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霜》香笺小叠

8、玉钗声敲入谁家（一）

　　寂静的庭院里，四处漆黑一片。
　　长乐蹲在一处不太显眼的台阶，双手抱住小腿，头埋于膝间。
　　阴冷的角落里，她可以想到今日月圆佳节外面是有多么喧闹，若是从前她也是非常高兴的。可是一想到刚刚，刚刚的那一幕幕，背叛的心情痛侧心扉。
　　“我找你已久，却没想到你在这躲着。要哭还是哭出来为好，要么就宣泄一番，憋在心里难受的可是你。”
　　长乐听着这声音便知来人是苏淮，抬起头，衣袖擦擦脸上的泪痕，强行的拉开嘴角，努力的笑出来：“我有什么可难受的，我高兴都来不及呢。老爷子没死，我可高兴呢！”
　　苏淮闻言微微皱眉，慢慢蹲下，道：“我知你是伤的太深，你原是他一手带大，他却已死来瞒着你这一切。”
　　“阿淮，你想不想听一听我的故事。”长乐的双眼通红，不知什么时候，盘成的发髻已松落，亮丽的长发随风吹动着。
　　“听和不听有何区别，你只要知道现在的你早就是从前的你。你也不必纠结，他活着，对你来说也算是多一个亲人，”
　　“可老爷子他有把我当成亲人吗？当我在他的衣冠冢哭的死去活来。为了完成他的遗愿我入了烟华楼，为了就是能够出色的成为一名玉师，能够把老爷子堂堂正正的带入这玲珑庄。你可知烟华楼到底是一个什么地方吗？外人看来烟华楼奢华亮丽，美人如画，金碧辉煌。却不曾想过，烟华楼却是一个已视生命为草芥，做人比做狗还难的一个地方。我摸爬滚打，凭着一手老爷子交于我的半吊子玉技在烟华楼好不容易有了一席之地，到最后，却什么都不是。”长乐顿了顿，眼含着泪水望着苏淮，哽咽的继续说道：“阿淮，我是不是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傻子？”
　　苏淮抬手，抹去长乐脸上的泪珠，又弹了一下她的脑壳。
　　长乐一脸纳闷的摸着被弹了一下的脑壳，奇怪的看着苏淮。
　　莫不是苏淮也觉得她是一个傻的无可救药的女人。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啊，他不是早就怀疑了吗？而她自己还傻乎乎的被人卖了也都还不知。
　　“听闻烟华楼的长乐姑娘聪明绝顶，什么时候也开始妄自菲薄，嘲笑自己的不是。”苏淮慢慢拉起长乐站立。
　　他是在安慰她吗？不过说的倒也是，烟华楼的长乐姑娘天不怕，地不怕，聪明绝顶，何曾失足过。若是在此时还在嘲笑自己，与自己过不去，莫长乐还是莫长乐吗？老爷子还活着，让她莫长乐就得让他知道骗了莫长乐的后果。她可是从来都是睚疵必报的一个人啊！
　　想通之后，长乐免不得破涕为笑，再看着苏淮一脸的担忧，带着歉意不好意思的说：“我恐是自己想多了罢了，却不曾想你为我如此担心，半夜之中还特地的来寻我。我已想通，你也可不必在担心我。”
　　苏淮看着长乐的笑容不似刚刚的强硬，也渐渐的放下了心。
　　夜空中不断的绽放着，红的，绿的各种颜色的星星一般的点点烟火。细细想来今日是月圆佳节，放点烟火也是正常的。
　　长乐指着那些烟火，娇嗔的苏淮的衣袖：“我想放烟火，你陪我可好？”
　　想是长乐刚刚想通，不能违了她的意，想开口答应下来，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可看着夜空中的烟火，苏淮却一点一点的回想起年少的噩梦。
　　那日也是如今日那般，夜空满是烟火，人群的热闹。他一家出门游山戏水，却不巧遇上贼人劫财，还杀人灭口。
　　“你快带着淮儿走，过了这座山就是江南。我若是安全，一定会发信号弹通知你。”男子紧紧的推着女子离开，女子的手还牵一个五六岁大的男孩子。
　　“不要，不要，我要爹爹跟淮儿一起走。”小苏淮哭的声泪俱下，挣开女人的手，跑到男人面前，紧紧攥着男人的衣服。
　　女人将苏淮从男人的身边扯开，箍在自己的怀中，柔声安慰着：“淮儿乖，跟娘亲先走好不好，爹爹一下就来找淮儿了。”
　　“不要不要。我就是要跟爹爹在一起。”苏淮反抗道。
　　男人看着远处的光火，自知贼人很快就寻过来。自己的年幼的孩子还在一旁哭诉着，眼看着没什么办法。伸手抱住母子两人，而后将自己的妻子与孩子推下山坡以防贼人发现，自己摇手大声吸引着贼人，跑向山坡的反方向。
　　山坡之下，女人咬唇用手捂着孩子的嘴，苏淮想要挣开母亲的手，却怎么也挣不开。等到贼人都离去寻男人的时候，女人抱着苏淮，快步的奔跑着。
　　“娘亲，爹爹还在那里，爹爹还在那里，不能把爹爹一个人留在那里，他们会欺负爹爹的。”苏淮叫道。
　　“淮儿，你要记住。爹爹他会来找淮儿的，你爹爹他最爱的就是淮儿了。等到了江南，爹爹也会来找淮儿的。”女人气喘吁吁的说着，脚步却不曾停下来。
　　“可是爹爹，淮儿想要爹爹在一起。”
　　“淮儿乖，爹爹很快就回来见淮儿了。只要在等一天好吗？”
　　娘亲温柔的声音让他觉得爹爹一定回来的，只要再等上一天，爹爹就会来见他的。一天，一天，又一天，许许多多的一天，他都没有再见到爹爹。
　　终到一日，府衙派人带娘亲去认尸，娘亲让他待在外公家不要外出。他不听，悄悄的跟着娘亲去府衙。
　　他记得那一日，娘亲前所未有悲伤和哭泣着抱着僵硬的尸体，声声俱泪。他也知道从那刻开始他便再也没有爹爹。

