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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洗心涤尘 ...

  •   做了错事就要勇于承认,我讪讪地赔笑道:“对不起,我不知道这兔子是你养的,否则我也不会...”
      何清远低头凝视着亲如姐妹的两只小兔,顺口回答道:“就算你不杀它,我也——”说到这里警觉地住了口,抬头望了我一眼,竟将未说完的话咽入了腹中,转身就想走。

      走了几步,他又回过头来,犹豫了一下,方才迟迟疑疑地开口问我道:“你是不是很饿?”
      当然,我心里小小地乐,他居然还关心我饿不饿,那是不是表示他也开始关注我了呢?
      我大力点了点头,他皱了皱眉,象是下足了勇气才开口道:“我那里还有饭菜,姑娘若是不嫌弃的话——”他话还没有说完,我已经接口道:“绝对不嫌弃!”
      他微微笑了,率先在前引路。

      进了这间竹屋,我讶然于它竟是如此地纤尘不染,相比之下,我所居住的闺房实是不足用凌乱来形容,但更令我惊讶的是,屋内竟然匍匐趴卧着数十只白兔,旁若无人逍遥自在地啃着萝卜吃着青草,对于我这个陌生人进屋竟连一丝骚动也无。
      我的眼睛瞪得有铜铃那么大,直觉地想到,该不是掉到兔子窝里来了吧。

      游目四顾,窗台上摆放着十余盆花草,虽然我对于花草也算是见多识广了,竟认不出这些究竟是什么品种,但是,在爹爹的药房曾见到这其中的一味,我心中一凛,如果没有认错的话,这叶子边缘纠结如锯齿的,正是断肠草,何清远竟在屋子里种了这么多的毒花毒草。

      但转念一想已是不足为奇,他身为解毒世家少庄主,自幼便开始研习毒物,那么在他的家里种满了毒物又有什么稀奇,联想至此,我又想到了篱笆院内娇妍的花簇如云,莫非那些也全是毒花。

      我脑子里转得飞快,再看看屋内成群结队的兔子,心里已知道它们是用来做什么的了,怪不得何清远说即便是我不吃它,它们也——他未说完的话应该是它们也逃不脱做毒物试验品的命运吧。

      这么可爱的兔子,吃它我都有些不忍心,何清远你也太残忍了吧,居然比我还要残忍。

      我啧啧叹着,用怪异的眼光打量着何清远,他倒是目不斜视眼不红心不跳,走到桌边揭开桌上的笼罩,一股饭菜的香味飘了出来,煎得金黄香嫩的鱼,绿油油的菜心,青椒肉丝,豆腐蛋花汤,四样小菜颜色娇艳色香俱全,清清楚楚地摆放在我眼前。

      今晚的惊异实在是太多了,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结结巴巴地问道:“这些都是你做的?”
      何清远点点头。

      我仰天一声长叹,真是羞煞人了,还给不给人活路了,从小到大,家中奴仆之间都悄悄流传着一句话:”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小姐把厨下!”
      是的,我曾出入厨房无数次,共惹发大火小火不计其数,便是偶尔能坚持把一餐饭做完,也是饭焦肉老菜生惨不忍睹,爹爹常常无奈地望着我道:“你怎么一点也不象你娘呢?便是玉姨,她教了你那么久,你怎么就学不会呢?”
      奴婢们并不怕我把厨房搞得天翻地复,她们就怕吃我的菜,因为我心情一好,往往豪气干云地说:“阿福,这道菜就赏给你吃了!”
      从此只要我一提下厨,家中奴婢就死命地藏起锅子饭铲,可怜兮兮地望着我道:“小姐就当疼疼奴婢吧,奴婢实在是怕尝小姐的菜,上次阿福拉肚子拉到现在还没好呢!”

      想想实在不甘心,我又问:“这鱼是那里来的?”
      “我钓的。”
      “这菜呢?”
      “我种的。”
      “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他笑着摇摇头。
      “那你知道我有那两样不会?”我反问他。
      他仍是摇头,我摊开手作无奈状:“我是这也不会,那也不会!”

      眼前的这个男人,钓鱼种菜养花喂兔子,连菜也烧得不是一般地好,简直让我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一个男人。
      自尊心受到了严重打击,我郁闷地低头吃着饭,从口中的味感美妙不可言,最高明的厨师,往往不是在山珍海味上下功夫,简简单单的家常小菜烧得好了,那才叫真本事!
      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把他掳回家,天天给我烧菜吃。
      我邪恶地想着笑着,耳边却听到他悠然一声笑,“段姑娘在想什么这么好笑,这汤都快要被你送到鼻子里去了!”
      大惊,手中的调羹没捏住,眼看着就要坠入汤碗,他及时地伸过手接过,好心地重塞入我的手中。
      我想也没想地冲口而出:“你的菜烧得这么好吃,不如跟我回去,我想天天吃到你烧的菜!”

      何清远窘得连耳根子也红了,一下子退到离我八丈远,慌乱中脚却不慎踩在了一只兔子身上,那兔子发出凄厉的一声叫,唆地一声窜到了桌子上,登时打翻了那碗豆腐蛋花汤,滚烫的汁水正溅到我的脸上,“哎呀!”我遗憾地大叫了起来,倒并不是为烫了我的脸,我是可惜那一碗刚尝出味道的蛋花汤就这么没了。
      一切变故在电光火石中发生,何清远看了看我脸上迅速泛起来的红肿一片,歉然道:“你的脸烫伤了!”
      我这才觉出脸上火辣辣地痛,忙拿出帕子来揩干,揩着揩着,就看见何清远慢慢露出诧异的神情,目光牢牢地盯在我的脸上。
      左脸上的那半张面具,已在不知不觉中滑落,露出了我一直不愿让人看到的另半边脸。

