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慣性依賴》孟可旂

74、74.

　　74.

　　已經九點了，顧文謙還是沒有回來。
　　我看著桌上早已冷卻的五樣菜還有那一鍋湯，心情複雜，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林嫂，把菜收了吧。」收回目光，我往小森房裡走去。
　　「冰到冰箱嗎？」林嫂問。
　　「不了，直接丟掉。」
　　說不清心裡的這種感受是什麼，只是覺得再怎麼樣畢竟是個承諾吧！答應了別人不就該遵守嗎？
　　特地開口問就是不想煮了沒人吃，沒想到問了以後還是一樣。
　　雖然不可否認的，我感到有些生氣，但我分辨得出，心裡有著的是更多的擔憂，他不是個背信的人，尤其都已經答應我了，沒理由不守約，也許是發生了什麼意外？
　　走向小森房間的腳步一頓，我轉身往客廳走去，打開電視，有些焦急的在眾多新聞台裡來回逡巡，結果還真讓我找到了他無法前來的理由，雖然內容根本不是什麼意外。
　　『以康達爾集團為主要籌辦集團的慈善晚會，今晚在台北市五星級京亞飯店盛大舉行，康達爾集團一改往年不開放記者採訪的慣例，首次開放各大媒體入場，以下是我們現場做的連線報導，將畫面轉交給記者楊昌文。』
　　晚會？原來他們公司今晚有晚會啊，那他今早還答應我個啥啊？
　　『好的，現在觀眾朋友可以看到現場有許多的政商名流都已經出席了，包括是主辦方的康達爾集團總裁及千金也都是提早到了，那麼，現在我們畫面可以看到的是康氏集團千金——康靖妮與外界盛傳可能為康總裁欽定的駙馬——顧文謙是站在一塊的，顧文謙摟著康靖妮不時低頭耳語，看起來互動親密』

　　「姨姨，要講故事了嗎？」小森的聲音從遠處房間傳來，我回過頭去，看見他探頭出來，眼裡有著探詢。
　　「好，阿姨馬上過去。」我低頭拿起手邊的遙控器，按下開關按鈕，有些麻木的往小森房間走去。
　　終於在不知所云的說完故事以後，我走出小森的房間回到自己房裡，躺了許久，卻輾轉難眠，去廚房喝了水，也去上過了廁所，最終選擇在客廳看電視尋找睡意，等到將近凌晨四點時，才恍恍惚惚地走回房間，經過小森房間門口，看見裡頭暈黃的小燈由敞開的門板透出光亮時，才驚覺自己竟忘了將小森的房間門關上，而且來回這麼多次都沒有發覺。
　　隔天吃早餐的時候，我也是心不在焉，心頭思緒紛亂，試著理清，但想透後，又是一陣空白，我連自己究竟在困擾著什麼都不曉得，只是覺得有種悲傷在身體某個深處緩緩蔓延。
　　「姨姨，我要上學囉！」聽見小森的叫喚，我猛然回過神，對著他笑了笑，「好，路上小心，阿姨等你回來。」
　　「好」我看著他皺起兩條小小的眉毛，轉過身去，走沒幾步又轉了過來，一臉困惑的開口問道：「阿姨，妳為什麼拿叉子吃稀飯？」
　　我低頭，看見泡在粥裡的叉子，連自己也都有些意外，愣了愣，抬頭對著小森笑著說：「阿姨拿錯了，你快去上課吧！」
　　聽了我的話他才終於紓開了眉頭，開朗的對我說了再見，邁出了大門，我則是在看見大門關上後，盯著手上拿著的那根叉子久久無法回神。

