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居》盘中庚

13、第十三章

　　腾煜又一次不告而别。

　　谢三收拾完碗筷后，又做了份芙蓉团准备端给腾煜做点心吃，然而留给他的屋子内只有明邀一人端坐其中。

　　谢三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放下手中的芙蓉团：“阿煜呢？”

　　明邀笑道：“前两天不还是喊腾煜么？这才不过七日，就已经阿煜阿煜的喊上了？”

　　谢三深深吸了口气，体内的血液在急速流动，他脑子一瞬间的空白，只听见渺远的传来一句不知道是谁的声音：“阿煜呢？”

　　谢三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明邀终于收敛了笑容，静静道：“走了。”

　　“走了？”谢三茫然无措地反问，“为什么走了？”

　　腾煜离开的消息如同一道霹雷，狠狠劈在谢三脑袋上，绽出一片白光。

　　方才他还诉说衷肠，腾煜还说饿了，怎么现在就……

　　“他不是说来阳楼是想躲避龙族的穷追不舍？你不是说有办法帮他的么？”谢三已经不知道自己
　　在说些什么，只一个劲地询问，“他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走？”

　　明邀将谢三压坐在椅上：“谢三，各人各命，你想帮未必能帮的上忙。”
　　谢三呆愣在那儿：“可是就算不能帮，有人陪着，总比一人承受要轻松的多。”

　　谢三眉毛微粗，眼角下垂，本是一副老实忠厚温柔的相貌，如今却凭空添了三分悲苦：“明邀大人，你曾说过有法子帮他，那是什么法子？”

　　明邀叹了口气：“法子是有，可是没人能帮他做决定，谁能保证他这么做以后不会后悔？他想了这么多天，最后的选择如此。谢三……忘了吧。”

　　谢三听得雨里雾里，只能一个劲的追问：“到底是什么法子？”

　　明邀顿了顿，道：“断绝龙族的心思，放弃龙身，只做一个小小水蛇妖。”
　　“逃得过了一时，逃不过一世。若他真是修炼千万年化为龙身，也只会被龙族鄙夷冷落。谢三，你还记得百年前曾有一只跳过龙门由鲤鱼化为龙身的龙么？这么些年，他不过是个四处游荡的狼狈之徒，五湖四海再无栖身之地。”

　　谢三惊道：“怎么……会！”

　　明邀冷笑一声：“自以为高高在上，认为众生不过蝼蚁。狸猫换太子，你认为皇帝真会让那只狸猫成为太子么？”

　　谢三急了：“可是，如果这样，他们为什么对阿煜穷追不舍，为什么不冷落处理？”

　　“冷落？”明邀说，“谢三啊，你难道还不明白么？腾煜能够百年内化为龙身必然是与他母亲体内的血统有关，但是仅仅有关又怎么可能产生这种匪夷所思的情形？龙性本淫，天地间那么多条龙，难道次次都是族内欢愉？偷腥的不在少数，产生后代的亦不会少数，但是为什么只有腾煜可以从水蛇化为龙身？”

　　“龙族对待腾煜只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斩杀——这种异物，无需存在天地间；二是囚禁——弄清腾煜返祖的事实。”

　　谢三焦急地问道：“阿煜难道不知道么？为什么不……”

　　“知道又如何？那些掌握生杀大权的上位者又有谁因为四面受敌、困苦不堪而放弃帝位？权利掌握久了，便不舍了。更何况，水蛇若要修仙，要么成为仙兽，成为哪位上仙坐骑，收人驱使，要么必然是归属龙族。前者以腾煜的性子怎会甘心？”

　　谢三一听，心凉了半截，他讷讷问道：“没法子了么？”

　　“没有。”明邀回的斩钉截铁，“腾煜心中所想如何，没有人能够替他决定，这是他命中注定，哪怕艰难，也得知难而上。”

　　谢三心神聚荡，垂头不语。

　　明邀感叹道：“谢三，情爱之事，对你也同是命中注定的一劫啊！”

　　离开阳楼的腾煜按照明邀的指引，来到吊着龟藤的妓院，在不远处欣赏了片刻的旋转龟舞，仿佛下了什么莫大的决心，迈出脚步走向龟藤。

　　腾煜在水中之时，除了刚开灵智面对固执地谢三吃过亏，无论是环境还是天地，他都能游刃有余的对待，然而离开水，他竟连步子都控制不住，一下一下，落得比泰山还沉重。

　　龟藤转的满脑子都是飞快旋转的金星，隐约看见又有人影走了过来，旋转的金星组成了四个字——吾命休矣！

　　然而，想象中再次丧命的旋转没有到来，一双修长的手稳住自己的壳子，绑着脚的身子忽的一松，龟藤咕噜咕噜地沿着门边框跌到了地上。

　　龟藤迷迷糊糊地将脑袋从龟壳内探出，看见害自己如此的罪魁祸首，激动的尾巴一翘，随即被出来的人狠狠踩了一脚。

　　龟藤：“……”呜呜呜呜……

　　腾煜冷眼旁观龟藤四肢一缩，再次不要命的滚了起来，借着门槛将全部体重压在踩它的那人脚上，结果因为高度太低，体重太轻，被醉醺醺的人当做了遮挡物，死命一脚，在空中划出了一个优美的弧度，落在远处一棵柳树下。

