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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悲悯篇3——绿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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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我总是埋怨,沉闷的马车会憋坏我。
可我现在不这么想了,我多么渴望有一架马车从天而降啊,哪怕马车上面坐的是我父亲。
以前乘着马车,从朝城到雍恋小筑,大约要七八天的路程,如今我已经走了三天了,除了荒野的小客栈,连个马车的影子也没有看见。
昨夜我怯怯地住到那个小破店里,吓得一夜都没合上几次眼,我把我的包袱压在我的腰下,我感觉那家店是黑店。
店里的老板兼小二长得如同一座大黑山,眼睛像铜铃,他笑着问我晚饭吃什么的时候,我感觉那不是在笑,是在威胁我赶紧把钱统统乖乖交出来,但有了前几日的教训,我知道,我不能不吃饭,即使是死,我也要做个饱死鬼。
我挤了半天总算把我的牙齿挤得像在笑了,我虚弱地吱了声:“红烧牛肉,炒青菜,外加米饭。”
“这位公子,小店没有红烧牛肉。”老板笑得更加恐怖。
“那卤牛肉吧,外加一碟花生米。”
“也没有卤牛肉,花生米倒是有,不知道您是要煮的还是炸的?”
“啊,那不要花生米了,你们这里有什么牛肉啊?”
“我们这里没有牛肉。”
我当时都要晕过去了,我只好讪讪地说,“那你们这里有什么肉啊,猪肉也行。”
“客官不好意思,我们这里猪肉也没有,本店荒郊野外小本生意,没有肉类。”
他倒是说得一本正经,我的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没有肉吃,那不等于要我的命吗?我都好几天没吃着肉了,好不容易找到家店,还没有肉。我有些恼了,没有肉吃,我的心情会很坏的。我很不和善地说道:“那鱼呢,来盘鱼吧,哎呀,你弄条鱼来我自己烧吧。”我终于忍无可忍了,我大声嚷嚷道。
“客官,对不起,我们这里也没有鱼,附近没有小溪,店里平时来的人也少……”
我已经顾不上他到底在说什么了,也顾不上他到底长成什么样子了,我很抓狂得问道:“那你们店里有些什么菜?”
“青菜,不知道您想吃炒青菜炖青菜还是青菜汤?”
“炒青菜,谢谢!”我面无表情地回到我的房里,从包袱里抽出我的匕首,我紧紧地握着,大概面目狰狞,好半天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黑店,肯定是黑店,我对自己默默念道。我把匕首藏在在袖口里,然后从包袱里取出一支银针,一会儿,老板娘把饭菜送了过来,老板娘的长相也十分奇怪,就像是坏人一样。等她出去后,我把银针拿出来在饭菜里试了试,没有毒,我想,他们肯定是要夜里来黑我,那我夜里不能睡了。
我夹了一口青菜,虽然很难吃,但我还是咽了下去,我实在是太饿了,我吃了三碗米饭,都没有饱的感觉。我想我大概饿过头了,我这三天就吃了些野果子而已。
吃完我不大敢入睡,可我也找不到事情来做,我很累,昏昏沉沉,就睡着了。半睡半醒之间,听到老板狞笑着对我说:“我们这里有人肉,客官要来一份吗?”
