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暗换》苏咏

4、青 佑

　　阿影从见到程青佑的第一面起就不喜欢他。

　　六年前的春天，阿影和我还在F大读大三。我们虽不在同一个系，但彼此的联系也不算少，偶尔在周末也会一起出去吃个饭、逛逛街。

　　与程青佑的相遇是我为数不多的清晰记忆之一。

　　那是一个雨后初晴的周六，我们走在学校一条幽僻的林荫道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彼此的近况。天空是一大片一大片的靛蓝色，纯净得好似纳木错的湖水，又像那不起一丝褶皱的丝绸，缓缓地、缓缓地，突然，不知在哪个瞬间，就击中内心深处的最柔软。空气中有泥土的气息，清新而香甜，是安心的味道。太阳终于露面，洒下万缕光辉，它们透过道路两旁香樟叶的间隙，铺洒在我的脸上。

　　我停下脚步，微微仰起头，闭上眼睛，仿佛闻到了阳光的芬芳。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耳边终于传来阿影带笑的声音：“真矫情！”

　　我勾起嘴角，转头看她，她的脸上跃动着光影，表情不大真切，但是一双黑宝石般的眼睛里分明溢满了温柔笑意。

　　阿影是经管系公认的系花。她的确美，一双充满风情的丹凤眼，即使没有温度，也轻易让男人沦陷；两瓣鲜红的唇，形状优美得仿似早已被最优秀的画家设计好；精致高挺的鼻子嵌在眼和唇之间，高贵而妥帖。

　　但那些只是阿影的最简单的一面而已，我却知道，阿影真正夺人呼吸的美不在她精致的五官，而在她舒心微笑时盈满光华的眼睛，那光华就连天上的星子看见了都要自惭形秽。

　　“走吧。”

　　“走吧。”

　　异口同声地开口，我们相视一笑，不为其他，只为这份多年的默契。

　　正想举步离开，忽然——

　　“等一下！”一个来自侧方的男声，听得出有些紧张。

　　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早就听说经管系的关姿影美艳绝伦，引得无数少年交付痴心，怎奈她乃一介冰山美人，向她求爱无异于飞蛾扑火，但即便如此，看来还是有人前仆后继啊。

　　阿影敛起笑意，皱了皱眉，连一个目光都吝赐，就想径直忽略人家往前走。我拦住她，对她眨了眨眼睛，一脸坏笑。她无奈地瞪我一眼，只得停住，但生人勿近的气场已经很强烈了。

　　我转头颇有兴致地打量那位“勇士”。微微眯起的含情桃花眼，挺拔秀致的鼻，略略抿起的薄唇，脸型柔和，皮肤白皙，头发已经长到颈侧却意外的一丝不乱，身上穿的是一套价格不菲的西装，明明是那样正式的衣服，却硬是被他穿出了些不羁的味道。

　　唔，是个极品，和阿影挺配的。

　　他见我一直盯着他看，并未觉得无礼，反而露出一丝笑意，索性站住不动，一副光风霁月翩翩公子的模样，任我打量。我看他举止一派闲适，完全不见方才声音里的紧张着急，心里暗暗惊奇。

　　待我收回目光，他才悠悠开口：“我叫程青佑，青色的青，保佑的佑。”

　　……

　　没错，“勇士”是冲着我来的。

　　后来有一件小事一直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程青佑可以说是我认识的男人里长得最好看的一个了，为什么我第一眼见他的时候没有任何惊艳感呢？我自认没有阿影那样阅历丰富，也没有她那样淡薄无波。

　　阿影说：“他哪里好看了？”问了等于白问。

　　后来的程青佑恶狠狠地说：“那是因为你那时候没有眼光，哼！”

　　他傲娇地转身，做出一副我很生气快来安慰我的样子，嘴里却不住地嘀咕：“我哪里不如那小子了？不应该啊……”

　　我凑到他旁边，诚恳地问：“那小子是谁？自恋如你都承认没人家帅，啧啧，我出去看看太阳是不是从西边起来了。”