　　长乐一脸的纳闷的瞅着苏淮，看他站立许久，也不答应她一起放烟火。摇摇苏淮，挥手在他的眼前上下挥霍。
　　“干什么？”苏淮抓住长乐在他眼前回来回去的手。
　　“你若是不愿意陪我，也可直说，也不必这样什么也不说，怪吓人的。”
　　“不是我不愿意陪你，只是庄上现在发生这么大的事。主事的竟陪你去放烟火，恐是怕外人说我的不是。”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放便是了，但我想……”长乐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便放开着来说，对我你应该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苏淮笑道。
　　“我想去见老爷子和安娉，拒霜还在安娉那里。”
　　“早说便是了。他现在还在这玲珑庄上住着，只是今晚怕是不行。等明日，我便带你去见他。那安娉的灵体现在也就是拒霜，只要安娉还在这玲珑庄内，拒霜也跑不了。”
　　“嗯。”长乐点头应声，转瞬之间又想起那棺材无底板，可安娉却能好生生躺在这里面。她知玉能生阴，通灵气，晓鬼气，但想想还是觉得那棺材实是怪的很。
　　“阿淮，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今晚已深，孤男寡女的，你若是有疑问还是明日在问吧！”苏淮笑笑，松开长乐的手，转身慢悠悠的走。
　　看着这黑空中只有一轮明月，烟火早已停下，漆黑一片。长乐也摸索着回到自己的厢房之中。
　　玲珑庄内的祠堂内，阴森异常，凉意十足。数个牌位整齐的排列在内侧的，黄条子四处飞来飞去。
　　“娉儿，很快，很快你就能真正的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