了,是怎么死的,死的时候痛不痛苦,这些我都无从得知。

      “我回来了……嗯。”
      我小声地说,觉得很感动。

      然后耳膜忽然被谁的叫声贯穿了,凄厉的嗓音如同将鼓膜割出条条的血线,在那一刻我的脑袋疼得仿佛要炸裂,脑浆像刚出炉的豆腐脑被筷子剖成一块块细小的碎片。在那一刻,我想起了谁的脸,四肢开始颤抖,心脏开始抽搐,大脑被拉扯着坠入盘旋着回忆的虚空,太多的信息量涌入脑海,灵魂却像从驱赶抽离似的,连视野都模糊了。

      Boss在我耳边喊着我,他好像察觉到我的异样,不知道离开天国的时候人会不会一点点变得透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白自己正要离开,Boss的声音却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头顶明晃晃的白光被黑洞吞噬着,谁关上了天堂的灯,我在黑暗中坠落,坠落,坠落。

      并没有结束,这一切。
      不知道怎么的,我就明白了。

      我并没有逃离那牢笼,那个由肠管、内脏和白骨搭建的,与其说是笼子更像是我的家的地方。……那才是我该在的地方。

      ……在吞没一切的洪荒般的绝望里,我将自己缩成格外卑微的一团,因为那时候我心如明镜地知道,睁开眼时等待我的世界,会是什么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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