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今惜》铭殇

1、徒离忧(一)

　　一
　　站在古道上，向这血红的夕阳。她忽然觉得，此时自己的影子就这样湮没在了太阳里吧？金色的光芒铺满她素白的衣。风尘仆仆中，仿佛初见池洛时她那一袭张扬到极致的火红。那是一个多么青涩的年纪啊！却发现池洛那时便有了仿佛看透一切的冷漠的眼睛，带着对血和生命的轻蔑冲进自己还只会用泪水来换取别人宠溺的视线。十二岁的她，在看见池洛出现在自己生命中的时候，还什么都不会。除了三脚猫的武功和用来讨人喜爱的无邪微笑以外什么都不会——甚至连恨也不会。
　　即使到了今天，她也恨不起来。恨不起那双偶然一笑就变得十分甜美的眼睛。她直到十四岁才叫第一声“姐姐”。就算那双已经预谋已久的沾满鲜血的依旧稚嫩的手把自己推进深渊，她发现自己竟还是不曾恨过。
　　也许在别人眼里夏池洛只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小妖女。但在自己眼里，那是她唯一的妹妹。

　　“姐姐。”
　　在顾家来提亲的那个晚上，她把自己坐在房中反反复复念着檀送给她的诗句。那习惯习武的手写出的字清峻有力，连成一句句让她感动不已的近乎誓言的话语。如今，被她接连不断滚落的泪水浸湿，晕散。仿佛陈年的污迹般模糊不清。
　　爹的心她是知道的。也许嫁个女儿过去笼络顾家也是迟早的事。但为何那个女儿偏偏是自己？
　　没有因不是妹妹而对她产生怨恨，一味地怀着对过去眷恋和未来的茫然。只是虽然她从不是那种妄图把一切玩弄与股掌的人，但也不愿就这样地离开这里值得他怀念的一切。
　　池洛的声音就这样清晰地在异常寂静的楼中响起。在把脸上的泪拭干之后，她走过去开门。
　　“爹同意了么？”她望着两个月才举行过成人礼的妹妹。纵使早已料到，但她还是可笑地抱着缥缈的希望。万一爹不同意呢？毕竟顾夏两家目前正处于利益矛盾中。平分天下早已只是表面现象，互相都有吞并对方的野心，只是尴尬于暂时的状况使得两家不好立刻将平衡打破。所以顾家才搞出联姻这档子事互相牵制。他们这样做只怕是山穷水尽了吧？毕竟，顾家目下的形势不容乐观。从近日派出的杀手大半是本家的高手便可看出顾天阁的力量在逐渐衰弱。而浮枝楼的势力却如日中天。父亲也有可能决定速战速决早点将之连根拔出，不屑于在这种表面文章上多下功夫。但是她不曾想到就算浮枝楼不把联姻当回事，也不妨碍利用此事让对手降低戒备。对于权益之间的是她还是太嫩了，远不及妹妹池洛。
　　“还没有结果。”池洛摇了摇头：“爹说他还要考虑……不过我觉得是迟早的事。你也了解父亲……“抬起头来，眼里满是罕见的关切：“其实，其实姐姐你并不想嫁过去是吧？”
　　“不想。”她轻轻的笑了起来，觉得眯成线的眼睛火烧一般，视线好像又模糊了。“可是那有什么办法呢？总有人要去的。而且这桩婚事……爹是肯定会同意的。现在所说的‘考虑’不过是作为女方家里装下矜持而已。”
　　“你是我妹妹啊……”她犹豫了一下，伸手抚上池洛黑亮的发。池洛没有躲闪，只是看着她，带着某种探究的眼光。她们四年前才相认，虽为亲人，但毕竟是生疏的。
　　“宁愿是我，也不要是你。”
　　这大概是她这辈子说得最大义凛然最为坚定的一句话了。
　　于是她看见池洛眼里的光芒似乎随着烛影的晃动闪了闪，像是湿润了一般。又似动摇了的决心不易察觉地挣扎了一下。
　　“你怎么了？”她有些奇怪地发现夏池洛神情中复杂的情愫。
　　“没什么。”池洛笑了笑早有准备般对她说：“姐姐，如果我有法子呢？”