　　中午過後，我接到了白芳的電話，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帶了點沙啞說要和我見面，雖然聽上去沒什麼元氣，但聽得出她心情不會太差，於是我沒有多問只簡單換了套衣服，就出了門，自從上次的事情後，顧文謙就沒再找過人監視我了，我不曉得為什麼，也沒想過要問，反正結果對於我來說是好的就行了，現在出門不用遮遮掩掩的也不用找什麼多餘的藉口，方便許多。
　　因為是平日的關係，咖啡廳依舊沒什麼人，白芳找了我過來卻喝著咖啡沒主動和我說話，我心裡亂著也沒主動開口，這樣的沈默持續了許久，直到白芳終於開口。
　　「最近怎麼樣？過得好嗎？」她揚起一抹微笑，開口問。
　　「就那樣。」我笑了笑，給了她我千篇一律的回應。
　　「早知道妳會這樣說了，和顧文謙的事呢？還好嗎？」
　　看她擔心的臉，我想起最後一次和她見面時，在她面前給顧文謙擄走的場景，她肯定還惦記著吧。
　　「沒什麼事，妳別擔心。」我看著她擔心的表情又笑了，以為她聽了我的話，表情會放鬆點，但她卻沒有，反而更加蹙緊眉頭的問：「所以呢？妳打算怎麼辦？」
　　「這次我真的不知道了。」我愣了很久，嘆了口氣，看著桌上的咖啡有些無力的笑了。
　　「明明最終還是該離開的，但這次我發現自己不是忘了去想，而是害怕去想離開的事。」我頓了頓，細細地把腦中所有的一切一點一滴地剖析，抽絲剝繭的把所有想法曝露在白芳面前，毫無保留。
　　「昨晚，我看見新聞畫面上顧文謙和未婚妻親密的畫面，我覺得難過、悲傷，腦袋一片空白。」我笑了，「我都搞不懂自己為什麼會這樣了。」
　　「他床上的技巧怎麼樣？」
　　白芳突然風馬牛不相及的說了這句，我皺眉看著她，不懂她問這個幹嘛。
　　「回答就是了。」她似乎懂我心裡的疑惑，笑著說。
　　「毫無技巧可言。」如果說四年前他還停留在原點，那麼相比四年前而言，他頂多只能算走了兩步而已。
　　「那妳每次和他做都高潮嗎？」
　　我眨了眨眼，不知該怎麼回答，因為似乎真的每次都
　　看著我的表情，白芳笑了，笑得有如盛放的花朵一般燦爛，最後在一臉的笑意中她緩緩地說：「美玥，妳愛上他了，妳也知道他愛妳對吧？」

　　愛嗎？
　　我以為那個字離我很遙遠，我甚至不相信自己有會愛上某個人的一天。
　　「可是我不懂那個啊」我納悶地說，心裡是純然的疑惑，或許多少還摻雜著點不以為然吧，畢竟我對這個字的印象一直都不是太好。
　　「不對，妳懂的，妳只是以為妳不懂。」她看著我，臉上一副要我別自欺欺人的憐憫表情，看著這樣我沒見過的她，我突然感到有些震撼。
　　「我一直都覺得他喜歡妳，就像我覺得劉政禹喜歡妳一樣，但不管是對誰的感情妳都選擇否認、逃避，其實妳心底深處比誰都了解他們對妳的真心，妳只是以為摀著耳朵，沒聽見就能裝作不知道，自欺也欺人。」我木然地看著她的微笑，一下子不知該作何反應，自己也覺得迷惘，一遍一遍問著自己，難道我真的像她說的這樣嗎？
　　「當時妳為什麼離開他呢？」她又問。
　　為什麼？
　　「明明妳可以一直和他拿錢的不是嗎？」
　　對啊，為什麼？
　　「我只是覺得不能一直這樣下去而已。」我輕聲答話，但思緒紛亂，曾經充分且正當的理由，在這一刻我卻突然覺得薄弱的可以。
　　當時就是想著，與其讓他拿錢拿得那麼卑微，我走了還比較省事。