我大叫一声,砰一下坐了起来,这才发现是个梦。
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拍拍惊魂未定的小胸口,一转头,发现天空已经泛白了,我赶紧收拾好我的东西,猫着摸到厨房,偷了几个馒头塞到包里,然后放下几两碎银子,赶紧上路了。
甚是狼狈,看来我没有我想象的勇敢。
我就这样流啊荡啊,也分不清楚走了几天几夜,白天就在走路,晚上就在树上睡觉,虽然之前的那家店主看来不是坏人,可是经历太过于悲惨,我不想再经历一遍,睡在树上是我的拿手好戏,在母亲那里的时候,我就经常一个人在山上的树上睡着。
终于,进了一座小城,虽然他不大,但对我来说,我已经非常激动了。
我刚进城,城里的人都以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我大概能猜出我现在是多么地狼狈不堪,所以我赶紧找了家客栈,赶紧洗了澡换了衣服,然后就欢快地出了客栈,我要去找家酒店好好地吃上一顿,然后再买匹马。
现在正是晚饭的时间,我在街上转悠着,我的鼻子现在可是非常灵敏,我嗅着各种气味,然后从中分辨出,哪个气味是好吃的菜的味道,嗅着嗅着,一股奇特的香味吸引了我,不是菜,但很香。
我对味道一向非常敏感,这个味道,我非常好奇。
于是我循香而去,走着走着,来到了一家药店前,只见门上黑黝黝的木板上刻着几个飘逸的红字:紫芝堂。
这个药店,我倒是认识的,朝城内就有好几家这样的药店,想不到这个药店如此会做生意,把店都开到这种小镇上来了。
那就不难解释,为什么这个药店里会有奇特的香味了,定是有什么珍贵的药材才是,此时药店门还是大开着,一般紫芝堂都是白天黑夜不休的,夜里有病人前来也会就诊。我要是就这样进去,想必里面的人也不会给我看那味药材吧。
于是我心思一转,悄悄绕到了后墙那里,墙不高,我足以应付,我蹑手蹑脚的爬墙而入,猫着身子随着香味前行,忽然,一个天籁一般的声音,把我震在了那里。
我天生对两样东西不能抗拒,天籁之音与绝世美味。
这个声音,大概是我这辈子听到的最好听的声音了,我只听得,他说了一句“那劳烦你回去通报你们小姐一声,楚某定会赴约。”仿佛空谷高歌,又仿佛清泉汩汩,绕梁三日,余音不绝于耳。那一刻,我满是好奇,我很想看看这个声音的主人,是什么样子的。
我有些诧异于我如此强烈的好奇心,从小到大,我都是安静而冷漠的,很少对
什么东西有什么兴趣,可此刻,我却生出了大大的趣味来。
我正在考虑底下该如何是好,忽然听到他的脚步往我这里来了,我赶紧转了个身子躲到了墙后。我正在挣扎我是伸出头去望他一眼,还是好好地躲在这里,忽然一双深邃的眸子对上了我的眼,我半响没有动静,仿佛被人点了穴道。时间仿佛在刹那停止了,先前再动听的声音,不过也沦为了记忆,如此黑如此深的双眼,就这样直直地盯着我,那时我的脑中已经没有了思考能力,我也这样直直地盯着他,直到他轻轻地笑声,我才回过神来,我的脸顿时像被碳烧了一样,我两只手的手指对绕了半天,也没挤出句话来。
算了,我视死如归吧,我放弃无谓地挣扎等待他的审问吧。
他却轻轻问道:“公子可是迷路了?”
我听了慌忙点头,“是,是,我来看病的,结果摸不找路了。”
“看病的在那里。”他拿手指了指,然后继续笑着说,“走正门就是了,公子以后不必费这么大周折非要找后门进。”
本来我对他真是满心的好感啊,听到这句略带讽刺的话,我的小毛病又犯了,我天生比任何人骄傲,我的脸顿时退烧了,我的眼睛胆子也大了,我死死地盯着他说:“多谢公子指路,只不过前面做堂的看不了我的病,我觉得紫芝堂不过而而,这才想到后面来看看,可有高人坐镇,免得辱没了紫芝堂的威名。”
我这才看清他的容貌,万幸,他没有生就一副让我倾倒的面容。我不否认他长了一副不错的容貌,眉若双翼高挑,眼如幽潭千丈,鼻梁挺似青松,唇间若笑若不笑,可怎样看都像在取笑我。我宁可当作,他那是在嫉妒我,我知我着男装的样子,比我父亲当年还要俊俏上几分。他的容貌,生得太正太刚,而我,只会被比我风流倜傥的人倾倒,更想到此处,我微微笑了笑,刹那间我好象忽然转换了位置,变得居高临下了。
他见我盯他半天不知道在想什么,眉毛微微皱起,咳了咳说:“我大概知道这位兄弟生的是什么毛病了,不过楚某既无次怪癖,也惭愧无此能力能看好小兄弟的病,小兄弟可以尝试着回去娶房媳妇,大概就会好了。”
我愣了下,随即明白了他的误解。我抱着肚子笑了起来,等我笑出了声,他才回过神来,因为我此时已经不能控制我的声音让它变得沙哑,我实在是太要笑了,所以一笑就笑出了马脚。
他倒是面色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刚才没有说过那话,抱了抱拳问我:“不知姑娘身患何病?”
