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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黄雀在后 ...

  •   “王妃,你看这池子里头的鱼多可爱啊,还会冲人点头呢!”秋儿欢快地在我身边叫着唤着,不住地拿了鱼食向水中投去,引得红红的锦鲤们翘首争食,逗弄得秋儿银铃般的笑声娇憨不绝。

      我懒懒地靠坐在假山凉亭石椅上,春暮的阳光有些炙热,晒在身上暖烘烘地出了一身薄汗,我执着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些微清凉的风从脸上拂过,心情格外地舒畅,便也顺着秋儿的眼光向池子里看去,亭亭如盖的莲叶之间,果然有成群的鱼儿在碧玉般的水中窜来窜去,煞是可爱。

      见我没有说话,只是含笑望向水中,秋儿似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王妃最近好象懒散了许多,也不大爱说话了,不过精神倒还不错。”
      我有些惊诧,心中模模糊糊地升起了一个想法,嘴角一弯,愉悦地轻笑出声。

      秋儿将手中的鱼食一气全抛到水中,拍了拍手,转身走到我身边,接过我手中的扇子替我摇了摇,仿佛突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殷勤地说道:“天气有些热了,王妃定是渴了吧,我去给你拿香糯绿豆汤来,厨房里张妈一早就开始熬,此时正到火候。”

      她不说我还不觉得,此时一听,心底倒颇生向往,遂笑道:“好的,你快去快来,我就在这里等你。”

      秋儿风风火火地去了,这个爽快伶俐的女子,待我倒是真心,我伸了个懒腰,笑眯眯地从石椅上坐起身,坐得久了,身子颇有些僵硬,一起身眼前竟有金星乱冒。

      定了定神扶住额头,暗自吐出一口长气,俯身揉了揉麻痒的小腿,就这么一倾身间,左手指上绞着的手绢儿呼地被风吹到了凉亭外,颤悠悠地落到了水池边。

      眼瞅着左右无人,我也懒得下过凉亭去拾,直接就一纵身跃下,以我的轻功,拾掇这条手绢当是绰绰有余。

      但我还是失算了,落地的瞬间,脚下接触的青草之滑远超我想像,我连连变了几种身形才勉强稳住,身上已是惊出了一身大汗,然而还没等我缓过气来,背后假山中忽然伸出一双手,在我后背重重地一推,立足本未稳的我脚被岸边的青石一绊,再也控制不住身形,惊叫声中已然直直地向池塘中跌去。

      身后有人呸了一声,恨恨地道:“叫你再魅惑我爹爹,淹死你个狐狸精最好不过。”赫然竟是昭宁郡主的声音。
      这么小的孩子,恨我竟如此之深。
      犹记当时是我令她堕入莲花池,想不到短短数月后,竟然轮到她推我入池中,这一饮一啄之间,莫非天定?

      我连连苦笑,不过这浅浅的池塘可困不住我,我深吸了一口气向岸边游去。
      下腹中忽然一阵剧痛,恍惚有一股热流喷涌而出,我疼得曲腰弓腿,再也无力游动分毫,我身边的池水里渐渐泛起一团艳丽惊心的红。

      我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有种钝钝的痛从脚下直向全身蔓延,越来越痛,越来越冷,四周仿佛突然冻结成了一块寒冰,我在冰中哀恸却挣扎不出,意识变成了混沌一片。

      岸边慌乱的尖叫声连连,有瓷碗跌碎的声音,跟着是人急促奔跑的声音,种种声音交织在一处,汇合成万马奔腾,在我脑海中不停翻滚叫嚣,直到最后一分意识终于散去。

      我的眼前是死一般地黑暗,身体也仿佛变成了不是自己的,连动根手指也是不能,鼻端却慢慢地嗅到了浓烈得呛人的苦药味,夹杂着兰花幽淡的清香。

      眼皮轻动,立刻有人叫道:“王妃醒了!”分明是惊喜的笑,其中却带着隐藏不住的悲哀。

      我睁开眼,腹中有隐隐的绞痛,仿佛有人生生剥离了一块血肉,这种感觉?我咬紧了唇,痛楚仿佛又在向周身弥漫,眼底已浮起了泪花。
      秋儿将一个松软的枕头放在我身后,扶我坐起身,跟着端过一碗乌黑的汤药放至我唇边,细心看了看我脸色才说道:“王妃受了风寒 ,身子很弱,先喝了这碗药吧。”