　　龟藤软趴趴地倒在泥土上，想他一个半仙，竟得受如此对待，真是……嘤嘤嘤嘤……上天不公！
　　腾煜难得贴心地将龟藤翻过来，半蹲着对他说：“你主子在哪？我答应跟你们回去。”

　　龟藤一个激灵：“你愿意跟我回去？”

　　腾煜“嗯”了一声，装作先前去阳楼的心思一点不知：“是啊，我不是本来就答应你和龙三会龙宫么？”

　　“……”龟藤趁着四周无人，“刷”地变回人身，仰着脑袋露出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你你你你会回龙宫？”
　　腾煜：“嗯。”

　　龟藤欲哭无泪：“那你逃什么！”

　　腾煜神情淡定：“我没逃啊，逃是不回来，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龟藤：“……为什么在鱼店你不见了？”呜呜呜……他这些天为什么要吃这么些苦啊！

　　腾煜不仅不承认错误，还倒打一耙：“我吃完没见到你，于是去别家吃东西去了。等回来，你就不见了。亏我这些天找你找得真是累。”
　　“……”

　　龟藤领着腾煜前去找他的主子，奈何龙三原在的庭院已是龙去楼空。

　　腾煜闲闲的欣赏着未被带走的字画，整个庭院半点金的银的铜的都没有，只剩下一屋子木头凳子椅子还有字画：“龟藤，你家主子的眼光……有待提高。”

　　龟藤心中悲凉，却还是恭敬地回答腾煜的话：“小公子，其实这里不是这样的，原本这里是有一对天青蟹爪纹汝窑瓶。”龟藤迈着小短腿跑到长案旁比划了一个瓶子的形状，又麻利的转到桌前对着空空如也的桌子道，“这上面原本有镇纸、笔架……只是那些都是可以发光的宝石做的，都被……”

　　腾煜了然：“原来都是被龙三带走了。”

　　龟藤对了对手指，羞涩道：“主子喜欢发光的东西，只要漂亮的、发光的，他走后都会扔到乾坤袋中带走，至于这些破纸破凳子就留在庭院。”

　　……这些破纸中不乏已经失传的文人墨宝，随便一件都是价值千金，只可惜龟藤在他家主子的熏陶下，有眼无珠，不懂得专卖这些东西，还评价为破东西。

　　腾煜点头：“如果是我，也会这么做。”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哪怕腾煜只是个半路杀出来的意外，但是仍然没改变他和龙族一样的兴趣，喜欢华丽漂亮的东西。

　　腾煜随意坐在塌上，问龟藤：“马上怎么走？是等你主子，还是直接回龙宫？”

　　龟藤犹豫了一下，当日他对主子说腾煜逃了，他主子温柔一笑，把自己绑到妓院门口，就再没说其他的，如今又龙去楼空，该……怎么做呢？

　　龟藤：“……要不然，就在这里……等？”
　　腾煜斜眼看着龟藤：“这里要什么没什么，你让我在这里等？”

　　腾煜素来用的都是好的，对待自己从不心疼，再加上遇到笨螃蟹，谢三无微不至的照顾，如此一比，这个庭院就显得落魄了许多。

　　龟藤被腾煜散发出来的凌厉气息一震，顿时恨不得化为原型，缩回壳子中，他顶着压力决定：“要不然……我们直接回龙宫？”

　　腾煜顿了顿，接着风轻云淡地说：“好。”

　　龟藤是半仙，上不得天，入不得地。腾煜是未记入册的龙，没资格腾云驾雾。于是决定从水道出发。

　　镜湖离龙宫十万八千里，如果腾云驾雾，也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

　　若是腾煜一人从水中走，也不过要三天两夜，然而龟藤是只乌龟，哪怕他是只成为半仙的乌龟，也如同腾煜一般改不了喜好华丽东西的习惯，改变不了他慢的习性。

　　拖龟藤的福，再加上腾煜游一会就要到沿岸城市品尝美食，游了七天七夜，也不过行了五成的路，仍未见大海入海口，更别说大海深处的雄伟龙宫。

　　明邀不知使了一个什么法子，龙三在四周寻找了很多遍，愣是没发现离开的腾煜和龟藤，也幸亏这样，谢三不听明邀劝阻，愣是在不休不眠的七天后，取道湘、渠、津，赶上了腾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