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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流水清暮 ...

  •   同仁坊门面虽不甚大,位置也极偏僻,却清和里最有名气的相公堂子。原因无他。同仁坊的清月非但是坊里的红牌,在整个京城也算得上数一数二。

      年纪并不算大,刚刚二八,清月的名字却已在清和里响了三载有余。自十三岁出道以来,名气一天胜过一天,京城的达官士绅无不慕名而至,连当今最得势的庆王爷也隔三岔五来探他。

      清月的身段一流,但相貌,虽是绝色,却决算不上倾城。清月的美,在眉间眼底的那副神态。似看尽了沧桑世情,偏又脱不去年少的稚气。清月的美,在举手投足的那份韵味,慵懒缱倦却不流于媚俗...

      时间久了,庆王爷就有意收了清月,半年之中,已说了不下数次,偏都被清月回绝了。鸨母王妈妈一则喜,一则忧。喜的是,清月若走了,坊里就少很多专为清月而来的客人,而清月不走,自然最好;忧的是,她看的出,清月心里,有人。有话说的好,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清月名气再大,终究不过是堂子里的一个相公。他心里,不该有人的。因这个得罪了庆王爷,更是不值。庆王不知道那人的存在,若是知道了,真恼了,凭他的权势,要对付你一个清月,不就象捏死一只蚂蚁?

      清月心里那人,叫流殇。听说是从关外回来的。王妈妈嘴上不说,心里却犯嘀咕:关外马贼多,这流殇莫不是个马贼?可也胆子真大,敢进这京城里来,而且来了就不走了。平常也没听得他做什么营生,来会清月,缠头却从不曾少给。他也曾私底下问过清月的身价,想来是有意给清月赎身,被王妈妈略吓了几句,倒也知趣,就没再提过。

      说起来,清月同他是投缘吧。那日流殇来同仁坊,只装了一个干湿(附:客人到堂子里,只出几个钱找人陪着坐一坐并不留宿,堂子摆些干果湿果酒菜招待,叫装干湿)。可巧那日清月同庆王爷出去回来,正被他碰见了,立时要拦下清月说话。

      这清月也怪,平日有人骚扰,他是连睬都不睬的。那日却陪流殇小饮了几杯。清月那夜是有客人的,流殇略坐了坐,只打听了清月哪日有闲并定下了日子,也就走了。打那以后,一直也不曾来。倒累得清月心心念念地盼。清月嘴上虽不说,她看得出,他对人家有意思。

      到了定下的那日,清月一整日没出去,连庆王爷一早来接他去太清湖,他都回了不去,只推说身子有些不适。庆王爷倒也没强他,反而送了些补品过来。清月等了一日,一直到上黑掌灯时候,天空飘起了雪花,那人却还没来。王妈妈劝他歇下,那人怕是不来了。他却不听,执意要等。

      一直等到了戌时,来歇宿的客人,大多已经歇下了,大厅稍嫌有些冷清了,清月只叫人把火盆拨了拨,似是不等到不罢休,王妈妈拗他不过,也只好随他去了。就这时听到门外一阵马嘶,流殇带着一阵风雪进来了。

      清月在厅里等他,他全似没看见,只迭声叫人去看好了他的马。清月却不在意,看他来了就欢喜什么似的。巴巴地戴了斗篷引他去了马棚。

      那日,流殇便在清月那里宿了一夜。次日清晨,流殇要走,清月专意起来一直把他送到门外,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自那夜以后,清月对流殇就有些死心塌地了,虽没到为他绝客的地步,言辞间的差别,已是十分明显了。

      所以,清月才三番五次回绝庆王爷要收他入府的要求。王妈妈只暗自摇头,却拗不过清月的性子。庆王爷似乎倒也不舍得强他,所以一直以来,倒也相安无事。一直到,一直到流殇半月未来同仁坊。

      自那日在坊里歇过一宿后,流殇就成了同仁坊的常客。隔三岔五到坊里来,并不比庆王来得少。他偶尔歇一宿,一般只装个干湿,无论是做什么都只叫清月一个陪着。不管怎么样,三五天总能看见他一次,这半个月没见人,是从没有过的。清月就忧心了起来。

      说来也怪,自流殇不来了以后,庆王来的次数就多起来了。不知道为什么,清月总觉得庆王看他的目光有些怪异。

      流殇老也不来,清月开始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于是也不避讳什么了,四处托人打听他的下落。还真叫他打听着了。原来庆王要买流殇的马,流殇不肯卖,因此得罪了庆王,被连人带马关进了牢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清月只似掉进了冰窟,整个人都在抖着。他知道,那马叫追风,流殇看那马好似他的命还重。

      到了晚上,庆王来同仁坊,刚进门,清月就扑过去扑通跪下了。把四围的人吓了一跳。他头低着,并不敢看庆王。庆王却挑起他的脸儿来,和他对望。

      庆王面容如常,似是没见清月的异样。清月咬咬下唇,还没开口,两行清泪先落了下来。庆王却笑了。

      那晚以后,同仁坊乃至清和里最大的红牌清月被庆王收进了府里。那一日,牢里放出来一人一马。人叫流殇,马叫追风。

      清月就进了庆王府。庆王宠他,自然惹人嫉恨,他却什么都不在意。每日只缩在房里。庆王见他闷得久了,怕闷出病来,就要带他要郊外走走。

      他随着庆王来到了马棚,浑身一颤,那棚里最亮眼的一匹黑马,是追风。他不可遏止地颤抖起来,大不敬地指住了庆王,却说不出话来。

      庆王轻轻搂住他,轻描淡写地说:“我没有不守信用,我确实连人带马放了他。”看见清月怀疑的目光,他才接着说:“不过我放了他,他却改了主意。用这马换了三万两银子。”

      轻轻一顿,庆王轻笑:“我想,他是要给你赎身。”清月止住了颤抖,猛地闭上了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滚了下来,被庆王轻轻吮去。

      京城通往关外的大道上,有一个踯躅的人,身后,拖着一道长长的,孤独的背影。那个影子的主人,叫——流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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