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慣性依賴》孟可旂

3、03.

　　03.
　　唉……又到月底了。
　　刚从旅馆走出来，冷风迎面而来，冻得我忍不住发颤。
　　十一月的冷风，还真是冷得要人命啊。
　　这个月生意不太好，大概只有五万多，不晓得户头里还剩多少，记得上次看的时候还有多个三四万吧！这样的话，算算应该是够的，阿尧的生活费和阿母的医药费……
　　唉，还是有点吃紧，看来这个月得委屈自己的肚皮了。
　　走着走着，经过了一间面包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路过的行人都好奇的往里头侧目着。
　　我一时好奇便也跟随着路人的目光往里头探去。
　　「……穿得这么得体，却连几十块的面包都偷……买不起就别吃了，没结账就给我往嘴里塞……」
　　从零零碎碎的字句判断，大概是有个长得挺不错的人偷了这家店的面包。
　　排队结账的人可都在看呢！一定觉得很丢脸吧！
　　虽然不知道是谁，我却不由自主的同情起他来了，想当初自己刚来台北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光景。
　　我突然好奇起那偷儿的样貌，不知生得多体面，耐不住心中的好奇我又往里头探了探。
　　结果我震惊的发现里头受指指点点的人，竟然是那天在酒店的小伙子！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我一向不是个心软的人，但是一回神，我已经帮那小伙子付了钱，还拎着他附近公园里的长椅上坐着了。
　　看着他手上还拿着一块咬了一口的面包，头垂得低低的，脸上似乎还带着薄红，我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甚么，半晌后才淡淡的开口。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我偏头看着他，不带任何的情绪，只是淡淡的问着。
　　他没有说话，还是看着地面，可是偷偷觑了我一眼。
　　过了几秒钟，就在我几乎以为他不打算回答的时候，他才讷讷的开了口吐了三个字。
　　「顾文谦。」
　　坐在公园的椅子上，风依旧冷得冻死人，但我却突然觉得风吹得很舒服，看着公园的游乐设施，我忽然想起小时候自己也常常牵着阿尧到公园溜溜滑梯，陪他堆堆沙，一直到太阳下山了，那个男人的车开过公园时，才放心的牵着阿尧回家。
　　那个时候，自己应该还算是幸福的吧。
　　「你不吃吗？我都帮你付钱了。」我从飘忽的回忆里回过神，瞥了眼他拿着面包的手，又抬眼看了看低着头的他然后开口，语气平板的说，顺势把他从头到脚给看了一遍，这个叫文谦的小伙子，应该也和阿尧差不多大吧！
　　也许是因为这样，每次看到他受委屈才会忍不住帮他，一定是这样的吧，除了这点外，我还真的是找不出别的理由解释自己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帮他，毕竟我可从不认为自己是个热心助人的人，同情心在这个势利的大台北可一点也不值钱。
　　「我不是故意不付钱的。」
　　他突然迸出了这么一句，把我的目光从公园的游乐器材里拉了回来，我一脸不解的挑了半边的眉毛，转念一想大致了然了他的心思，这家伙八成误会了我的意思。
　　「嗯，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快吃吧。」
　　我又淡淡的回话，语气不由自主的带点敷衍，其实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实在不重要，他说什么我便也信什么，偷又怎样，没偷又怎样，反正都过去了，现在问题都解决了肚子也填得饱，这不就行了吗？真小孩子气。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抿了抿唇，没有动作，怕是在和我语气里的敷衍赌气吧。
　　我看他这样，忍不住感到好笑，唉，看他这样子，应该也有个二十岁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
　　「快吃吧你，刚出炉的冷了可没那么好吃。」我开口劝了劝他，看他不为所动，于是又刻意碎念了句「啧，早知道就别出手了，可惜了那几个铜板，买来了又不吃。」
　　才刚念完，就看见文谦缓缓拿起面包，放到嘴边，眼里的倔强依旧，但却一口一口慢慢的吃了起来，明明就是一个在寻常不过的动作，怎么看在我眼里却觉得他吃起来特别优雅，摇摇头我无声的为自己的想法笑了笑。
　　不一会儿，那个原本装着面包的袋子空了，文谦的嘴巴旁边沾了些面包屑，模样看起来挺逗的，他的眼睛很清澈，不时的偷偷看我，嘴角边的碎屑对上那一双清纯的大眼睛，让他看起来像刚喝完奶喝得嘴巴都是的婴儿一样。
　　我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在包包里翻了一下，发现没有带纸巾，于是便随手将自己的手帕递给他，要他擦擦嘴。
　　「你家住这啊？」我看他擦完了嘴角，又看了看表发现还有些时间便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闲聊。
　　「嗯，在面包店后面巷子里的公寓三楼左边那间。」好像怕我不知道一样，他边说边用力的指着自己住的方向。
　　我往他指的方向大略看了一眼，没什么注意，心里想着的是：傻子，说得那么清楚，万一我居心不良，怎么被卖的都不知道。
　　「妳也住这吗？」他笑得一脸傻气，啧，明明前一秒还在生气的。
　　「没，我常来面包店的对街旅馆接生意。」看他傻气的笑，我突然跟着放松了起来，然后也淡淡的笑了。
　　听到我说的话后，他似乎顿了顿，笑容消失了，脸色变得闷闷的，我懒得再去猜测他的心情，转而看着远方，眼神又飘忽了起来。
　　「文谦，你几岁了？」
　　我不由自主的开口问，眼神停留在前面一个小男童身上，他步伐不稳的爬上溜滑梯，一个年轻的妇人在下面张着手臂对他笑，等着他滑下来。
　　「二十二岁。」他静静的说，语气闷闷的，但我没什么放在心上，甚至开始觉得也许他的心情原本就是这么阴晴不定的。
　　二十二岁阿……我今年二十七了，阿尧比我小七岁，算来他还比阿尧大两岁呢。
　　想到这我温柔的笑了，一只手轻轻抚上文谦的头，文谦长得很高，大约比我高了一个头，不晓得阿尧多高了。
　　「我有个弟弟和你差不多大，不然以后你就叫我美玥姐吧。」
　　我看见文谦脸上泛起不自然的红晕，似乎是害羞了，然后听见我说的话以后愣了一下，蹙起了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了，我该走了，店差不多要开了，手帕你改天再还我吧。」
　　说着我就要站起身，可是文谦却突然拉住我。
　　「那时我在排队，有个小孩要偷面包，不是我，是那个小孩，我把钱给他要他不要偷，我想着要把面包放回去的，可是我忘了自己排队时因为太饿先咬了一口了……钱给了小孩，所以……我，我真的没偷！」他着急的解释，一脸委屈。
　　听完了他说的话，我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这家伙真是憨厚的可爱。
　　「文谦，我说了，我相信你。」
　　轻轻的我抚上他的左胸口看进他的眼睛，带点安抚温柔的说，没了方才的敷衍，虽然这个问题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但是他说了我就信，我说的相信他是真的相信，不是随随便便的敷衍。
　　「好了，这次我真的走了，你自己以后多保重。」放下手，我转身离去。
　　走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却看见文谦仍呆呆的坐在原地，表情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