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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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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煜一路跟着谢三飞奔而去,喧闹的人群急速远离化为寂静,仿佛是冰天雪地的一抹雪景,在寂寥无人的地方,唯一的生机是紧握不放的手臂。
腾煜顺着谢三的手往上看去,谢三眉目正经,直视前方,方才唇上的一暖恍若错觉。腾煜舔了舔唇……是错觉么?
——不是。
柔软温润的触感还未曾消退,谢三的吻,浅尝辄止却鲁莽生硬,他狠狠吻上来就一触即分,可是气息缠绕、挥散不去。
谢三一口气带着腾煜跑到城外一处僻静的小树林处,林中有一条潺潺流水,淙淙地水声夹杂着谢三的大喘气。
谢三喘着气,握着腾煜的那只手仍未放松。
腾煜还在晃神之中,就看见谢三另一只手也覆了上来。
谢三直直蹲下,两只手捧着腾煜的指尖,珍而重之地轻吻在手背上,缓缓移向指尖,滚烫的呼吸扫过骨骼均匀、手指修长的皮肤。
腾煜感觉喉咙中仿佛有一道火烧过,无比干渴,他听见自己艰难地出声:“谢三……你在做什么?”
谢三唇不离开手背,若即若离地触碰着圆润的指甲:“阿煜,别走。”
谢三的声音好似雪后钟鸣,渺远空明,震得千山鸟飞寂。
腾煜只听见耳边明脆轻快的流水声,仿佛那些琐碎的、烦心的都被隔绝在小小树林之外,天地空大,剩下的只有谢三时长愈醇的渴望。
腾煜低头看见在腰腹处谢三的头顶,指尖是谢三嘴唇的温度,指尖不经意地一动,就可以碰到谢三的唇齿。
谢三张嘴轻含,吱呼不明地说道:“阿煜,我曾说过只要能陪着你就好,但是我后悔了。我要你无所顾忌、肆意自由地活着,哪怕我不能陪你也好。”
谢三说着,任凭舌尖划过腾煜指尖,万般眷念与担忧都化作最沉重的呼唤:“阿煜。”
腾煜猛地惊醒,将手指从谢三手中抽·出,连忙倒退几步,抵住身后的一棵大树。腾煜浑身僵硬,指尖湿漉的触感还存留。他看着离自己几步半跪着仰头注视自己的谢三,不知所措。
谢三是温和的、会照顾人的,但是刚才虽然不见神情却自内而外体现出了一种无法抗拒的强势。
谢三依旧跪在哪里,如同护主的大狗,眼神坚毅、毫不动摇:“阿煜,我来之前,明邀大人阻止我说没有人可以代替你做选择,没有谁可以确定你以后是否后悔。可是,无论是人是妖,不管生活短短百年或是历经千年万年,谁也确定不了下时下刻会有何际遇、有何变故。当下的不后悔、当下的心情才是最为重要。”
“世事无绝对,祸福自相依。顾虑太多,反而会迷失本心。不想过去未来,现在我想要的,就是本心。”
腾煜愣愣地看着谢三,谢三眼中如浓墨一点散入水中,由深至浅散掉的墨丝缠绕着秘而不宣的温柔与期盼。
“阿煜,修道不为修仙,而是修心。道即本心。本心不同,道亦不同。因此世间才分阴阳之道。混沌起阴阳,阴阳终混沌。每一条道并无卑劣、高下之分,只要顺从本心,道道亦同,道道亦善,道道亦可有大成。”
修道……修心?
本心……
他的本心是什么?
他的当下想要什么?
腾煜点了点自己的左部胸膛,里头有一颗跳动的心脏。
咚——咚——咚——
心在跳动。
在诉说。
诉说……他想要的……
腾煜指尖的湿漉已经干涸,但是他不受控制地将谢三曾经舔过的指尖放入口中,学着先前谢三说话时舌尖不经意地触碰。
抢他房子却一直道歉的青壳螃蟹,伤了他原身日日送来珍珠鱼苗的笨螃蟹,拽他出阳楼自以为了解很多、头头是道说教的谢三,大雪之日救他并悉心照料的谢三,替他央求明邀、不远千里追他、不惧龙族的谢三,还有……喜欢他的谢三……
腾煜清晰地听见自己内心的跳动:
——咚咚咚。
这就是……他的本心么?
不是,他的本心是要这只笨螃蟹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只要活下去,才会有未来无数的因缘际遇,哪怕……他日日囚禁于深海龙宫之中,只要还活着,就有无数可能。
祸福自相依。
如何可以确定他今日的决定就是错的呢?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只又笨又犟的臭螃蟹竟在自己心中占了这么多呢?
腾煜从口中抽·出手指,背离树干,笔直的脊梁骨仿佛是顶天立地的石柱,背负着不可推脱的重任而挺直,靛青色流云的衣袖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翩翩作响。他表情冰冷,微微低头俯视谢三,黑白分明的眼中白光一闪变为金色竖瞳,散发着不近人情的冰冷气息。
谢三心神一慌:“阿……”
随即眼前又是一道刺人眼球的白光,逼得谢三不自觉地闭上双眼,等再睁开时,墨绿、带有生机的树叶丛林仿佛化为幽不可深入的黑洞,树枝摇曳、鬼影绰绰,映得悬浮在空中的白龙不可一世。
这是谢三第一次见到龙。
白龙长足十八尺,腰身犹如合抱之木粗。龙首威猛,龙角遒劲,头上纵骨分明,衬得那双金色龙目摄人心魂。身披银鳞,大如茶盏,小至黄豆,磷光闪闪,英姿飒爽。
白龙在空中游动,硕大的龙头从上逼近谢三。谢三被腾煜周身的龙威逼着从半跪成了全跪。
谢三顶着压迫的龙威,突然明白腾煜此举的目的,不由失声喊道:“阿煜!”
