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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入 ...

  •   入冬已有数十日,雪不曾落,院子那株老得成精的腊梅虽已含了苞,却成天满枝满枝地抖着嚷嚷“这鬼天气冻死老娘了”云云。此前杜陵尚不知道,这凡人口中傲骨凌寒的东西,竟也如此惧寒怕冷,可见世事多不可信。
      杜陵在屋内拢着炉子瞌睡将醒,头脑混沌得厉害,索性起了身,将炉子提了,披上厚袄往院里去。踱到树底下,将炉子随手一搁,随即听着一声“哎哟,死丫头快将炉子挪远了些,烫着脚了。”
      “老榆怎把你惯得这般娇气。”杜陵戏道,弯腰将炉子挪了挪。
      “唉,你还真别说,”声音从背后传来,杜陵回身,瞧着她不知何时已化了人形坐到台阶上,一身夺目红妆却难得显出几分落寞,“从前也不觉得多缺不得他,自他走后倒处处显出他的好来。”
      杜陵哑言,心想即使有人在时就千般万般好,一朝离了,几多般难耐还是得耐着。如何,反正她是生生受着的了。
      一时无话。
      “我回店里去,这炉子留给你暖脚,你若真冻得厉害,就到屋里头去。”
      “死丫头你成心的吧,你知道我进不了屋的!”
      杜陵讪笑道:“宝卮姐姐,我真真是一时忘了去。”平日里杜陵喊她一声姑姑,纵她容貌姣好似双十年华,这会子惹了她也只得告饶。
      曾无意间听得师父碎嘴,说某夜老榆卧房潜入一只艳鬼,老榆不懂怜香惜玉不说,那女鬼此后还一直受着他的门禁咒。那女鬼,想来确是宝卮无疑。
      老榆同她师父师出同门,按辈分她还得喊他声师叔,杜陵入谷那年老榆尚在谷中当着闲差,若干年后突然兴起,秉着大隐隐于市的觉悟长住了人间。
      仓胥城中前铺后院,即此时此处。前屋临街,地段不差,辟了当铺,后院几间或作库房或作厢房,除却宝卮,就她同阿典二人,住着本已宽敞得很,而老榆嫌城中喧嚣,在城外亦置了房地。
      两年前师父出谷不知去向,老榆回谷接了谷中一番琐事,看不得她成日不是闲着就是给他惹麻烦,索性将她遣去给他守铺子,图个眼不见为净。当铺的事儿她此前不曾接触,但这几百上千岁毕竟不是虚长,经老榆一番点拨走马上任,经了两年历练,等闲也骗不过她眼去。

      杜陵刚一脚踏进铺子,就听着阿典喊她“掌柜的,有客请”。
      除下厚袄交与阿典,上到前台。
      “许久不曾光顾,不曾想这里已换了掌柜。”说话的是一老者,慈眉善目,另一仆人样貌的在他身侧随着,怀中抱着一婴孩,裹着厚厚的襁褓。
      “客人是老主顾罢,这铺子原是我叔守着,老家有事,他得回去照拂。”杜陵打量着,照老榆交代的说。
      “噢,是甚么大事罢,”老者点点头善意客套,“言归正传,今日我来,是要当我孙儿,既然俞掌柜不在,就烦请掌柜的你了。”
      “好说,承蒙您信得过。”
      当婴儿不同于以物易钱,只是走个仪式,由当铺掌柜写几句吉利话赠与婴儿,寄予家长一番祝愿,换取吉利之意。
      阿典早利索地备了东西来,杜陵就了清水洗过手,取了红纸捋平铺在柜面上,提笔写下“根基长养,快高长大”八字,待墨迹干了细心叠好,装入小香囊。
      “还请将孩子放上来。”柜台高于客人,这是典当行的规矩。
      老者让开一步,他仆人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婴儿托举上来。
      杜陵俯身伸手去接了来。婴孩眨巴着乌黑的眸子,小脸长得可爱却显血色不足。轻手拨开婴儿的襁褓,欲将香囊挂到孩子颈上,不由怔了怔,小孩儿周身浅浅浮着一层死气,甚是怪异。
      “客人,您孙儿生着病呢?”
      老者疑道:“掌柜的何出此言,我这孙儿,可一直是健健康康的啊。”
      杜陵听着,又稍稍把襁褓拉开了些,见小孩脖子里挂了块别致的玉石吊坠,那死气隐隐在那汇聚涌动,阴气沉沉。杜陵侧头对上阿典的目光,他自然也是瞧见了的。
      “我眼拙了,恐怕是这大冷天的,孩子有些冻着,回去的时候可得捂紧实。”杜陵将香囊挂妥,不动声色地捏了诀将他项上的玉坠替了下来。
      “大吉大利。”老者嘱咐仆人将孙儿接过,递上红包利市。
      “客气了,慢走。”

