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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悲悯篇8——绿野 ...

  •   那日过得很平静,唐斯未曾过来看我,我也没有问他的情况,我们仿佛两个倔强的孩子,谁都不愿意先低头。

      山水姐姐只是絮叨地跟我讲他最近好些了,但毒依然还在,只不过暂时被压制了,还是会一点点的蔓延的。

      我心头轻轻地震动了下,也没有吭声,其实心底有些想知道他究竟怎么样了,但却不好意思开口,知道他是暂时平安的,也就足够了吧。

      夜里在竹榻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隐约听见细细的乐声,在耳边萦绕。睁开眼,只见得皎洁的月光从窗户里打进来,别有一番意思,特别勾人。我起身披上衣服,衣服是山水姐姐的,她的身材比我高些,所以衣服有些大,我套在里面,显得格外地小。

      轻声推门,侧耳倾听,声音是从右边传来的,我往着声音走去,赤着脚,袍子长长的下摆在地上拖动着。我在家的时候就喜欢赤脚,我的屋子里的地上,铺上了一层细细的木条,母亲有时格外纵容我,雍恋小筑的每个房间,每个走廊都铺上了上好的竹条,母亲特别喜欢看到我夏日里穿着白色的袍子在长廊里向她飞奔而去的样子,她说我那个样子,特别地可人,像个需要爱的孩子。是,我是个需要爱的孩子,可却没有人愿意来爱我。

      走到湖与林子的交界,我抬头望见了那个树影中孤傲的身影,他半坐在一棵古树的枝间,倚着苍古的树干,他的唇指间,是一片青翠的叶子,透过清冷的月光,叶子通透得好象翡翠,支脉都清晰可见,他渐有血色的粉红的唇,轻轻压在翠绿的叶子上,他眼睛紧闭,眼角风情地上挑,仿佛陶醉其中。我听不出他吹的是什么曲子,只是觉得十分安详,就像佛堂里的观音像,佛度众生,谁又来度你我?

      忽然曲子变得艰涩,逐渐尖锐,唳声穿云,月渐渐失了华彩,一片云霞将它遮盖,在黑暗笼罩之前,他睁开了眼,低头望着我。

      我仰着头,只见得那双黑不见底看不透的眸子,在半空甚是诡异。

      忽然他从枝头跃下,落在我的面前,我瞪着眼,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他只是面无表情,半响轻轻叹了声,伸出左手摸摸我的脸,他的手甚烫,我未曾穿鞋,全身冰凉,可他温润的手贴上我的脸,我忽然觉得很熟悉,我立即想到了,我昏迷的时候,就是这只手抚摩着我的额头,我望着他,轻轻笑了。他也笑了,露出一个小小的虎牙,竟仿佛青涩的少年。他轻轻拥我入怀,我温顺地倚在他的怀中,竟然觉得不再孤单,也不害怕,心仿佛终于从漂浮的空中着了地。

      我们都没有说话,就这样拥着,月在云间来往从容,时时映下华光。无月的时候,天黑的窒息,我却不怕也不慌张,听着他沉沉的心跳,感觉他的脸贴在我的披散的发上,我终于伸出了双臂,抱着他,如果时刻能在此刻停止,那我今生也无撼了。

      后来他送我回屋子,我特意站在他的右边,我牵起他的右手,我感觉都是铮铮的白骨,我却一点都不害怕,只是有些小小的难受,搀杂着一些小小的温馨。他见我牵他的右手,先是一愣,随后也伸出手任凭我牵着,还时不时伸出左手摸摸我的发。

      我们谁也没说话,可好象谁都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我们只是笑着对望一眼,仿佛认识了几十年的朋友。

      回到屋子,我把脸贴着沉沉的瓷枕,觉着冰冰凉凉,脸色竟有些发烫。

      就这样吧,就这样就足够了,我听见心里这样的呼唤。

      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后悔,就如同我的母亲,她从来没有后悔她的一生,不快乐的话就努力让自己快乐,我也要做母亲那样坚强的人。

      我渐渐睡去,脸上挂着微微的笑。

      隔日我起得有些晚,大概是前夜睡得太迟的缘故,山水姐姐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心中有些慌张,面上倒是镇定,也冲她微微地笑了。

