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上 ...
-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
自云良家子，零落依草木。
关中昔丧乱，兄弟遭杀戮。
官高何足论，不得收骨肉。
世情恶衰歇，万事随转烛。
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
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
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
侍婢卖珠回，牵萝补茅屋。
摘花不插发，采柏动盈掬。
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杜甫《佳人》
今日欧阳府可真热闹，家主欧阳英又纳了一房小妾，正在大厅宴请宾客。虽然是个男妾，却听说生的花容月貌，剔透可人，再说了，欧阳英喜欢男人众人皆知，所以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反而，一向沉闷的欧阳府里头多了丝喜庆，就连我这小小的奴才也沾了喜，因为一向爱欺负我的管事没有再多给我多余的活。
我该开心么？
摇了摇头，我不愿再胡思乱想，只用力搓一搓浸泡在冷水里一天的手，麻得快失去了直觉，这才觉察到已是入了腊月，大概是因为今年还未下雪的原因吧。
寒风刮得人冷飕飕，刀割似的，长满冻疮的手却是又热又痒。
回房点上一盏灯，昏暗的光线映射在冷冰冰的墙上，火炉子已经很久没生过，屋子里冷得很。将那盏昏暗的灯放在床头，我静静看着自己的剪影，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说话声，说的正是新纳进的小妾。
心里还是抽痛的，可是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因为我是个哑巴，被那个我深爱的男人毒成了哑巴。
想来也是我的错，当年在风月勾栏里摸爬滚打时早该见过这种事情，我记得那时楼里的一个人曾在某日醉后念叨“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随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再有他消息，却是知道他死了。后来才知道是他心念之人另结新欢，他经受不住便寻了短见。
当时，我也只是一笑而过，并未想过自己也有这么一天。
怪只怪欧阳英的确丰神俊秀，英姿挺拔，任谁见了心中都不禁为之一动，他对我的百般宠爱让我忘了自己的身份，我爱了，爱得太过投入，爱得太嫉妒，嫉妒得只为博取他更多宠爱，一次次设计陷害，一次次地出卖良心。看着那些失败的面孔，我是得意的，然而没想到最后我也是他们其中一员。
嫉妒是噬人毒。
记得那夜，看到拿着沾满血迹匕首的我和地上的捂着手臂嘤嘤哭泣的少年，不由分说，欧阳英当下便给了我一巴掌，我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便给他灌了毒药，而我却看见那个漂亮的少年看着我，得意地笑着，那个胜利者的笑容我真的太熟悉了，可最让我痛心的，是欧阳英紧抱着少年，盯我恨毒的眼神。
“你真脏！”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脏……你说我脏？
没错，我的确是脏，我的身子脏，我的心也是脏的。
那一刻，胸口像是针刺一般疼，汹涌而来的情感覆灭似的迷茫了我的眼，直到口里不断突出鲜血，直到渐渐失去知觉倒在地上，我还抱着一丝幻想，希望那个男人能来抱抱我。
然而终究没有。
最后入目的，是他抱着那个少年离去的身影，走得那样决绝，不留痕迹，仿佛以往的温存都是假的。
你不爱我么？是不爱这么脏的我么？欧阳英，原来你竟一点都不爱我么？
终究……是我自作多情么？
……
然而，我却没死。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熬过来的，让我再次醒来，慢慢爬到门口，看着门外的树，许久，禁不住大哭起来，而我的声音，也自那以后消失不见了。