      我不喝药,只定定地望着她,这汤中当归的气味我熟悉至极,我只看着她,声音居然很平静,但细听之下仍可发觉轻微的颤抖。

      “我是流产了么?你不说清楚,这碗药我不喝。”我垂下睫毛,眼睛只望着地面,伸手一推,药碗跌在地上叮地一声响,碎成了四瓣。

      “王妃!”秋儿嗫嚅着欲言又止。
      “出去,这儿没你的事。”另一个严厉的声音突地响起,秋儿吓了一跳,向门口行了个礼便忙地退下。

      此时此刻,我最不想见的人就是萧铭,我闭上眼道:“我累了,世子若无要事,今日且回吧。”
      萧铭并不理我,仍旧踱进屋来,我索性将被子一把蒙过头,萧铭吃了闭门羹也不生气,悠悠说道:“王妃且将养好身子吧,父王听到王妃病重,正快马加鞭赶回,估计今晚就会赶回府中,若是见到王妃如此憔悴,怕也会伤心难过。”

      我心一凛,立刻翻身坐起问他道:“你说什么?王爷今晚会回?”心中忽然慌到极处,恐惧的感觉如游丝无孔不入。

      萧铭笑了:“王妃这一病,可足足病了二天,父王大事已定,本来准备沿水路悄然而返,听到王妃病重的消息后忧急如焚,吩咐轻骑简从由山路快马赶回,估计此刻已到永安临界山附近了。”

      我的心直往地底下沉去,冰凉的汗立刻沁遍了全身,脑中只纷纷攘攘叫着一句话:“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拳头攥得死紧,狠命地掐着自己,方能令自己有片刻地清醒。
      我告知聂胜天的消息,正是萧齐会由山路返京。
      我掐算好了日子,如不出意外,萧齐会在明晚走水路赶回,但凡事总有意外,为了万无一失,我特地将萧齐的返京时间提前一天密告给聂胜天。

      一切我几乎计算得十拿九稳,萧齐返京的路线是由萧铭处得知,我明知这是故布疑阵,却故意将假消息放给聂胜天知晓,事后聂胜天也不能说我是骗他。

      然而千算万算,却独独没有算到,最后居然是我毁了这一切。阴差阳错,本想扼住命运的咽喉,却想不到命运反而狠狠地扼住了我的喉咙,噎得我无法呼吸。

      不能不能,如果萧齐真在今晚由山路赶回,那么等待他的将是天罗地网,他无处可逃。
      是我害了他,在他功成名就的关键时刻。

      萧铭淡淡地看着我,眼底是幽幽的两潭深水。
      “不!”我凄楚绝望地一声大喊,猛地掀开被子奔到桌边,拾起一根长簪,反手重重地朝自己咽喉间刺去。
      要我在这里等着他死去的消息,我做不到,我宁可死,也不要等到那痛彻心肺的一刹。

      萧铭大惊失色,伸手过来拦我,我将他一推,簪子在他手上划过长长的一道血痕,我死意已决,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放手,凭你的武功,你拦不住我。”

      他的瞳孔蓦地放大,呼吸急促而纷乱,他牢牢攥住我的手,任手上鲜血直流也不松手。
      “你真的愿意为父王去死?”他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问我。

      “是。”我昂然望着他,森冷的眼底全是痛楚地绝望,“再不放手,我连你一起杀!”

      萧铭手上的血一滴滴坠落到地面,发出轻微的啪嗒声响,地面上似绽开了无数朵殷红的梅花。
      他却不管不顾,眼底全是纷乱的血丝,嘶声低叫道:“我不管,我曾经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全你,我决不能看着你死。”

      我一呆,曾与他在山谷底患难与共时,他近乎戏言的承诺犹回响在耳边,他,他怎么仿佛一切都能预知?

      我恨恨地,恍若不能置信地望着他,慢慢问出心底的疑惑。
      “是你,你是故意将我堕水流产的事禀告给王爷的?”

      萧铭别过头,脸色阴沉得可怕,良久才轻轻点了一下头。
      “无耻!”我怒斥一声,反手一个重重的耳光扇到他脸上,清脆响亮。

      然后我再不看他的脸色,冲出房门,旋风般直向马厩冲去。
      我改了主意,就算是死,我也要与萧齐死在一处。

      小腹的疼痛令我浑身抽搐,额头上大滴大滴的冷汗直冒,冲到马厩时,我扶着墙壁几乎连站立的力气也没有,气喘吁吁,马厩特有的腥膻味更直往鼻子里涌,胸口里烦恶欲呕,一阵翻江倒海。
      昏黄的马灯下,正嚼着兰花豆咪着小酒唱着小曲的马夫大惊着站起,呆呆地看着我,嘴巴张得几乎可以塞下一个大鸡蛋,结结巴巴地说道:“王妃怎么会到这么腌臜的地方来,小,小人送......”

