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小持

1、放手

　　凌晨三点。被喷薄欲出的饥饿感折磨至醒。起身下床。如同病人般到处寻找食物。茫然而无措之时拉开已久未打开过的冰箱。突然看到童磊走之前放进去的大堆食物。疼痛立即从胸膛穿涌而出，蔓延开来。一瞬间我有些神情模糊。仿佛看到童磊就站在我面前朝我微笑。笑容干净而温暖。如同冬日仓皇下沉的落日。带着一丝苍凉。
　　我捂着胸口，突然之间泪流满面。
　　一
　　大三那年我遇到童磊，注定了他成为我这一生最大的劫难。
　　童磊是我的网友。25岁，在网络公司做游戏软件开发。那段时间我习惯与在深夜上网写小说。躲在租来的狭小而黑暗的房间自生自灭。在那些昏天暗地的日子里童磊会不时的传来很多歌。其中大部分是一个叫做陈绮贞的女子唱的民谣。听歌写小说成为我当时全部的精神寄托。刚与旧爱分手。痛苦难耐，听陈绮贞的歌仿佛是用尖刀温柔而无声的刺进胸口。再慢慢拔出。任血肉模糊也乐此不疲。
　　那个夜里我把自己所有的过往对童磊和盘托出。本以为他会鄙夷或憎恶。可没想到过了很久他对我说，你要相信，总会有一个人永远也不会放开你的手。张哲，你要学会耐心等待。
　　房间里放的是陈绮贞《华丽的冒险》，如同天籁一般的声音，深远而沉静，烈肺而撕心。
　　我对着苍白的电脑屏幕，泪水横流。

　　不知童磊是如何知道我的博客地址。每天乐此不疲的给我留言或评论。半年后的某一天。他在□□里对我说，张哲，我没有想到你是如此一个感情丰富而经理曲折的孩子。我说，只是因为太丰富所以容易奋不顾身的全部投入。以至于无法全身而退。最后留下的，全是伤口。
　　过了很久，童磊说，张哲，我想和你见个面。
　　我沉默，然后迅速下线。
　　将灯光熄灭，只留下电脑反复播放《告诉我》。我光着脚站在阳台。秋夜里的风将我手中的烟吹的忽明忽亮。往下看昏黄的路灯时，我有点不知所措。莫名的悲哀一瞬间氤氲蔓延，将我吞灭。
　　突然就没有了方向。对未来发生的一切无法预知。只能凭感觉，一步步走下去。
　　二。
　　见到童磊的时候他穿着白色衬衣。领口微张。袖子挽到手臂，黑色裤子。一手提着笔记本电脑，一手不住的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他站在华灯初上的路口，茫然四顾。
　　我走过去，朝他微笑，我说童磊，没想到你比我想像中的要年轻，也要好看。他的表情由惊愕到释然，眼睛明亮。他说对不起今天公司加班还没来得急换衣服便匆忙赶来。不过，你怎会认出是我？
　　童磊笑的干净，眼神里写满的是真诚。
　　我们去附近的咖啡店消磨时光。过马路的时候他很自然的边看来往的车辆边腾出一只手拉住我的手臂护我。也许是太久没有被人如此的关心，在童磊回头的那一刻，我忍不住流出了眼泪。他有些措手不及，然后微笑着用手拭去，那一刻，我眼中他的影子开始重叠，直至穿透心脏。
　　我们坐在空间狭小的咖啡厅，慢慢喝着面前的大杯马克。童磊开始缓慢叙述他的一些事。我安静的听，不做任何评论。他对我讲他老家那个小城里还有一个等候他回去结婚的女友。讲、他们相处很就可是就是无法爱她。讲他试图摆脱可有对不起良心。童磊苍白无力的叙述着似乎和他毫不相关的局外事。我听的支离破碎却不得不努力的把情节理成脉络，编织成网。童磊说我真的不想和自己不喜欢的人混一辈子，我只想和最爱的人厮守一生。可张哲，不久前的某一天，我突然发现，我喜欢的人，是你。当童磊镇静而自然的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有些惊愕和无措。然后我发觉，不知在何时，我已经把自己编织到那个网里。