      走出房去,便见得唐斯背对着我坐在湖边,风轻轻吹起他的发,不羁而冷漠。他仿佛筑起厚厚的墙,拒人千里之外,此刻,他又是我平日里认识的那个唐斯了,而不是昨日那个温润的人了。

      我就这样站着,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山水姐姐从屋子里出来,笑出声来,我才回过神来,他回过头来,冲着我们俩微微点了下头,又转过头去,映着身后碧绿的湖,竟是十分地寂寥。

      山水姐姐说,“我去山外的镇子上买些用品回来,师父去采药了,你们小心一些。”

      我点点头,她纵身一跃便飞高几丈,借助悬崖壁的力量,蜻蜓点水,飞仙一般地腾空而去。

      我低头转身,看着唐斯,心生怜意,踱步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我们俩做在徐徐清风中,望着同一片湖水,倒影在迤俪的湖水中一圈一圈地荡漾开去,天地间,仿佛只剩我们两人。

      许久,他开了口,声音还是有些嘶哑,“我想过了,还是不大好。”

      “呃?”我不甚明白,转过头去看着他,只见他的睫毛长而卷曲,在朝日的微光中打成一片金黄的阴影,印在高耸的鼻梁上,真是完美无比。

      “诗前辈说的那些,”他顿了顿,“我觉得不可行。”

      我心中生出百般滋味来,说不清酸甜苦辣,面色却十分从容,“为什么呢?”

      “因为我不会,也不能娶你。所以,我亦不想害你。”他的话十分流利,没有丝毫犹豫,仿佛昂起高傲的头,而我只是那个阴影中永远也无法抬头的背影。

      听完前两句,我心中那份昨夜放下的警惕与不安,又遍布全身,我听得自己的声音,毫无情绪的波澜,我缓缓说道,“我没想过,要与你成亲。你若有爱的女子,大可放心娶她,与她恩爱一生。只是那时,我怕不及时救你,你便性命难保,现在你既然已暂时无恙,大可出去寻你爱的那女子,与她相伴一生。”

      只听得他轻轻得叹了口气,“我的心思,你不会明白,不过那也无妨,你是个普通的女子,以后自会成亲生子,那就足够了。”

      我听完,心中无限地倦怠,这个人,我永远都不会懂,他也不会让我懂。我把胳膊横在膝盖上,微微侧着把脸埋在胳膊上,我听见我的心疲惫的跳着。

      “明日,我便出去了。”他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湖对面传来,那么远,那么沉。“我要去找位故人,或许还有救。”我听得他声音十分地自信,不知是谁叫他如此信任。但这一切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这几日,不过是浮生之梦,尘封在记忆的石门内,一切便就归于平静了吧。

      我只是半侧着枕着胳膊,背对着他,透过胳膊与膝盖的缝隙,我却见着他伸出那只修长如玉的左手,在半空中轻轻抚摸了下,我有些诧异,透过他的指尖,我才发觉他是在抚摸我湖中倒印的脸庞,我怔怔地看着,只觉得巨大的悲哀从心底喷涌而出,我生出无数的恐慌,一滴冰凉的东西顺着我的脸颊,胳膊,然后轻轻地滴到湖中,刹那间,只见他急急地收回手,我闭上眼,再也不想睁开。

      唐斯走的时候,没有跟我告别,诗伯伯只是在我面前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其实我并不是特别清楚这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我只是在顺从命运,缓缓前行。

      山水姐姐问诗伯伯唐斯是否还有救,诗伯伯想了半天,说了句,“也许吧,看他的造化了,传说是有一味解药,但一百二十年才出一次,算算日子应该前些年已经出来了,就是不知道有没被人发现,也许,被无知的人给糟蹋了吧。”

      说完诗伯伯安慰我说,“小悯,莫伤心,我们也看不上他,诗伯伯给你挑门好夫婿,那诗楚两家的孩儿都不错,只要咱悯儿喜欢,诗伯伯便去给你做媒。”

      他也许以为我会十分伤心吧。可我却不是很伤心,只是有些淡淡的失落,和担心。他选择了他的路,他并没有做错些什么,而我与他,也许不过是一段偶然的缘分,已经交错而过了。

      我跳着到诗伯伯身旁,仰起脸,明媚地笑着,“诗伯伯,底下该教我武功了吧,我好独自去闯荡江湖啊。”