我笑地都要岔气了,好容易缓过气来,送给他一个大大的牙齿笑:“心病!”
他面色甚为和善,“请姑娘里面就坐,楚某看看能否为姑娘治这心病。”
虽然我后来很奇怪我那天的行为完全出乎我的性格,但我那日确实那样做了。
我跟着他进了屋子,我一进屋子就断定了香味的位置,在那上了大铜锁的红木雕花柜子里。
我对这个香味,到了不能抗拒的地步,那是一种很奇特的幽香,酥到骨子里的那种。我正想着如何才能看到那个东西呢,他却笑着问我道:“姑娘现在可以跟楚某说说症状了。”
我愣了愣:“啊,症状啊?”在刹那间,我的脑海里高速运作了千万次,然后笑着瞄了瞄那个柜子,说:“我的症状就在那里啊。”我确实没打算和他绕什么弯子,我可以感觉他是个聪明至极的人物,和他绕弯子也是白绕。
我如此坦白,他倒是一愣,盯着我说:“姑娘怎知这个柜子里有东西。”
我望着他,十分好笑地说:“柜子自然是拿来放东西的,难道你家的柜子是拿来吃的?”
他听了也呵呵笑了,笑得真好听,像母亲的风铃在风中唱歌,我仰着脸望着他。
他好象在思索,然后很严肃地跟我说:“这位姑娘,柜子里确实有东西,可我不想给你看,也不能给你看。”
“那柜子里藏的是见不得人的东西吗?一具尸首?一个人头?还是,隔壁王屠夫的娘子?”我自幼便贫嘴得厉害,母亲老说我不知道哪里学来的陋习,每每把息姨说得犯晕,或者暴跳如雷,我都觉得甚是要笑。如今看这位楚公子被我说得晕呼呼的,我便特别有成就感。
只见他摸了摸脑袋,刚才的淡定从容一下没了影子,我偷偷得意地笑了,再有本事的人,我也能把他绕晕了。
他显然不能跟上我的思维,但倒是不像刚那样有些莫名了。他在我对面的椅子坐下,给我沏了杯茶,茶刚倒出茶壶,一股淡淡的清香便扑鼻而来,我深深地嗅了下,上好的雨后碧螺春,我问道:“是帝城外的山泉泡的吧?”因为我嗅到了旷野的清新。
他本来拿着杯子正准备喝茶,听到我这句,转过脸来看看我,看我还未喝,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指指我的鼻子。
他仿佛恍然大悟,冲着我笑道:“难怪你知道柜子里那个东西,你的嗅觉还真的非同一般呢。”
“那你可给我看一眼?”
他摇了摇头。
我甚是失望。
我站起来,说我走了。既然他不给我看,我留下也没意思了。
他显然有些措手不及,甚至好象未能满足我的愿望而有些内疚。他问:“此物事关重大,请恕楚某不能答应。”
我撇了撇嘴,不答应就不答应呗。
他又接着说:“不知可有能帮上姑娘的地方。”
我看他一片诚恳,觉得好象不让他帮个忙就会心生愧疚一样,我只好努力地想了想。“请问,你认识一个叫素手梅君的女子吗?”我觉得他甚是值得信任,便问了。
“在下倒是认识,不知道姑娘有何事情,楚某可以代为转达。”他好象很高兴我问了这么个问题。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跟她学学毒。”我轻描淡写地说道。
他皱了皱眉,问:“不知道姑娘学毒,是要做什么?”
我看他那严肃的样子甚是可爱,便打算逗他一逗,我也一本正经地说:“我想毒死我爹。”
他睁大眼睛看着我,问:“这就是你学毒的目的?”