　　她觉得自己的心莫名地沉了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仿佛一切都落入了一个计划已久的圈套，她动弹不得只能一步一步按照安排走下去。
　　手指悄悄伸进衣襟揉碎了那张已经被她的泪水完全浸湿的诗稿。但同时又被本能的好奇抓住，于是拼命克制内心的不安，问道：“是什么？”平静的根本不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穷途末路时碰到一根木棍的急切。
　　“杀了慕妃！”在把这几个字吐出来后，夏池洛的脸色促然变冷。
　　“什么？！”她脱口低呼。“爹不是一直告诫我们不要和朝廷扯上半点关系，我怎么能——”更何况，使近日来宠冠后宫的慕妃？
　　“姐姐！”面前十五岁的少女打断她的话：“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及这个！”
　　她定定地看着妹妹，而池洛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
　　“姐姐，我知道你和檀是相爱着的。事实上你也不愿为了我而和他分开，不是么？”顿了顿，看到她迟疑的脸，不动声色地继续说下去：“即便你愿意嫁给顾黯，可檀呢？你有想过他么？那样的话你们俩只会互相思念着对方彼此生不如死。作为妹妹的我自然也是不愿看到的。可你又能拒绝顾黯么？顾家啊！以他在江湖上的德高望重不是浮枝楼能轻易动得起的。……那就只有逃婚了。可是你又能逃去哪里呢？若真是那样，顾天阁必定恼羞成怒向爹施压。而父亲为了顾及表面上的平衡，只怕到时候抓你回来的不是顾家而是爹。所以，并不是要你一定要杀了暮妃，只需要被当成一个刺客就足够。只有这样才能救你和檀。”
　　终于听出点门道的她跌坐在床上，袖中的手指微微颤抖。

　　虽然一直都清楚妹妹的性格和天生适合在权力漩涡中掌控的手腕，但面对这样一个决然的妹妹，她顿时感到远在彼岸的陌生。仿佛是创始之初的盘古一斧，然后便是日隔一丈的悲哀，越来越遥不可及。

　　“现在姐姐你告诉我，你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从这阴魂般的婚约中跳脱么？”
　　然而，此刻她心中没有对这些利益关系的衡量，而是一阵无法抑制的颤栗。

　　“杀了慕妃！”
　　“杀了慕妃。”
　　“杀了慕妃……”
　　——
　　池洛的解释详细有理但说得很快，似乎慢了就会后悔。她这样一个自私的人，字里行间却独独没有替自己想过。
　　妹妹冰冷的话语一遍遍在心中响起，然后像藤蔓般将她绕紧，仅得几乎屏息！因为，因为她突然明白了夏池洛的意图！

　　池洛。
　　池洛你又何必如此苦苦相逼。

　　“……我愿意。”
　　最后她微带喘息的声音又幽幽响起。抬起头来便看到了池洛松口气的表情。

　　太阳终于完全浸没在不远处的浮枝楼背后。片刻前还将她隐住的光芒消失了，她的身影越发鲜明地浮凸出来，像一个多余的东西被整个世界排斥。无情地。
　　她看着那天的尽头仿佛画面般宁静的浮枝楼，不觉溢出了眼泪。
　　她忽的毅然转身，拖着带着鲜血的长剑飞也似的反方向逃离。
　　雪白的衣襟，就像是失去了庇护的翎羽随风起伏。没有终点。
　　空气中金戈浮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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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帮酸酸（墨颜）写的番外。本来想就此一篇然后金盆洗手，孰不料老毛病又犯了。成了一个组合长篇。将就着看吧。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