　　我低头，说对不起童磊，经历了这么多事以后我再不是那个内心纯洁而美好的孩子，我不希望你进入这个圈子。这里不适合你。
　　可童磊却说，我喜欢的，只你一人。
　　抬起头，看到童磊明亮而真诚的眼睛，想起他干净而温暖的笑容，我感觉自己有些沦陷。
　　三
　　一个月以后，童磊帮我退掉那个狭小的房子，把我的全部家当搬进他的住所。他说，张哲，我希望你能善待自己。也希望由我来疼惜你。
　　每天坐三环去上课。阳光透过车窗照射在我的脸上，温暖无比。夜里还是习惯坐在电脑前写字，童磊在客厅抱着笔记本为软件开发而头痛不已。累了的时候我便到厨房倒杯开水，端到他面前，看他清朗的脸因为工作而布满阴云。童磊会腾出手摸我的耳垂，然后微笑。
　　每天清晨童磊会把我吻醒，用夜里新长出的胡子扎我的脸。他说，张哲，我真的就希望这样和你过完一生。
　　我们总会坐在楼下的粥店吃早餐。粥店的外面就是公交站点，每次都是童磊给我送上三环然后匆忙跑去马路的另一边做他的165路。
　　两个不同的方向。如同开往世界的两端。
　　有时候坐在车上我这样想。
　　其实我想要的，只是每天早晨睁开眼看到我最爱的人，每天夜里被其拥抱入睡。如此的简单。此时，我仿佛已经陷入童磊的感情旋涡，认顶了他就是我这一生永远不会放开我的人。
　　四
　　半年之后，我大学毕业。因为时常有小说发表，所以在一家杂志社很轻松的找了一份编辑工作。每天繁忙到喘不过气。总有大量的稿件要审，有大量的信件要回。为了多挣一些钱仍会为其他的刊物写稿，赚取稿费。
　　夜里童磊抱着我说，小哲我不希望你如此辛苦。我挣的钱已足够我们用，你看你瘦成什么样子。
　　我躲在他怀里安静的笑。可我们要挣好多的钱买一所自己的房子，童磊，其实每次累的时候只要一想到你，就浑身充满力气。
　　黑暗中童磊的眼睛异常明亮。闪烁着不定的光芒。他缓慢的开口，张哲，我一辈子也不想放手。
　　寂静中门铃响起。童磊疑惑的起身去开门。在房门打开发出沉重的声响那一刻，我清楚的听见童磊惊愕的声音：小然？
　　我迅速从床上坐起。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在我还没来得及穿上衬衣的时候，一个女子已闯入卧室。灯光下她脸色苍白，惊讶不解，进而愤怒。她回身给了童磊一耳光，声音颤抖着说，我不辞辛苦从家跑到这里只为见你一面本想给你惊喜，你却让我看到如此一幕。童磊，你们让我感到恶心。
　　我坐在那里，看童磊复杂的表情，然后说，嫂子你误会了，我和童磊是好朋友，我房租到期边跑来他这里借住。
　　小然表情有些和缓，我起身扣好衣服说，既然你好不容易从家乡赶来我没有打扰你俩的道理。我去别的朋友家借住。说完我迅速离开。只听见童磊在身后喊，张哲，你去哪里？
　　我回头微笑，然后关上门。
　　童磊，我拿什么救赎？
　　只穿一件单衣走在深秋的街道上感到寒冷。我看着自己在路灯下忽长忽短的影子，看的心里一道一道透明的伤痕。就像是被遗弃了的荒岛，长满了一种叫做孤寂的野草。
　　童磊，我只想问你，如果是因为小然，因为世俗压力，你，会不会，选择放手？
　　五
　　童磊找到我的时候我正蜷缩在广场的长椅上瑟瑟发抖。意识有些模糊，想睡却因为太过于冷而睡不着。童磊一把抱住我，说，张哲，对不起。
　　我颤抖着说，这怎么能怪你。
　　我看到童磊的眼里充满了泪水。他说张哲，你跟我回家，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跑出来我有多担心？我们去跟小然说你我相爱。请她放手。
　　我拼命摇头，哭着说，可童磊，如果这样，你如何与你父母交代？
　　童磊抱着我痛哭失声。
　　童磊，我要怎么做，才不会让你如此为难？
　　被他领回家的时候已凌晨3点。一进家门，就看到小然气汹汹的坐在沙发上。童磊说，张哲他没有去处，我把他找回怕他一个人在外面出事。