　　「為什麼不能？陪他一個難道會比陪一群嫖客來得累嗎？輕鬆許多不是嗎？」
　　面對她咄咄逼人的詢問，我的腦袋一片空白，徹底失了說話能力。
　　「以妳的個性，不會考慮太多的，只要對自己有益就行了，我想妳其實是有答案的，是不是發現了什麼事所以不忍心收他的錢？只有因為在乎，才會不忍心。」
　　看見我依舊沈默，她笑了笑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美玥，我一直覺得妳像冬天裡難得的一陣暖風，沒感受到時，遠遠看著總覺得冷，但真正接觸了才知道其實是暖的，只是風嘛，來得快，去得更快，抓不住，從不逗留在任何人身旁，但也因為這樣更讓人忍不住想追逐，再感受一遍，然後再一遍，再一遍」她說著說著變得恍惚，接著又笑了，「妳從來不告訴我妳的一切，有關妳的家人，妳的過去，還有妳為什麼做這行，甚至就連妳有個弟弟都是他來找我的時候我才知道。」她自嘲的笑了笑，「妳知道為什麼四年前我搬去妳家樓上嗎？我一直想買的那間房當時其實降價了，我買得起，但我卻捨棄了，因為我擔心，在妳離開原先的住處又離開華悅以後，我們就會徹底失了聯繫。」
　　「我太瞭解妳了，我知道一旦我不主動聯繫妳，妳是絕對不會主動聯絡我的。」
　　聽她這麼說，我一點也無法反駁，甚至我也覺得自己不會聯絡她，仔細想想從認識到現在，我似乎的確從沒主動給她打過一通電話，一直都是她主動約我的。

　　「美玥，其實今天是我最後一次見妳了，我要去美國了，和他一起。」她喝了口咖啡說得雲淡風輕，但我還是聽得出她話裡的堅定。
　　「決定好了嗎？」我認真慎重地問，想確定這不是她一時的衝動。
　　「嗯。」
　　「那，他知道妳的過去嗎？」我謹慎地問了出口，深怕她誤解我的意思，而她只是抬頭看了下我的眼睛，就那一眼，我知道她明白我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她輕輕地搖了下頭，笑得無力又哀傷，「好幾次，是想說的，只是我終究沒有勇氣和他說出我那骯髒的過去。」
　　「但我，想和他在一起，真的想。」她抬頭，眼神堅定卻又迷惘。
　　「妳呢美玥？妳和顧文謙之間沒有這個問題不是嗎？妳明明喜歡他，又是為了什麼這麼抗拒他的感情呢？」
　　「他的世界和我不一樣，」在揭開所有心裡的迷霧以後，我才終於看清楚了我內心最深沈的恐懼，原來我不是沒想過和他在一塊，只是「他註定生活在鎂光燈之下，站在高位俯視眾人，如果和他在一起，我必須站在他身邊被人放大檢視，所有關於我骯髒的一切都會被人挖掘出來，我想我沒必要這樣自找罪受。」
　　是啊，這麼想，我的確是該和他保持距離。

　　「妳想過他嗎？他又何嘗不用被人放大檢視？和我們這樣的女人在一起，他需要承受的社會眼光比我們還要來的多更多。」
　　「所以了，我離他遠遠的對我們彼此都好。」我淡淡的說。
　　誰稀罕啊？我不需要他為我承受些什麼，正如我不想為他犧牲些什麼一樣。
　　「其實我也怕，」白芳看著我的表情忽然間就低下了頭，看著桌面若有所思的說，「我怕被人發現我的過去，像妳擔心的事情一樣，我更怕他從別人口中先聽到了這些，覺得我欺騙他。」
　　「但是我覺得愛情就像一場賭注，可能妳付出了所有，最後輸得一塌糊塗，但也同樣有可能贏得一份真心真意啊！」她笑著，看起來很幸福，「我曾經輸過，輸得一無所有，但我還是願意再賭一次，只因為我相信他值得，顧文謙呢？他不值得妳為愛情勇敢一次嗎？」
　　她睜大眼睛看著我，眼裡殷殷期盼著，我別開了眼沒回答她。
　　因為我不知道，這個問題我從沒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