欧阳英得知我未死，倒也没再派人给我灌毒，只是将我贬做府里最低贱的奴才，而之前我得势之时与众人结了不少怨，如今不少人变着法子欺辱我。现在府内根本没人愿意理我，原本伺候我的下人也如同见蝼蚁一般看我，加之我哑了，找茬打骂我也是家常便饭，不仅如此，欧阳英一席话让那些人当着面说我是勾栏院出来的贱人，浑身不干净，就连倒夜香的也嫌我脏，于是管事的便安排我还是住在我原来住的地方——反正那里也再不会有人住了。
现世报来的真快，我默默的想着。
若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可是一想起那双恨毒的眼神，我便莫名的心痛起来……我为何要生气？我以何生气？我有何资格能生气？我早明白花无百日红，得势失势都是迟早的事，可是付出的真心去哪了？
外边渐渐静了下来，夜深了，屋子里还是冷冰冰的。
睡不着，打算出去走走，下弦之月清清冷冷的挂在天空，旁边一朵云也没有，我慢慢走过花园池塘，那曾是我最喜爱的地方，如今只有在夜半无人的时候才能过来。我定定站着，身旁的树枝在风中不停摇曳，像是鬼魅一般，四周静悄悄的，耳边只有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身子快要被冻僵了的时候，我转身想回去，却没想到身后居然有人将我用力推入池塘里。
腊月的池水冰寒刺骨，本就近乎麻木的身体像是被灌了铅水，根本无法移动分毫，而且我不能说话，自然不能呼救。挣扎之时我听见岸边一声疯子似的笑声，“死吧！死吧！死吧！你死了他就是我的了！哈哈哈哈……！死吧！哈哈哈……！死吧！”
夜太黑，我看不清他的容貌，却听出了他的声音。
一个曾经被我嫉妒逼疯的少年……
“死吧！去死吧！都去死吧！哈哈哈哈！死吧！你去死啊！”凄厉的尖叫像是哭诉，又好像是兴奋，然后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我也被人轻轻从水里带了出来，轻放在岸边。
“把琴主子送回去。”把那个疯了的少年交给身后人，他淡淡地吩咐道。
借着他们带来的灯盏，我看到了那个人，说来也巧，居然是那晚喂我喝毒药的人，没记错的话，他是欧阳家的暗卫，叫做阿彻。
意识到我在看他，阿彻回头望我，我随即低下头避开，缓缓站了起来，点头表示感谢。
他不说话。
我自知自己名声有多难听，亦不多言，转身离去。
而不想这夜受了风寒，第二天干活的时候只觉得头昏脑胀，身边人嫌我偷懒，上来便给了我两脚，身体遭受不住便倒在一边。
“你这只畜生少给我装死！”说完再补上一脚。
蜷缩着身体，我已经疼得是咬牙切齿，却半点声音都出不了，我告诉自己快要死了，心里竟有种解脱的感觉，随着意识渐渐的模糊，我似乎回到当年在勾栏院的情形……因为总觉得爹娘还会带我回去，所以我宁死也不接客，结果被打的遍体鳞伤，最终不得不屈服。
那一天，雌伏在那个买走我初夜人的身下，在疼到极点的时候，我突然想起过世的娘跟我说过的话，她要我幸福。
幸福……
幸福是什么，我一直不知道。
等我遇见欧阳英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找到了幸福，所以我拼命的保护，不愿与他人分享，到头来不过是我的黄粱一梦，幸福这个东西，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吧。
……
等我再次醒来，发现已经日暮黄昏，而我躺在自己的屋子里，身上也被人盖好了被子。身子还是又软又疼，我摸摸后脑，却无意中看见不远处的桌上有一个碗，里面是黑乎乎的水，似乎是药。
毒药？
我自嘲的一笑，用手指点了点碗口，猜不出是谁送的，或许是欧阳英？管事？还是素来恨我之人？如此想着，黑色的水起了点点涟漪，我闭上了眼，一饮而尽。
苦涩的味道在舌根蔓延开来，随即占满了整个身子，这样也罢，也罢。
不过我想错了，那个并不是毒药。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觉身子好了不少，只是疲乏饥饿得厉害，忽然之间，在桌上又看见一个碗，走进，是一碗粥，还是热的。
稍稍有些惊讶之余，饿了一天的我顾不得那么多，很快就喝完了洲，精神也好了许多。定定的看着那个碗，我望了望四周，决定去厨房问问是谁给我熬的粥。厨房的人见我没几个好脸色，我表明来意，掌勺的厨娘冷冷一句不知道便要把我打发走，见状，我还是鞠躬道了谢，厨房的人有些惊讶，我转过身，拿着碗便离开了。
一边干活一边想着是谁给我送的药，送的粥，却一直毫无头绪。
要说给我送毒药我可以到处一堆人的名，可待我如此的我连一个都想不起来，可他却的的确确存在。
究竟，是谁？
作者有话说第1章 上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