　　小然不屑的瞪了我一眼，转身回卧室。
　　那一夜，我在沙发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眼前浮现的是童磊无措的表情。是小然厌恶的样子。是我们痛哭的情景。我突然不清楚当初奋不顾身和童磊在一起是错是对，他本不属于我的世界。是我，让他背负如此多的世俗压力。
　　三天后小然离开。走之前，她用异样的眼神看我。我无畏的对上她的目光，说，嫂子走好。
　　春天的时候，小然和童磊的父母逼他回家结婚，童磊请了假，要回去处理这件事。
　　我去送他，在车站里，他摸我的耳垂，说，张哲，等我。处理完我就回来。
　　我不言语。车进站的时候我说，快去吧。
　　童磊拎着包上车。当他的背影消失在车门之内，我忍不住，泪流满面。然后迅速的转过身，不想让他看见。
　　我觉得内心空荡无比。寂寞如同荒岛。正当我准备离开，突然被人从身后死死的抱住。回头看到的是童磊清朗的脸。他说，张哲，我舍不得你。
　　我转过身，用力的回抱。
　　童磊，你是否知道，我何尝舍得你离去。我真的害怕，你这一去，就再不回头。
　　最后童磊还是被我推上车。我心里很清楚该怎么做。
　　一个人走在人群如流的街道，只觉得失去了什么。突然内心疑惑而茫然，不知结局会是如何。
　　一个星期过去，童磊没有回来。
　　两个星期过去，童磊没有回来。
　　三个星期过去，童磊还没有回来。
　　我开始疯狂的拨打他的手机。始终关机。
　　我觉得自己似乎真的被永远遗弃了。于是不分昼夜的工作。只害怕一旦空下来，会被恐惧充斥整个身体。
　　一个月后，我瘦的快没有人形。童磊仍是毫无音讯。我开始怀疑，之前与童磊发生的一切，是否只是一个美好而易醒梦境。
　　那个夜里凌晨3点。我被电话铃声惊醒。是一串陌生的号码。接通，突然听到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他说，张哲，是我。我立即声音颤抖，说童磊你在哪？你怎么还不回来？
　　电话那头是长长的叹息。张哲，小然以死相逼。威胁我把我们的事告诉父母。我和她，已结婚。。。
　　我打断他，童磊，你会是那个永远不会放开我手的那个人吗？
　　只此一句，便让我听到一个男人，在深夜异乡空旷的大街上，发出撕心裂肺的哭泣。那声音像是一把尖刀，活生生的刺进我的胸膛，再也拔不出来。
　　六
　　楼前的梨花盛开，洁白如雪。我收拾好简单的行李，把钥匙深埋在梨树下。
　　再流不出眼泪。似乎一生的泪水在那个夜晚已流尽。我背着来时背的包。走在耀眼的阳光下。突然想起《百年孤独》里独白：有人注定会在一个偶然出现在你的生命，却要让你用一生的时间将他遗忘。童磊便是如此。本以为他会是我这一生永不放手的人，却没料到他也只是一场海市蜃楼的幻影，如同绽放的烟花，灿烂过后，满地伤痕。
　　抬起头，看蓝色如洗的天空。耳边突然响起陈绮贞天籁般的歌声。
　　想起那些夜里写字听歌的日子。想起那个穿白衬衣笑容干净的男子。想起那些共度知足快乐的时光，想起那个说一辈子不想放手的我深爱的人。
　　一切似乎只是幻影。只留我站在原地，空叹人世冷暖。
　　我要的是日夜的陪伴，是每个夜里在你怀里的安然入睡。是每个清晨被你温柔的吻醒。是老的时候坐在一起安静的回忆。是我们，厮守一生。
　　可如今，我很清楚，你结了婚，那一切，再不可能发生。
　　童磊，我选择离开。本以为你会是那个握着我手不放的人。可其实一切的本以为都是不可能。在世俗的目光和家人的压力下，你还是选择放手。只留我一人在每个被闹铃叫醒的清晨，看枕边空出来的位置，泪流不止。
　　只是，童磊，你却永远不知，我如此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