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艰勿拆》花信风

1、怪异母子

　　“……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诚之者，择善而，而从之——”
　　“啪！”戒尺狠狠地落到了正在背书的小男孩儿的手背上，白皙的手背上瞬间肿起一道红痕，手拿戒尺的中年美妇犹自不足，又将他的手翻过来在手心里狠狠打了几下，才厉声道，“蠢货！蠢货！半年了连部《中庸》都还背不下来？想当初你爹爹，你兄长都何等聪慧，怎么轮到你就如此愚蠢！苍天无眼，当初怎么就你活了下来？”
　　姜茗对妇人斥骂的话无动于衷，只吞咽了下口水滋润已经有些干的喉咙，又一次从头开始重新背诵，“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
　　妇人甚是严厉，在背书过程中只要姜茗背错了一个字，又或者稍有犹豫，手心就立刻一顿杖责，背诵也要从头再来。待通篇《中庸》背下来，姜茗的手上几乎已经看不到完好的皮肤。

　　这个时候中年美妇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她慌慌张张扔下手里的戒尺，将姜茗红通通的小手捧在手心，一边呵气一边流泪道：“我的儿，痛不痛？都怪娘不好，娘下手太重了。我的儿呀，你怎么这么命苦啊！”一边说着，一边就抱着姜茗大哭起来。
　　姜茗已经习惯这个女人的变脸了，他一动不动的任由女人的眼泪湿透衣襟，一边暗暗的调整呼吸——在背书之前，他已经在女人面前演了一番姜家枪法，虽然只是一些点、挑、刺、劈、戳的基本动作，用的枪也是特为自己这短小身材制的小木枪，依旧耗费体力甚巨。
　　等到女人哭够了，姜茗的体力也差不多恢复了一大半，这个时候女人则又惯例的开始诉说起她的苦楚来：“阿茗啊，不要怪娘！娘也是没办法啊，如果你爹还在，姜家还在，娘也不会这样逼你，可是现在整个陇南姜家，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擦了擦眼泪，女人恢复了最开始走进院子时那高贵端庄的样子，“不管如何，姜家的门楣，你必须给我顶起来。如今你年纪还小，娘也不需要你做什么，好好读书习字，好生练武，无论是文章武功，哪样都不许落下，记住了没？”
　　总算是要到尾声的样子了，姜茗内心松了口气，毕恭毕敬垂首应答：“儿子记住了。”
　　“娘下个月再来看你。”女人开始向外走。
　　“儿子恭送母亲。”

　　姜陈氏爱惜儿子，不让姜茗出院子送她，于是姜茗就站在书房门口的廊下目送姜陈氏款款离去。待姜陈氏走出了院子，姜茗还在廊下站了好一会儿，直到确定人走远了，再不能听到这边的动静也不可能折返了，姜茗才转身回房，将房门轻轻掩上，然后手一挥将桌子上的书本字帖毛笔砚台全部扫到地上。
　　觉得还不够，姜茗又飞起几脚将房间里的桌子椅子茶几全部踢得东倒西歪，之前招待姜陈氏的杯碟茶壶摔得粉碎，直到整个房间都一派狼藉，才喘着粗气在地上坐下，环顾四周，放声大笑起来。
　　笑了好一会儿，直到全身没力了，姜茗才停下来，又靠着倾倒的书桌休息了一会儿，待恢复了一些力气，姜茗便捡起地上的铜镜，对着镜子轻轻拭去眼角笑出来的泪痕，又认真整理好衣冠，这才打开房门，叫下人进去收拾屋子。
　　这里的下人都是十分训练有素的，之前姜茗在屋子里的时候，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他们一个个都像是不存在似的，而姜茗一召唤便立刻出现，并且对屋子里的情况没有半点疑问就开始收拾，好像只是主子不小心打碎了一只茶碗一样。
　　姜茗也不担心他们说什么，这些人都是他的外家陈氏送来的，对于他的消息他那舅父捂着还来不及，哪里可能会让他的情况走漏一丝一毫到外界去。
　　至于舅父会不会觉得他脾性怪异，呵呵，出生即家灭，然后便一直被困在一个地方不得外出，又有那样一个母亲，他要是不脾性怪异才怪呢。
　　也亏得是他，不然，换了一个真正的小孩，遭遇这样一切，只怕早就疯了吧。

　　姜茗是带着前世记忆在这个世界出生的。
　　他前世，准确说应该是她，是一个普通人家的独生女儿，父母都是教师，家里不算大富也不算贫穷，父母在她身上倾注了所有的爱，生活上千娇万宠，教育上严格把关，差点儿将她养成一个除了读书什么也不会的书呆子。
　　不过也是差点儿而已，两老在陪她去高中毕业旅游的时候遇上了山洪暴发，她等到了救援，父母却永远的闭上了眼睛。后来一个人生活，经历多了，慢慢的也就历练出来了。来到这里之前，她已经结婚又离婚，还在一所高校混到了副教授的职称。
　　因为无牵又无挂，在某天一觉睡过去醒来猛然发现自己又重新回到了娘肚子的时候，她还挺庆幸的，哪怕后来发现这里是古代，娘也不是自己以为那个娘，她还是高兴。总算是有亲人了，而且这次她并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小家伙跟她一起在肚子里呆着呢。
　　没想到一出生就遭遇家变，皇帝老儿不知道哪根筋不对认定他这辈子的侯爷祖父与父亲通敌卖国，要将他家满门抄斩，祖父为了给姜家留下一丝血脉传后，于是将他娘产下龙凤胎的事实瞒下，对外只说生下了一个女儿。
　　她，就是当时那个准备被牺牲的女婴。
　　只是，阴差阳错的，她成了被送出来的那个。
　　于是，等到姜茗的母亲姜陈氏被她的父兄救出来之后，本就被刺激的差不多的姜陈氏简直恨透了这个断送了她儿子性命的女儿，但是这又是她的丈夫所留下的唯一一条血脉了。
　　早已生无所恋的姜陈氏由是下了一个疯狂的决定：把女儿当成儿子养大，养成和她的丈夫一样优秀的人。

　　至于把女儿养成那样以后做什么，姜茗猜测她的母亲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在她心中，自己这个女儿，根本就不能算人，只是一个寄托她对丈夫的思念与她对儿子的懊悔的物品而已。
　　不过，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姜茗冷笑，虽然不是出自她的本意，但是姜陈氏确实给了她学习与成长的机会，而她肯定会好好把握的。
　　总有一天，她会走出这个地方，彻彻底底的掌握自己的命运。到那时，任何人，也别想控制掌握自己一丝一毫！
　　不自由，毋宁死！
　　修剪整齐而美好的半月形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一丝丝腥中带田的血丝味儿从掌心散出来，姜茗按住内心咆哮的野兽，轻轻舔去掌心的血丝，想象着将来自己走出这个小院，甩脱那个疯女人与她背后的陈氏家族的美好情形，呵呵的轻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