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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小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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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匹枣红色骏马奔驰在泥泞的道路上,道路两侧上了些年岁的树木参天。
齐铭双手紧紧握着坐在前方的扮作男装的女子,她身姿英挺,本来英挺用在女子身上不大适合。但,齐铭却恳切地觉得,她是当真英挺。英挺到闯进千人的包围圈中,一伸手,一扬臂,一拍马,便带着他突出重围。
他从不知道,他的妻子。齐铭微微苦笑,也许该说是半路妻子——郑林,是如此勇敢。
千人的包围,残忍嗜杀被逼到绝境的戎族将领像是濒临灭亡的狮子般,张着血盆大口,绝地反击。将他带的两千人一步步一点点纳入包围,而他们彻夜忙碌早已是筋疲力尽,像待宰的兔子眼睁睁看着自己落入圈套却无能为力。那一刻,他总算明了从前在《孙子兵法》上看到的“穷寇莫追”的含义。
怎么办呢?无论怎样却不能等死。身为两千人里头最有指挥权的人,自然不能退缩。于是,便打吧。
刀光剑影闪在同边城东城门,小小一片枣树林,变成了肃杀的战场。一具具身体在齐铭面前倒下,那些曾经是他并肩作战的兄弟,方才还活生生地同他说话。战士们一个个倒下,又一个个挡在他的身前。齐铭万分悲怆,本该是自己用智慧去保护他们,眼下却叫他们用鲜血来护卫他。
白光一闪,红光一晃。一道鲜血飞溅,染红了齐铭的双眼,掩盖了枣树林草丛的嫩绿。
齐铭突然红了双眼。一半缘由是杀敌,一半是仇恨。
最危难的时刻终究到来,最后他身前只剩十来名士兵,仍在拼死护着他。
齐铭听到马匹嘶鸣的声音,他抬眸望了望远处,也许是援军到了。
却是郑林。
郑林伸手那一刹那,齐铭迟疑了。看着那十几个在拼杀的士兵,他第一次发觉,原来自己从始至终都无法取代那个人。在军法上,在武力上。
兵士们齐齐给了他一个欣慰的眼神,平静而从容。
齐铭仰天长啸一声。握住郑林的手,提步,跨马……身后是十来个士兵笑声愉悦,然后渐渐消失不闻。
枣红马拐过一个小弯,颠了一颠。齐铭回神,看着郑林的背影,问,“阿林,你怎么会来?”
郑林脊背一僵,迟了一会,才缓缓道,“你生气了?”顿了顿道,“以前你说过,让我不要再上战场。”扬鞭再打马,“眼下我却不听,你生气了吧!?”接着道,“不过今日,你气就气吧。我就是不放心你,才悄悄跟着你的。你想责怪便责怪吧。”
齐铭一顿,他怎么会责怪她。要不是郑林及时赶到,今日便是他葬身战场。定然是从前那个人禁锢她。
齐铭道,“我怎么会怪罪你。”
郑林的脊背更是僵直,沉默了许久,她的肩头居然微微颤栗,哭腔道,“你果然变了。”轻轻道,“谢谢你。”
枣红马奔了许久,累得停在一株繁茂的大树前喷着响鼻。
郑林背着齐铭拿手背抹了挂在鼻尖的泪水,接着便下了马。周围人声寂寂,唯一剩下的是夏蝉嘶鸣。后头已经没有了戎族追兵,想来他们该是安全的了。
齐铭也下了马。郑林的眼眶发红,齐铭关切地望着她,“阿林,你这是……”
郑林吸了吸鼻子,莞尔笑道,“没事。只是想到从前的你和眼下的你,一时伤感。”
齐铭垂头,低声歉意道,“我知道从前的我英勇善战,若是我同以前一样,今时今日绝不会有此事发生。眼下的我……”握了拳头恨恨地锤了额头,“真是窝囊废一个!”
郑林骇然,赶紧握住齐铭的手,阻止他的行为,“我不是那个意思。”咬了咬唇,“我的意思是,眼下的你很好,至少,在我眼中,我更喜欢眼前的你。”急切道,“若是可以,我宁愿你永远如现在这般。”
齐铭愕然,看着郑林眼神一派坦然专注,不似在说谎哄他。他愣了一愣,茫然问,“真的?”
郑林点头,“真的!”
“啪……”
“啪……”
“啪……”
树木丛生处,响起三声拍手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重。
接着从大树后绕出一人,正是乞丐小四。
小四看着郑林和齐铭交握的双手,佞笑道,“好一对恩爱夫妻!”
小四身上穿的是大周的盔甲,眼神却像啐了毒匕首一样,似乎想将齐铭凌迟。
齐铭回望小四,全身一颤,愣在当场久久不能言语。看着郑林在眼前,他才勉强镇定道,“阁下何人?”