      我的眼底闪着奇异而灼热的光,一把打断了他的话:“备马,我要出府!”也不等他答应,我翻身便骑上了最为神骏的一匹青马,挥刀砍断缰绳,双腿一夹,马儿顿时长嘶一声,奋开四蹄冲出了马厩。

      萧铭冷凝着脸站在大门口,正午炙热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他的身躯微微颤动,飘散的几缕长发在风中飞舞,然而他的眸子里却晦暗得如同罩上了寒月晨霜,沾染上清白惨淡,再浓烈的日光也不能温暖他一丝一毫。

      我高高地扬起马鞭喝道:“让开!”马已如旋风般向他冲去。

      “你一出府门,或许我再也不能保你周全,你还有什么愿望,不妨一一说来。”他连身子也没有移动半步,缓缓说道。

      我猛地勒住缰绳,青马奔得性起,不羁地仰头长啸,却也不得不停下步来。
      他是在要我交待遗言么?我瞪视着他,他亦炯然望着我,眼底有一抹几不可见的痛悔一闪而过。

      我终究还是有牵挂放不下,如果不完成这个心愿,就算是死,我也放心不下。
      我不禁犹豫地看向萧铭,他真的能帮助我么?

      可我到底还是选择了相信他,不管他曾做过怎样的事,至少他此刻的眼光—却是真诚的。

      “我有一个妹子,此刻正羁留在升平歌舞坊,如果你有心的话,请代为照拂,务必护她一生平安。”

      话一说完,我再不回头,高高地扬起了脸,将不经意间悄然滑落的泪硬生生逼了回去,向虚空中轻叱一声,毅然决然地冲出了府门。

      身后萧铭怔怔而立,叹息声轻微而伤痛,紧攥的双拳发出细密的咯咯声响。

      四百里路程,在我迫切的赶路心理下,仿佛也只是瞬间便到。
      胸中有一把火在熊熊燃烧,苍白的脸上却带着不正常的红晕,体力将近透支到极限,一颗心却又无比的狂跳执着。
      此去,是缘悭一面还是劫后重生,我的心仿若在云端挣扎飘浮,落不到实处,全是空荡荡的害怕绝望。

      天慢慢地暗下来了,山峦隐罩在渐渐朦胧的夜色之中,起伏如蛰伏的怪兽,四周是死一般地静,唯有那西处坠落无痕的残阳处,晕染泼泻出一大片暗红如血的晚霞,就象无数双血淋淋的手掌,在半空中狰狞密布。

      死亡的气息漫布着整座山,空气中都飘浮着阴诡暗斗的味道。

      唯有响亮急促的马蹄声,带着我一路向深山中闯进,挥鞭轻斥声如利剪,声声划破夜的静寂。

      “什么人?”一声低沉的喝斥响起,眼前白光闪动,几个隐伏在暗处的人执刀跳了出来,皆一色灰衣蒙面的劲装大汉。

      夜光冷寒刀如雪,我一声不吭连马也未下,挥刀便解决了这几个拦路的人。

      暗处有人轻咦了一声:“点子好辣的身手。”

      闯过第二道岗哨时,拦截的人明显武功要胜过先前之人许多,我渐渐感觉应对有些吃力,下腹的坠痛感如火烧火燎,冷汗一波一波涌出,连带着身形也慢了不少。

      咬牙逼退面前二人,眼前已金星乱冒,当面前又涌出十余名身形如鬼如魅的黑衣人时,我终于支撑不住弯下了腰,手中的刀也当啷一声落地,嗓子眼里一甜,一口鲜血激喷而出。

      而那十余人却慢慢朝我包抄合拢,黑布蒙住了整张脸,只余一双双毫无温度的双眼,死鱼般瞪着几成翁中捉鳖之势的我。

      难道我终究还是不能见到萧齐一面?我扶着树站直了身,心中已是冷凉一片。

      那十余人围成一个圈子,却并没有什么行动,大伙齐齐瞅着树后,仿佛在等着什么人的大驾光临。
      然后我就看到聂胜天走了出来。

      一身玄衣,双眼深邃锐利,容颜清峻,这才是他的真面目么?善于易容的他,从来都是用不同的容貌与他人周旋,或世俗懦弱,或市侩油滑,几乎让人忘记了他的本来面目。

      “幽若,我对你很失望。”他徐徐说道。
      一咬牙,我沉声回答道:“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幽若对于堂主来说,已成无用之人,请求堂主准许我与萧齐生死一处。”

      聂胜天望了我良久,低低一叹道:“求仁而得仁,你不要怨我。”
      他转而向那十余人喝道:“放行!”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谢谢你!”