我使劲得点了点头。
只见他站着不动,在想着什么,过了一会,他很艰难地跟我说:“那我就收你为徒吧。”
我听了倒是没反映过来,他紧跟着说了一句:“素手梅君就是在下。”
我一听高兴坏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废工夫。我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冲到他面前,冲着他行了个礼,“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我听得他轻轻地哼了声,我一抬头,只见他强忍着笑意,脸都夸张地变形了。
我顿时怒从心底起,骗我,耍我。
我转身就要走,他一把拦住我,说:“徒儿要去哪?”
我一把拍开他的手,恨恨地说:“你个骗子!”
他又伸手拦着我,说:“谁骗你了?”
“你说你是素手梅君,可她明明是女的。”我瞪大眼睛望着他,等他语无伦次。
他却潇洒地笑了笑,满是自信地说:“谁告诉你是女的了?谁告诉你?”
我怔怔说:“不是吗?”
他拉着我的手把我按到椅子上,然后把椅子拖到我旁边来,坐下,认真看着我说:“我就是素手梅君,你可信?”
我看着他,那么认真,那么和善得看着我,我忽然觉得心中好生温暖,我喃喃说:“我以前还想,若她是女的,我必然要把她当母亲来爱。”
他却笑了,明朗地说:“那你也可以把我当作母亲来爱。”
我撅起嘴,说道:“师父你好坏,你欺负徒儿。”说完我哑然了,我这是在,撒娇吗?我面上一红,赶紧欲盖弥彰地说:“那你是素手梅君,柜子里必然是贵重的毒物,我要看,你给我看了我才信你。”
他思考了一下,点头说好。然后起身,从贴身的衣褂上摘下一把钥匙,打开了柜子,我伸长了脑袋,一股愈发浓郁的香气让我陶醉得快要晕过去了,我忽然觉得十分哀伤,这是多么美好的感觉,我却十分想哭,我忽然觉得万般凄凉,回想自己的母亲,夕阳下她孤独而苍老的背影。
他看我的样子,并未动容,只是把一个小盒子放在桌上,然后拿起我的手,一股暖气沿着我的手臂传到我的心脏,我觉得好了许多,他轻轻放下我的手,掀开盒子的盖子。
我终于见到它了。
它是一朵紫色的小花,怯生生地开着,那么孤独凄凉,没有根茎,只有五朵羞涩的花瓣,我凑过脑袋去,仔细看她,她好象感应到了我的存在,刚才的娇羞一下子都消失殆尽,花瓣暗暗发出一层幽幽的光华,变得滋润风情,我吓了一跳,难道是个花妖?我转过头去看看我师父,只见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它,见我转过脸来,他便合上盒子,把它放回原处。
然后走到我身边,看着我满是疑惑的眼睛,不说话。
我等他开口,等了半天却不见他做声,见他望着自己就知道他在等我求他。好啊,比谁厉害是吧,我起身便走,说:“我回家了。”
我还没迈出门,就听得他在后落败一样地说道:“你不想知道那是什么吗?”
我漫无表情地说:“不想,我自小都世事便无兴趣,如今也只有对一件事情有兴趣。”我料他那么正直善良的模样,必然想阻止我的行为。我果然没猜错。
“你不是要学毒吗?那你必然要知道它的来历,我讲给你听可好?”
我心里乐坏了,还假装勉强地转过身子来,往椅子上一坐,闷闷地说:“好吧!”
“这朵花,叫做醉生梦死。能勾人魂魄,使人产生幻相,你功力不够,所以刚才差点被它”说完他便不说话了,拿起杯子喝起水来。
“然后呢?”我撑着脸望着他。
他茫然地看着我:“然后,什么然后?”
我砰一下站起来,就要往门外走去。
“哎,要学毒,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他的声音,漫不经心。
我想想也是,于是转过身子去又坐到我的椅子上,望着他乖巧地问:“师父你真名是啥啊?”
“楚臻言!”他望着我,笑得春风抚绿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