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慣性依賴》孟可旂

72、72.

　　72.

　　美玥，妳真的不介意我跟妳睡嗎？
　　躺在我身側的顧文謙小心翼翼，確認似的開口問。
　　沒睡飽再加上爬了山，我實在沒有多餘的心力再應付他，我閉上眼，模模糊糊聽見自己說道：「又不是沒和男人睡過介意什麼……」
　　然後我聽見了他最後說的那句話。
　　我以為自己沒聽清，也忘了他說過什麼，但我確實聽見了

　　張開眼，我看著裝飾簡樸的民宿天花板有一瞬間的恍惚，接著一陣劇烈的頭痛向我襲來，我閉上眼揉了揉太陽穴，忽然記起剛才夢見了什麼，夢裡顧文謙睜著一雙大眼，帶著期待又擔心的眼光，小心翼翼覷著我的模樣似曾相識。
　　我才想起那是個夢，或者更準確的說，那其實是個回憶，有關第一天我們一塊入住同一房時的回憶，我還記得那天晚上他躲在角落磨磨蹭蹭了好一會兒，躺到沙發床上準備入睡場景，後來我要他別鬧了快躺上床，他還碎念著問個沒完。
　　我笑了笑，最後想起了那句，我一直記不起的，在我入睡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我說，又不是沒和男人睡過介意什麼。

　　可是我和他們不一樣啊
　　他說，說得沮喪，說得失望。

　　記起的那一刻，我同時不由自主的感到慶幸，慶幸自己當時是閉著眼，沒有看見他失望的表情，因為光是記起那個場景，心裡就泛起一絲酸澀。
　　至於酸個什麼勁呢？說真的，我也不明白，就是心裡莫名的犯了堵，難受。
　　垂下眼看見那隻橫在腰上的手臂，我微微扭過頭，看見顧文謙裸著上身靠在我背上的熟睡模樣，我的腦袋轟地一聲，才猛然記起昨晚發生的一切。

　　有沒有這麼誇張啊？才住兩次，兩次都把顧文謙撲倒？
　　我閉上眼暗自懊惱著，再睜開眼時看見他脖子上、胸前遍佈的吻痕，差點沒昏了過去，很明顯的那全是自己的傑作，但我真的記不起昨晚的詳細過程，只隱約記得是自己先吻上了他，接著好像也是我先脫了他的衣褲再來我就真的完全沒有印象了。
　　我輕輕挪開他的手臂，躡手躡腳地走下床，腿間忽地一陣虛軟，腰間也是一陣痠痛，我瞪大了眼撐著虛浮的腳步，有些不可置信地在心裡咒罵自己。
　　我他媽昨晚到底多放縱啊？
　　不一會兒，洗去了一身淫靡的氣味後，我才踏出浴室就看見坐在床沿發愣的顧文謙。
　　短暫的對上眼後，我不自在的先別開了，躊躇著想著該說點什麼，但才開口我就想咬斷自己的舌頭，「昨晚讓你累了吧真不好意思。」
　　累個頭啊我，說這什麼話？
　　他瞪眼盯著我幾秒鐘，眨了眨眼然後笑了，「沒關係，我非常不介意。」
　　聽他這麼說，我一顆心懸得更高了，難道我昨晚真的縱慾過度了嗎？

　　我還愣著，他卻早已擦過我的肩大步邁向浴室，而且我發誓我看見他經過我身邊時，笑得異常燦爛。
　　我大概這輩子還沒有這麼丟臉過，吃早餐的時候，馬耀不停地盯著顧文謙脖子上的吻痕瞧，還意有所指的曖昧笑道：「文謙你怎麼沒告訴我，你們房間有大蚊子的啦！」
　　我真的恨不得挖個地洞鑽去，偏偏馬耀還不放過我繼續說道：「不過這個蚊子應該只有在花蓮才叮人的啦！有沒有賺到的感覺啊？」
　　最該死的是，顧文謙還真給我笑著答了話，「有啊」
　　我的臉幾乎都要埋到了飯碗裡，但這次連一旁的若歆姐都不幫我說話，抿著嘴憋笑著吃早餐，我聽著簡直欲哭無淚。

　　＊＊＊

　　幾個小時後，我們回到了臺北。
　　我幾乎是一上車和馬耀一家告別完倒頭就睡，一開始是裝的，因為實在尷尬得無地自容，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談話而選擇裝睡，但後來裝著裝著就真的睡沉了，等到了停車場才給顧文謙搖醒。
　　　醒來以後心裡得疙瘩也減去不少，疲憊依舊但心心念念想著小森，腳下的步伐也就變得輕快了起來。
　　顧文謙拖著行李走在前頭，快到了套房門口時，他轉過頭來問我：「妳會累嗎？想先回去，還是和我一起去隔壁看看小森？」
　　「我沒那麼累」我有些不自在地看著他說，沒直接表達想看小森的意圖，他笑了笑沒再多說什麼，轉身走向隔壁，拿出鑰匙把小森住的套房門打開了。
　　隔著顧文謙的背影，我看見小森蹲在客廳茶几旁，手裡拿著那輛他最喜歡的車子在積木邊玩著，聽見開門聲的他往外頭瞧了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們，停下手邊的動作，彷彿石化了一樣。
　　「Monsen！Daddy回來囉！」
　　直到聽見顧文謙帶著笑意的聲音，他才突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我和顧文謙都被小森這突如其來的反應驚得不知所措，但顧文謙很快的反應過來，趕緊走上前去把小森抱了起來，「好了！好了！不哭了好不好？Daddy 不會再走了，嗯？」
　　我在一旁乾杵著，看著他大哭的樣子很是心疼，卻沒法幫上什麼，只能站在顧文謙身後默默看著趴在他肩膀上的小森。
　　幾分鐘後，在顧文謙不斷的誘哄之下，他終於抽抽噎噎的漸漸停止了哭泣，也是這時候他才抬起了頭看向顧文謙身後的我，我朝他笑了笑，走上前去伸手幫他抹去淚水，他的眼睛紅紅的瞅著我，突然就向我張開了手，我愣了下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顧文謙說：「想要姨姨抱嗎？」
　　他點點頭，吸著鼻子又把一雙小手臂伸長了些，心裡一軟，我從顧文謙手中接過了他，那天晚上我沒有回去而是待在了小森那裡，因為聽完故事的小森始終拉著我的手不肯讓我離去，只要我一走動他就睜開眼，睡得很不安穩，後來幾天顧文謙開始上班、離開這裡，他自己也開始上課了以後還是這樣，他變得很黏我，下課回到家要第一時間看到我，起床睜開眼也找我，假日更是一刻都不願離開我，最後我連自己原先住的地方都不回去了，把衣服、日常用品都搬到了這兒的空房，索性直接和小森住一塊。