      我的脸庞光洁白嫩,嘴唇红润,鼻子秀挺,再加上一双灵动妩媚的眼睛,分明是一个秀丽之极的女子,但我的左脸上有一个胎记,大概有大拇指那么大,鲜红而狰狞,如果不是这个丑陋的胎记,可以说我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只可惜了,左颊边这块红色的印记,此刻正清晰地展现在他眼前,白的脸配上红的印,显得十分突兀,就象一副绝美的图画上,染上了一块不合时宜的血迹。

      我愣住了,没有那个女孩子不在乎自己的容颜的,所以很早以前,我就戴上了这个面具,虽然戴上后仍是会让人觉得惊异,但最起码这个胎记不会被别人轻易看到。
      面对这样的面具,看的人会有种种猜想,不知我真面目到底如何,我也一直很坦然地接受各种目光的洗礼,时间久了,我竟有些自欺欺人地认为,我是不在意这个胎记的。

      可是今日,他的注视,他的目光,让我瑟缩,让我惊悚,让我从心里冷到全身。
      原来我还是介意的,原来我并不象我表现地那么豁达无所谓。

      何清远的目光只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我却感觉无比漫长,手心隐隐沁出了汗水,湿湿地很不舒服。
      他眼中没有怜悯,没有这种我最怕看到的表情,我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刚想拿起面具戴上,他却悄悄地止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微凉,有着如湖水般清寒的触感,他的目光也如湖水一般澄澈,似有金色阳光盘旋在眼底。
      “小时候,爹爹就告诉我,我的身体不如一般人健康,永远不能象正常人那样生活,忌大喜大悲,忌剧烈运动,我不甘心接受这样的现实,大哭大闹了一场,引发了病情的反复,差点送掉了命,自此后,我把自己关在房中,再也不肯出家门一步,我是个废物,弱不惊风手无缚鸡之力,走出去也是让人笑话。”
      “闲时我在家里养小鸟,我恶意地限制它们的自由,把它们禁锢在一小方天地里,看到它们不得再翱翔天空,我的心里有报复过的快感。甚至有只小鸟想要逃跑,我还残忍地折断了它的翅膀。”

      我忘记了忧伤,呆呆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这个羞涩腼腆却又气势隐隐的男人,竟然有过如此恶毒阴暗的心态。
      从小体弱多病,对他竟是如此沉重的打击,和他相比,我脸上这小小的胎记,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何清远微蹙着眉陷入了沉思,我忍不住问道:“那后来呢?”
      他的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意,缓缓道:“我的姑姑前来看我,见我意志消沉行为怪异,她叹了口气,打开紧闭的窗子,放了那只断了翅膀的小鸟,小鸟艰难地展动着翅膀,挣扎了好一会,终于歪歪斜斜地冲天而去,姑姑指着小鸟问我,你看到了吗?它断了翅膀,还在想着要飞翔,要自由,你呢?不就是身体底子比一般人差些,你还有手有脚,有着聪明的头脑,凭什么这样自厌自弃!”

      顽固的执念,有时的确需要当头一棒方能醍醐灌顶豁然开朗,我喟叹着,感慨良深,低声说道:“你的姑姑说得很对啊,那后来呢?”
      何清远闭着眼睛,一脸甜蜜而带着憧憬的笑容,慢慢地诉说道:“姑姑对我说,生命不是为了消逝而降生的,活着一日,就要活出一日的精彩,老天夺走了你一些东西,必然会以另外的方式来补偿。”

      “所以!”何清远睁开了眼睛,幽深的眸子直直看向了我,“容貌是天生地,妍媸如何并不重要,你不必在意别人的眼光,除了容貌,你还拥有其它很多珍贵的东西。”
      “更何况!”他顿了顿,脸上泛起涩红,低如蚊蚋的声音轻轻道:
      东风才有又西风
      群木山中叶叶空
      只有梅花吹不尽
      依然新白抱新红

      “它很象一朵梅花!”何清远含笑说道。

      一股柔而暖的感动在心里悄然滋生,这个男人,曲曲折折绕了这么大的圈子,无非是要劝我不必自卑自怜,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包括我的爹爹。
      我笑了,笑中却有泪花闪烁,有他这样劝我,真的,我觉得容貌真的不再那么重要,因为我和他,曾经是一类的人。

      我打开窗户,将那张面具远远抛到了窗外,高声叫道:“我再也不需要这个劳什子了!”声音在寂静的夜传得很远,回声在湖面上空久久地飘荡。

      涤净了尘污之后,心霎时如秋水明镜一片清朗,何清远赞许地看着我,眼睛清亮如星。

      深深地呼出了一口胸中的浊气,我随意地问他道:“你的姑姑一定对你很好吧?”
      何清远一怔,眼神慢慢地黯淡下去,象是乌云遮住了寒星。
      “是的,她教我读书写字,教我识毒解毒,教我莳花种草,教我厨艺,是她让我懂得了生命中的美好,是她让我有了走出屋外的勇气。”

      “那她现在呢?”我托着腮问他,倦意开始悄悄袭来。
      “我十五岁那年,她死了!”他的语气竭力装得平静,眼中却有愤怒的火花闪烁。

      “啊!”我吃了一惊,看到他黯然的神情,不觉安慰他道:“我出生时我娘就死了,爹爹也说过,有的人虽然不在人世了,但她永远活在我们心中,你的姑姑这么善良美好,她在天上看着你呢,也希望你能活得平安喜乐。”

      何清远释然一笑,绷紧的神经缓缓松驰,视线穿过窗外,投向了静谧的湖面,眼里有飘忽朦胧的情绪在飞扬。
      “是啊,生命不是为了消逝而降生,有的人虽然不在了,但她永远活在我们心中!”他悠然说道。

      这是我在睡着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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