      他二人走后,杜陵下了台来,重让阿典去守着。
      阿典全名周厚典,也就凡人眼中十岁出头的模样,比杜陵矮一截,细皮嫩肉,稚气得很,与旁边店铺里的伙计一般无二,只是一双眼珠子比其他伙计更鬼灵些。平日里见他没个正形,但看他待人接物又像那么回事。
      杜陵曾笑他一物精灵怪竟有这样一本正经的姓与名。他道是当年尚未修成人形,外出遇伏,幸被一周姓凡人所救,族里人感其恩德,替他拟了这名。杜陵听后觉着奇妙,问他:
      “那姓周的恩人呢?”
      “早不在人世。”
      “那我此番救你,你莫也要冠上我姓?”
      “周恩人命薄,未等我族报恩便过世,故冠恩人之姓以示不忘,至于你这份救命之恩,你若不死在我前头,我总能想法子报上。”
      那是在她以为此生最无尽的日子里,就连日后对她照拂有加的师父也不曾参与其中。
      杜陵单手支着脑袋,炉子生得旺,熏得人思绪颠颠倒倒,伸手触及刚刚藏入袖中的玉坠,似乎想起来点什么:“阿典,刚来当婴儿的那老爷子面熟得紧,你可识得?”
      当铺一行开门做生意,为客人行一个方便,客人当物,朝奉只管估价,不兴问客姓甚名谁,家住哪条大街,当物何来,又当取何用。阿典守铺子的时间比杜陵长些,在街巷里窜的时间也比她多些,看见的识得的想必也比她多些。果然——
      “哦,那是陆家老爷子。”阿典趁着这会儿没人来,正埋头研究着素日里走街串巷淘来的小人书,听杜陵问,吐了一嘴的瓜子皮儿答了话,头却不曾抬。
      “哪个陆家?”
      “城东开金玉斋那家,我说你平日也该出去走动走动。”
      杜陵想了想,似乎有那么点印象,“给你看样东西。”说着探入袖中将那玉坠取出,提着绳子晃了晃。
      阿典总算抬起头来,一眼瞧见那玉坠,一口气没接上,生生被嘴里的瓜子皮卡了个半死,好半天才回过气来。
      “掌柜的,你莫要多管闲事。”
      杜陵看了看那玉坠,抬眸道:“你倒说说,这人间哪桩不是闲事?”

      几日下来杜陵无甚动作,依旧每天早起开门迎客,入夜关门对账。倒是阿典闲来无事有些坐不住,向她将那玉石要来,翻来覆去研究了半日。除一团诡异之气全没看见别的,倒是对这玉坠的做工表示了褒赏。
      上好的鸡血石,血红凝厚,雕作一枚小巧的印章,就着浮云血石纹路镂了云纹,浑然天成,仿佛夏日黄昏之际天边烧着的云头。印章上穿了小孔,系上红绳,即成一枚别致吊坠。阿典取了印泥来,将印章过了印泥敲出来瞧,见的是“孟绮”二字,随即脸上略有异色。
      杜陵瞧见,近来拿了桌上的印文来过目,“孟绮”二字,刚柔并蓄,刻得委实用心,抬头问道:“可有什么不妥?”
      “那陆老爷子有个独生儿子,前一阵丧妻……”
      “你的意思是,这东西是她的?”
      “差不离。”
      杜陵眉毛挑了挑,倒不是吓着,时至今日这世上能吓着她的事委实也多不了,只是带点唏嘘。
      “可还知道些别的?”
      “你倒可去问那些个成日里嚼舌根的姑子。”阿典看她显然将自己当作八卦袋子使,不满地撅了嘴。
      杜陵瞧他的样子,不免好笑:“平日里夸你老练,倒是假的了。”随即又道,“这事且搁下罢,至于坠子,还是收在我这妥当些,毕竟是姑娘家的东西。”
      阿典点点头,知道她打一开始就没有急于处理此事。他清楚,她凡事讲个顺其自然顺水推舟,此番乍一下揽了事,水阻船滞,既无从下手,便索性放下。
      杜陵回屋搁了东西,回转身来,已然换了行头,着了月白色的窄袖行装,黑长的头发用同色的发带绑了。
      阿典瞧见,心下洞然,却难有地显出了几分认真:“今夜恰逢冬至,你可曾记得百鬼夜行,却还是要出去?”
      “今夜十五,不去可惜。”说着戴上幕篱迈出门去,跨出一脚又回过头来,撩开一半纱帘叮嘱,“你记得将今日的账对了。”
      “对账之事你尽可放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初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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