      诗伯伯看着我,眼神中竟有淡淡的哀伤。他爱抚着我的发,笑着说,“好孩子,伯伯定把全身的武艺都教给你,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敢欺负你。”

      我点点头。

      山水姐姐看着我的眼光很是奇怪,仿佛有些痛心,也许她以为我在强颜欢笑吧,可我心底真的不是十分哀伤,我早从我母亲那里,看清了这一些,爱情遇到尊严,终究要落了下风。爱情?我为什么会想到这个词呢?不再想了吧。

      忽然诗伯伯猛地拍了下脑袋,想起了什么一样,他认真地看着我,说道,“悯儿,你不拜我为师也行,但你学了我的武功后,要帮我做一件事。”

      我点点头。

      “明年春天,踏青会上,打败诗家的女子。”他望着远方,眼光中竟有些恨意。

      “诗家的女子?”这个世上,姓诗的人并不多,诗伯伯也姓诗呢。

      他看出我眼中的疑惑,轻轻说道,“待你打败她们回来了,我就告诉你原因。”

      只见山水姐姐叹着走出去,我点点头。

      我便开始跟诗伯伯学武功了,他说我底子甚弱,但资质上乘,所以内力方面可能短期内无法达到一个很高的境界,只能从招式变化和应变策略取胜。他开始也不教我武功,只是让我每日清晨去林子里呆着,林子里每天风都很大,他让我选两条柔软的枝条,两只手的指尖触着枝条的顶部,随着风的吹动,枝条或轻或重的摇曳,我的指尖也要跟着移动。开始一些时候,我老是手忙脚乱,甚至有时急得要跺脚,觉得自己特别没用,过了两周,我的速度明显快了起来,右手基本能完全跟上枝条的摇摆了,左手还有些欠缺,山水姐姐过来看我时赞许地点了点头,她说这是锻炼我的眼力和随机应变的能力,要快过对方,只要对方一动,就能将对方的意图和招式感觉出来,这样才能应对自如。

      我想我还欠缺很多,渐渐没了前些日子的烦躁,逐渐变得沉稳起来。

      有时会想,母亲会不会想我,她想必已经知道我离家出走的消息了,不知道会不会急坏了,息阿姨定陪在她身边安慰她吧;吾别也有些让我挂念,竟然有时还会想起我的师父,他那天籁一样的歌声,天神一样的风姿,至今仍在我的脑海回荡,每每想到那个情景,我总会觉得特别地舒心,一种温润的感觉逐渐在心头散开,好象吃了母亲常服用的清心丸一样。自然,我也会想起,唐斯现在怎么样了,找到解药没?或者找到他心爱的女子没?想到他的时候,我总有些不安,有些小小的感伤,心口有些莫名的压抑,但我知道,这个世上,有些东西有些人,注定属于你,但有些人不属于你,你就是强求一生也无法得到。

      与其追逐自己永远也无法触摸到的东西,还不如做些有意义的事情,比如,好好学武。当时我并不知道,我那时为何如此执着眷恋于学武,我并不是爱这些东西的女子,后来我才慢慢想通,我不过是给自己找个寄托与借口而已,我不想出谷,不想去面对外面的一切,包括我的母亲。原来我竟是十分脆弱和胆小的孩子,一点点的打击,我就把自己藏在壳里,连偷偷出来望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在谷底,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好些日子,那日山水姐姐说立夏了,要煮些蛋来吃,我才想起,我的生日快到了。我跟诗伯伯说我要生日了,我想出去给自己买件礼物,他听了十分高兴,便叫山水姐姐陪我去,给了我一张一千两银子的银票。我接过银票愣了愣,他说叫我买些衣裳,胭脂水粉,我点点头,便随山水姐姐出去了,只觉得山水姐姐拿飘带一拉,她在上面我在下面,山风在耳边呼呼地想着,我还没反映过来,我已经立在了山上了,我挽着山水姐姐的胳膊,嚷嚷着说,“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和姐姐一样厉害。”她冲我甜甜地笑着,“内功不是一朝半夕可以练成的,贵在坚持。”

      我讪讪的笑了,坚持于我,实在是个难题。

      我们就这样挽着手,向山下的小镇出发了,我倚在山水姐姐的胳膊上,觉得十分温暖。姐姐,我喜欢这样温暖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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