小四勾起嘴角笑得邪肆,“将军不知在下是何人?”呵呵笑道,“我倒是了解将军的紧。”齐铭一抖,他笑意更深,“我是……取你命的人!”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白晃晃地匕首尖端锋利。小四一步步逼向齐铭,齐铭愣是站着没有反应。
郑林却一步跨上前,拦住小四,“想杀我夫君,得先过问我的意见!”语气依然温柔却带着坚定。说着她抽出腰间佩带一抖,便是一把软剑,轻身闪向前。齐铭傻住了,在他记忆里,郑林一直温柔淡然,却不知她身怀功夫。
只见郑林一来一回几招之间,格挡住小四,令小四半分动弹不得。
小四不怒反笑,道,“好好!”笑过之后,咬牙道,“你可知你今日拦的人是谁?!”齐铭闭上眼睛,等了会,睁开眼,目光中一片严寒,他一步上前,意欲以手刀劈晕小四。
小四抬眼,笑容不改,转身脱离郑林的桎梏并躲开齐铭,指着齐铭问郑林,“你可知,他又是谁!”
郑林不理会,继续追着小四。小四经过方才拼杀,有些虚弱似的扶着树干喘了两口,在郑林手起刀落间,喊道,“双木!”
郑林登时不啻如雷劈。
双木是当年郑林的化名,她为当年振国将军之女,化身战场助父亲,在战场上结识齐铭,告诉齐铭她叫双木。此后,两人分别,直到皇帝赐婚才见面。她至今都记得,齐铭揭开红盖头那一刻,惊愕地喊“双木!”这个化名只有齐铭知道。只是眼前的乞丐小四居然知道!
乞丐小四趁着郑林愣神的当口,站起身。齐铭连忙追过去,攻击却被小四轻而易举化解,小四边躲避齐铭攻击边对郑林道,“双木。当年你战场一箭射穿敌军将领,就我一命你可还记得?我当时便对你情根深种。揭开盖头那一刻知道是你,我又是高兴又是悲哀。高兴的是我娶了你,悲哀的是我的双木居然是镇国将军的女儿!所以,我气极转身就走,洞房当日并没有碰你!”
郑林双眼一直,木然问,“你是谁!”齐铭闻言浑身抖如筛糠,仿似一切尘埃落定般,停下了攻击,立在原地一片颓然。
小四道,“我是谁!?我才是你的丈夫,切切实实的齐铭。”指向齐铭,“而他!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一个乞丐!”
郑林愕然,望一眼齐铭,再看一眼小四。缓过刚开始的震撼,冷静下来,沉吟片刻坚定道,“休要怪力乱神!我丈夫齐铭好好的在这里,怎么会是什么乞丐!”
小四笑意不变,咬牙道,“前段日子,齐铭将军是不是受伤了,然后便忘却了前尘往事!?”虽然是问句,但他的语气极为笃定。
齐铭第一次受伤的事知道的人很多,但外人并不知晓齐铭忘记前尘之事。郑林定了定,却听小四继续道,“就在那时,我两互换了灵魂!他!一个乞丐因为和我同时而生,便夺走了我的一切!我怎么能认命,我一定要杀了他!”
郑林不愧为将门之女,仍是淡淡道,“我凭什么信你!”
小四嘴角上扬,自信道,“凭你同我之间的约定。你可记得你父亲镇国将军被查抄之时,你曾哭着求我,我说若你一辈子不跨出齐府大门,便答应你救你父亲一命!并且你在将军府内持家,永远不以当家主母之名为难芜娘!”
饶是郑林冷静,此刻也怔住了。
她同齐铭之间,那些前缘,全然是苦。她嫁给齐铭,齐铭从未碰过她,后来齐铭娶了芜娘,她是将军之女怎么忍得下,便同齐铭闹过,甚至当着齐铭的面打杀过芜娘。直到后来,镇国将军府罹难,她前去求住齐铭,在书房前听到真相——原来,镇国将军猛将一名曾经误杀齐铭父母。齐铭为报仇而来,镇国将军府便是他设计陷害的。
她冲进书房,质问他,又请求他。最终他和她约定了那些。
几年过去,郑林的性子早被磨得淡如水。
直到那次受伤。再次醒来的齐铭换了一个人似的,他似乎忘记了前尘过往。郑林静思,他和她之间,发生的一切早已说不清,莫不如忘却一切重新开始。所以,她什么都没告诉他。
可是一切刚刚好起来,眼下却是这样。
叫她不得不信!
可,醒过来的齐铭虽然换了灵魂,却对她那么体贴。她早已不是从前的莽撞少女,她只希望简简单单的爱情,就像醒过之后的齐铭给她的那份温暖。
一个是以前深爱纠缠的人,一个是熨帖她的人。郑林不知道该如何抉择,只能在呆呆立在当场。
此时,小四和齐铭却扭打在一块。一个有功夫底子却不记得功夫套路,一个知道功夫套路却因为常年乞丐生活身子虚弱。尽管小四刚开始占上风,经过长时间拼杀,此刻已然没了气力。因此两人都不占上风。
扭打了很久。直到小四将齐铭推向一株树干,扼住齐铭的脖子,握住匕首……
手起刀落。
齐铭不可置信看着小四的身子倒在眼前,目光随后落在小四身后提着软剑的郑林。
郑林刷地甩开手中软剑,她杀了小四。最终选择了那个熨帖她的人。
七月七日未时三刻。
时间正正好。隐在树上的凝黛闪身出去。
刚才的情况一清二楚,她在心里一掂量。心下微微一喜,照他们的说法,齐铭和小四是同日同时而生,如果此时她杀了齐铭,那么她一下子便获得了两具符合条件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