　　有一天假日小森在客廳裡畫圖，畫完了以後很開心的拿來給我看，畫裡頭有三個人牽著手站在一間房子前面，每個人臉上都掛著微笑，看起來很幸福，其實他不用說我也能猜到畫裡那兩大一小就是他自己、我，還有顧文謙，但我還是笑著問了他：「中間的那個是小森嗎？」刻意避過畫裡另外兩個大人沒有提及。
　　「對！」他笑瞇瞇地點頭，主動介紹剩下的兩個大人，「這個是爸爸，還有這個是媽」他格格笑著撓撓頭，停頓了下，「講錯了是姨姨才對。」
　　「小森還有畫姨姨哦？」我佯裝驚喜地問，他笑著點頭，指著畫裡的我介紹道：「這個是姨姨喜歡穿的黑色衣服還有短褲，這個是項鍊，妳看這裡有butterfly哦！」
　　「哇！還有蝴蝶哦！好漂亮！」我驚呼配合著他興奮語調。
　　他笑得滿足，坐到了我的腿上，倚靠在我懷裡。
　　「阿姨妳可以當我媽媽嗎？」他輕輕地開口，眼睛看著手裡握著死緊的小車子。
　　「小森想要我當你的媽媽，是嗎？」我低頭看著懷裡的他，語氣不自覺地放軟。
　　他沒作聲，小小的頭顱在我懷裡輕輕點著，我伸手摸他的頭髮一邊想著該怎麼開口跟他解釋。
　　「阿姨也很想當小森的媽媽，但是阿姨沒有辦法。」
　　「為什麼？」他抬頭，睜大著眼疑惑的問。
　　「因為阿姨跟你爸爸沒有結婚啊！跟你爸爸結婚的人才會是你媽媽。」
　　我耐心的解釋著，儘量用小孩子能夠理解的思考方式跟他解釋。
　　「結婚？」他看著我愣愣的重複。
　　「對，結婚，等你爸爸結婚了你就有媽媽了。」
　　他的眼神黯了下來，默默的轉了回去低頭把玩著車子。

　　「阿姨」
　　「嗯？」
　　「其實我不是爸爸的小孩。」他再次抬起頭看著我，眼神堅定卻矛盾的帶著一絲恐懼。
　　「怎麼這樣說呢？你當然是你爸爸的小孩啊！」我不解地反問，同時心裡臆測著他想表達的意思。
　　「沒有！不是！我是爸爸帶回來的，不是爸爸的小孩，所以阿姨跟爸爸結婚沒關係。」
　　他堅定地搖著頭，眼裡的恐懼卻益發深沈濃郁，最後變成一點點晶瑩的淚光積在眼角，卻遲遲沒有滑落。
　　我聽不懂他說的話，也不明白他的表情，腦袋一片空白，嘗試著理出頭緒，但努力了半天還是只能皺著眉盯著他的臉，說不出一句話。
　　「我很喜歡阿姨，爸爸也是我想要阿姨跟爸爸結婚但是我不想回去找院長」他似乎被我看得慌了，鼓著腮幫子隱忍著眼裡的淚水，但是說到了最後還是流下了眼淚，他努力忍著撅著嘴，然後緊緊抿著，自始自終沒發出任何一點哭腔，看著眼前這樣的他，我心裡著實受到了很大的震撼。
　　小森三歲多的時候，一個單身的台灣人，他對小森疼愛有加，小森的個性變得開朗許多
　　那個男人遇到了想結婚的對象，對方不能接受小森的存在
　　他拋下了他
　　我想起來了，有個男人為了結婚拋下小森的事，但我沒想到的是小森竟然知道自己回到孤兒院的始末，而且還記得這麼深刻，想著小森可能在無意間聽見這些事時，我就心酸得不能自己，難怪他聽見結婚二字時，眼神如此黯淡，因為對他來說結婚跟拋棄基本上是一個同樣的意思。
　　我倏地擁緊了他，看著懷裡不過六歲，卻懂事得令人心疼的小男孩，心裡揪疼得難受，他還是個孩子啊！怎麼能承受這麼多？
　　「小森你聽阿姨說，就算你爸爸要結婚，你也不會回去找院長的，阿姨跟你保證，不管發生什麼事，阿姨都會一直陪著你。」
　　我摟著他輕輕地說，我心裡很明白這不僅是個對他的承諾，同時更是個給自己定下的誓言，無論今後如何，我的人生裡都有小森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