      丛林密而深,疾风吹过树木,呜咽而鸣,如小儿夜哭,倍添凄凉。
      我在密林里走了许久,手足皆是冰冷,心中却是烈火焚烧,既有忐忑不安的害怕恐惧,又有视死如归的决然豪情。

      前方百步内,隐隐可见一堆火光,我的心一紧,急步走向火光来处。

      十余人围火堆而坐,寂然无声,只听得火堆中柴枝噼啪作响,当中一个金冠紫衣,却正是萧齐。

      他还安危无恙,我的心一宽,紧绷的神经一旦松驰,登时觉得腿软脚软,仿佛再前进一步也是不能。
      “王爷,此次行事,水路陆路两处皆布下疑阵,回京的日子也提前了一日,想不到消息竟然泄露得如此之快,想必是府中出了内奸,依王爷看,此人究竟是不是王妃?”其中一人率先打破沉默,一声质问如石破天惊。

      萧齐尚未回答,我已心中一痛,扶着灌木的手一使劲,一截树枝应手而断。

      而萧齐听到动静,凛冽的眼光早已向我这里扫来,只瞄了一眼,立刻神色大变,似乎有什么异样的情绪一闪而过,转而却是勃然大怒,朝我厉声喝道:“你这贱人居然还有脸来,给我滚,本王再也不想见到你!”

      仿佛一桶冷水当头浇下,我怔在当处,心中一阵刺痛,是的,我背叛了他,犯了他的大忌,他便是想杀我,也是理所当然。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又朝前走了几步,萧齐眼中怒意更甚,从腰间抽出一把雪亮的银刀,冷哼道:“你再走上前一步,信不信我当场劈了你!”

      我不信,若你真想杀我,一刀劈了我就是,又怎会雷声大雨点小地虚张声势?

      冰凉的泪缓缓流下,我却朝他微微一笑,如花间晨露,新荷流珠。
      萧齐眼睛一亮,深深地凝视着我,手中的刀掉在了地上都恍然不知。
      叹息声微细如风。

      “我已是将死之人,你还来作甚?”
      我朝他宛转微笑:“生死同处,不离不弃!”

      “好一个生死同处,不离不弃!”有人爽朗大笑的声音传来,四周一片雪亮,一瞬间竟然燃起了千百支火炬,小小的树木里登时亮如白昼。
      火光闪耀间,一人缓步走来。

      禇龙袍,黄金冠,赫然正是当今皇上。
      他的身后,无数的弓箭手弯弓搭弦严阵以待,而他的身旁紧随的那人,却是聂胜天。

      “萧齐,朕的好兄弟,这出戏也该结束了!”龙威凛凛的皇上睨视天下,那有还有分毫龙钟将死之态。
      计,一切都是计,惟恐皇位遭人觊觎的皇上,苦思冥想设下了请君入瓮之计,将网一步步收紧,等候萧齐入彀。

      萧齐亦将计就计,步步为营,而我的存在,却生生断送了萧齐本可到手的万里江山。

      萧齐沉默半晌方说道:“自古成王败寇,臣弟无话可说。”说话间他已不动声色地将我推到了他身后。
      明知今日二人已无幸理,他仍是选择了保护我,不让我陷身险境。

      皇上微笑道:“你不要怪朕,怪只怪你声望隆重,逼得朕不能不对你动手,目前情势,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不过朕没有想到的是,你的一切居然会毁在一个女人身上。”

      萧齐不愠不怒,淡然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呵呵,此番送你上路,有如此佳人相伴,王弟黄泉路上当不会寂寞。”皇上纵声长笑,山谷回应。

      大限将至,萧齐身边的死士默默围在了我和萧齐身边。

      萧齐握住我的手问道:“你害不害怕?”
      我贪恋地看着他的容颜,不敢眨眼,怕一眨眼,眼前的一切都会灰飞烟灭,微微笑道:“不怕。”

      皇上扬起手,笑容凝滞,阴沉的光芒在眼底跳跃闪烁,沉声大喝道:“放箭!”
      所有的士兵一齐大喊,声震天地,刷刷如急雨,刹那间万箭齐发,如飞蝗扑天盖地而来。

      万箭穿心的瞬间,只听得皇上忽然诧异地叫了一声:“萧铭,是你,原来你才是最后的黄雀。”
      萧铭蓝衣长发的身影出现在山坡上,他的身后,是埋伏的大队甲兵。
      是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所有一切的一切,原来只不过为他人做嫁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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