腾煜的龙头与谢三几乎面面相贴,狰狞的龙首、冰冷的龙目在谢三眼中无尽放大。
此时,龙吐人语,如轰然雷鸣,震得四周惊颤,湖水沸腾:“吾为龙身,又岂是尔等宵小妖魔可以觊觎!谢三,此生为龙,即为本心!”
腾煜的的龙身说出的话气势斐然,不再是先前争闹是的慷慨激昂,而是一种来自壑谷深渊、无法抗拒的声响。
谢三再也支持不住,一屁股倒在地上,他抬头痴痴仰望盘旋的白龙,衬着树枝交杂处露出的蓝天白云,依稀想起当年阿念曾形容过被追至跳过龙门的鲤鱼化龙的情形——四周云涌雾腾,众生顶礼膜拜。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一个是顶礼膜拜的龙君,一个是洞角污泥的螃蟹。
真真是……云泥之别!
谢三双眼一酸,平时憨憨的神情不复存在。他低下头,落寞地开口,也不管腾煜是否再听:“阿煜,你记得镜湖曾出过千百年来唯一的一条跳过龙门化为龙身的鲤鱼么?就是被阿念穷追不舍,逼着跳过龙门的那条。阿念回来后曾说他当时就是天上的朔日,无法追逐。可是,风光无限的他现在只是一条无处可归的落魄浪子。总是龙身,却非龙仙。阿煜!天下没有白来的风光啊!”
似乎离得远了,就看不清了,看不清了,就可以欺骗不存在了。
腾煜忍住心中的酸痛,向着澄碧的天空直飞而上。
施加在谢三身上的龙威稍稍减轻,谢三急不可耐地起身,对着远去的白龙怒喊:“腾煜——”
霎时间,晴空万里变为电闪雷鸣。
方才一碧如洗的天空瞬间乌云滚滚。
腾煜腾飞的身形一顿,周身轻薄如锦缎的云雾缠绕变粗,肉眼所见地浓厚起来。腾煜心回电转,猛地挥舞龙爪,试图扯开身旁的云锁,掉头就向谢三所在处冲去。
然而云雾化成的锁链坚韧牢固,由大缩小,由白变黑,紧紧绞在腾煜身上,硬生生制止了腾煜下降的身形。
腾煜心知这是其他的龙降临,拼命地用尖利的龙爪撕扯身上的锁链,发出阵阵龙鸣。
风雨大作、电闪雷鸣。
乌云遮挡住空中的腾煜身形,谢三注视着黑压压的云层,突然体会到什么叫做云翻一天墨,雨气昏千嶂。
入目黑色不尽相同,如墨色点点,此处稍轻,那处浓郁。在深浅交织处,一条赤红龙身半显半露。
雷声轰鸣、龙吟岿然。一声刚平,一声又起。
龙身游动,赤红消弭、金尾拨云。
谢三紧盯云中,焦急地寻找腾煜身影。
黑云压城城欲摧。一道惊雷从天而降,直奔谢三而去。谢三就地一躲,惊雷劈处,树木焚烧,飞石四溅。
云层之上,腾煜自是听见这个声响,眼前尽是乌云,地上之景什么也看不见。腾煜心急如焚,他费尽心思就是不想让谢三牵扯其中,如果谢三没了性命,他这样口不对心到底是为什么!
腾煜奋力挣扎,他能通过身边的龙息感受到来的龙的数量,龙息强大混杂,必然不只一条。
以他的本事,一条尚且被打成重伤,如今数条一起,别说救谢三了,他自己还不知会有什么下场。
黑云之中,一亮一亮,腾煜知道这是众龙在降雷。若谢三被雷击中,堕入轮回,就再也……记不得他了!
腾煜胸口一痛,仰天长鸣,对着四周怒道:“你们在做什么!”
一个威严而粗犷的声音似从九天之外传来:“幼龙,这就是你迟迟不归龙宫的原因么!”
“不是!”腾煜生怕他一个迟钝再次引来几道惊雷,急忙回道,“我为何不归龙宫,你们怎么不问问龙三公子!”
另一个声音道:“欺瞒巧诈,你以为你能藏到何时!”
腾煜停下挣脱,对着四周说道:“不是这样!当日只是贪食,勿与龟藤走散,后寻龟藤,却寻不得龙三公子,因此只能由龟藤引路走水道,自是慢了几日。”
“龟藤何处?”
腾煜一窒:“方才……又走散了。”
一条青龙破云而出,青色龙鳞如冰冷玉石,龙角嶙峋:“龙女之子,死不足惜!若非龙小三劝导,又岂能留一个觊觎龙血的混杂血脉至今日!腾煜,你莫要再花言巧语!与吾归去,重塑龙身,重洗龙血,归入族谱,也对得起你百年成龙的龙女遗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