　　“胡说！我哪里承认了？”他急急吼道。

　　“那他到底是谁？”

　　他忽然间眼神闪烁：“你又不认识，问这么多干什么？”

　　……

　　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林荫道上，香樟树旁。

　　我瞪着眼前的人，确定他是在对我说话。实在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毕竟有阿影在身边，即便我是国色天香，也该是被比下去的。更何况，阿影刚刚笑得那样美，这个男人竟然不为所动，实在少见。

　　大脑已经被震惊占据，说出的话不受控制：“你想…你想干什么？”

　　他又是一笑，声音温和悦耳：“想让你记住我。”

　　我下意识地回头看阿影，她半眯着眼睛，明显也在打量他。

　　我情不自禁哆嗦了一下，女神眯眼，凶兆啊。

　　她看了他半晌，随即，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嗤笑一声，便对上我的目光，微微不耐道：“咱们走吧。”说罢径自迈开脚步走了。

　　我“哦”了一声便追了上去。

　　“喂，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沈凉，沈凉的沈，沈凉的凉。”我朝背后挥手作别。

　　隐隐约约听到他似乎轻笑了一声。

　　“沈凉，后会有期！”

　　后来，我把这次相遇称为“林荫道事件”。每当听到这个的时候，程青佑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怪我把他心目中最美的相遇给破坏得毫无美感。

　　他说：“阿凉你不知道，当时我就躲在你们旁边的一棵香樟树后，看到你闭着眼睛，睫毛微微颤动，整个人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色，表情柔和得不可思议，我好像能够看到你脸上的每一根绒毛……比关姿影那个臭女人美不知道多少倍！”

　　我叹了口气，本来还准备继续享受夸奖，但怎奈程青佑对关姿影的怨念太深，以致话题方向已不受他自己控制。

　　额，这当然也是后话。

　　……

　　生活真是奇怪，你不认识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似乎从未存在过，但一旦当你认识那个人，似乎哪里都是他/她。

　　对我来说，程青佑就是这样的一个存在。

　　“林荫道事件”之后不到一个礼拜，我在食堂遇见他，当时心情不知为何很低落，看到他灿烂的笑脸，心里的阴霾似乎被扫除不少，两人顺理成章地一起吃了饭，顺理成章地交换了联系方式。

　　在图书馆自习时，一坐下来，抬眼就是他；下了课后，一出教室，擦肩而过的是他；篮球比赛，在场上挥汗如雨的也是他……

　　我躺在寝室的床上，哀叹：“怎么什么时候都能碰见程青佑啊！”

　　天外飞来一个扫堂枕，小凌端着手机，恨铁不成钢：“少来，这是桃花运有木有，桃花运！”

　　我低声嘀咕：“明明就是烂桃花。”

　　小凌一听，放下手机，中止她“伟大”的言情事业，连滚带爬挪到我床上，开始给我普及程青佑的光辉事迹。

　　具体内容我记不太清了，无非是说他如何如何有才、有貌、有钱的。我并不为所动，毕竟阿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这种事情对我来说，并不十分稀奇。

　　不过有些事我确是听进去了。

　　“他好像有过很多任女友，但是从来都不长久。”

　　“别看他平时笑哈哈的，一旦绝情起来，比谁都狠。”

　　我有些恶趣味地想，如果小凌知道当年她说的我只记住了这两句，会不会气地跳脚？

　　这六年里，他女友仍旧换得频繁，但从来都不是我，他一直不说，我也不好拒绝。这六年，他是除了阿影之外跟我最亲密的人，我看着他意气风发地毕业，继承父辈的事业，一日日成熟；他陪着我读研、读博、留校任教。

　　有时想想，嫁给程青佑其实也不错，他会对我十二分的好，一定是个好丈夫；我们可能会生一堆小孩，他虽然笨手笨脚的，但一定会尽最大努力做好爸爸；老了，也没有谁比程青佑更适合和我相互扶持的了。

　　……

　　我问阿影为什么第一眼就讨厌程青佑？

　　她说：“因为，他会是一个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